修長的手扳過汐月纖細的雙肩,殤琉璃般空明澄澈的雙眸直直地望向汐月:“沒必要覺得愧疚或是自責,人活一世,但求問心無愧,天倫之樂,母女之情,本就不能以正邪對錯來衡量,你雖爲一派之長,卻也終歸是有血有肉的凡人,逃不過情感的羈絆,不過順心而爲,對得起自己,便足夠了。”
詫異的擡眼,汐月墨色的眸子一片訝然:他這是……在安慰自己嗎?
可是,爲什麼?
明明是自己因小失大,明明是自己因私忘公,爲什麼……要這麼爲她着想,難道不是她的錯嗎?
像是知曉汐月的疑惑,殤飄渺的聲音緩緩在耳畔響起:“人生有涯,不要給自己留下難以彌補遺憾,因爲不是每一次我們都有機會去挽救,去後悔。”
微微俯下身,抵上汐月的額頭,殤的聲音平靜而溫柔:“身爲宿主,很多時候,我們別無選擇,只能爲了天下而活,爲了天下而死,但若是可以,一定要抓緊手中來之不易的幸福。”
手腕驀然一緊,汐月擡眼看到的是殤意有所指的雙眼,湖水般的湛藍,帶着前所未有的堅持與執拗,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就像這樣,再也不要放開。”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汐月頓時忘記了反應,只得呆呆地怔在原地,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迴響着殤的話語。
幸福?呵,多麼奢侈,多麼遙遠,多麼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失去孃親,失去影子,失去自由,失去珍視的一切,還是孩子的自己,孤身一人被囚禁在冰封之境,整整七百七十年。
沒有希望,沒有光明,在那禁絕所有生命之源的極地冰原,除了凜冽的罡風與冰冷的寒霜,再也沒有任何其他的事物。
屠戮,掠奪,無止境的廝殺,是冰封之境不變的定律。
爲了奪取生命之源,無數的妖獸,魔靈,意識體,瘋狂地發動攻擊,異族大戰,同類相殘,屢見不鮮。
人性,道德,在這片只有血腥屠戮的土地上,沒有任何意義。
殺人,人殺,僅此而已。
沒有選擇,沒有退路,因爲,敗即是死。
不能猶豫,不能退縮,即使害怕,也依舊昂首前行。
劍出,魂墮,青色的長劍光華流轉,翻轉自如,猶如蛟龍到海,縱橫馳騁,無出其右。
橫斬,斜挑,突刺……
一招一式帶着無堅不摧的殺伐之氣橫衝直撞,讓本就冷冽的氣氛更爲肅殺。
長劍縱橫,血光四起,招起招落,絕命斷魂。
不會留情,也無需留情,血色的冰原只餘最原始的本能——對殺戮的渴望,對鮮血的追逐。
恐懼,膽怯,即便心中動搖不定,握劍的手也依舊穩如泰山,皮肉外翻,筋骨碎裂的聲音此起彼伏,自己卻充耳不聞;斷臂殘肢,血流漂杵的慘象映入眼簾,自己卻視若無睹。
白衣染血,血衣成墨,明明溫熱的血,灑在身上,卻是徹骨的寒。
機械地揮劍,出招,彷彿不知疲倦的殺人機器,毫不留情地收割着性命。
猩紅的,粘膩的,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在空中瀰漫,氤氳起紅色的幕簾。
在白茫茫的世界,感受不到白天黑夜,感覺不到時間流逝,只有日復一日的殘酷鬥爭。
劍刃入體,血花紛亂,罡風之氣,冰煞之寒持續侵襲,讓自己本就畏寒的身體越發沉重起來。
沒有足夠的休息恢復,越是殺人,便越是傷重,幾番征戰,比起身體的重創,握劍的手更是傷痕累累,嫣紅的血順着劍柄蜿蜒而下,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粘膩的,反倒將劍握得更緊。
長劍指地,眉眼含霜,血衣的人兒站在蕭索的寒風中,蒼白冰冷的臉上,一雙如墨的明眸,泛着死灰般的孤寂與絕望,明明是如玉般的絕色姿容,卻帶着難以言喻的冷漠與世故,猶如受傷的孤狼,悲哀的令人不忍直視。
涼涼地勾起一抹笑,汐月低下頭,打量自己的手掌:指甲圓潤,骨節修長,瑩白如玉,柔若凝脂,說不出的纖細純淨,說不出的秀雅清美……這是本不該出現在一個殺人狂魔身上的手。
太過柔弱,太過純潔……
猶如無聲的諷刺,無時無刻不提醒着自己,是如何用這雙看似柔弱的手提起那冰冷的兇器,又是如何殘忍地奪取了無數的性命,一步步殺戮成性,變成一個嗜血的魔鬼。
如今,這雙手清美依舊,卻再也沒有了最初時的那份純淨。
血跡可以清除,罪孽,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抹殺的。
已經記不得在離開冰封之境後,有多少個不眠之夜,每到夜深人靜之時,闔上眼,無窮的血色便鋪天蓋地而來,猶如血海煉獄,讓人窒息。
耳畔不斷地傳來陰風的怒號與逝者的悲鳴,彷彿一把尖銳的刀子,刺進心窩,翻轉,深入,鮮血淋漓,直教人痛不欲生,卻無法逃離,無法躲避。
手,握緊,卻什麼也抓不住,留不下……
遺憾與幸福,前者,她不想要,後者,她要不起。
因爲她知曉,像她這樣滿手血腥,滿身殺孽的人,還有什麼資格,得到幸福?
而殤卻告訴她,遺憾可以彌補,幸福可以抓住……
那自己,究竟在猶豫什麼,害怕什麼呢?
是不甘,亦或是不捨?
被殤握緊的手腕微微發燙,額頭相抵的溫度讓汐月瞬間回神,原來不知不覺中,自己早已不是孤身一人,是自己太過害怕失去,才一直忽視了他們才存在嗎?
心中豁然開朗,彷彿解脫般揚了揚脣角,汐月輕輕回握住殤的手,纖細的身子無力地滑下,軟軟地靠進殤的懷裡。
“汐月,汐月?”擔憂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汐月忍不住擡了擡沉重的眼皮發出一聲疑問。
“醒醒,別睡過去。”輕輕搖了搖汐月的肩膀,殤語帶關切:“撐得住嗎?身體還覺得冷嗎?”
“唔……”似乎是沒有了力氣,汐月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你要聽實話嗎?”
“恩。”
“其實……已經冷得沒有知覺了……”若有似無地輕笑一聲,汐月雙目一合,整個人陷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