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驀地一滯，殤深邃如海的雙眸閃過一絲慌張，喉結上下動了動，卻是無言以對。
見狀，汐月淺淺一笑，清麗的眉眼彎了彎，說不出的輕快優雅，卻是語帶嘆息，半是自嘲半是反諷的開口：“我終於知道，爲什麼雪焱發現我重傷在身的時候會那麼生氣了。”
“恩？”下意識睜大眼，殤明顯沒跟上汐月跳躍的思維。
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汐月低笑一聲，彷彿並沒注意到殤的疑惑，自顧自地開口道：“鬼王城一戰，面臨屍王與鬼軍的雙重逼殺，千鈞一髮之際，我爲了替渲以他們爭取逃離的時間，施展月族禁術……”
“獨對屍王，我自知已無生機，所以毅然決然地斬斷所有後路，毫不猶豫地選擇燃燒魂魄，拼死一戰……那個時候，我重傷在身，靈力不濟，卻還是在明知不可爲的情況下，強行動用焚天禁術，意圖與屍王同歸於盡……”
“這是我第一次動用焚天，第二次，是在聖域……”
“那時，屍王殘留在我身上的陰煞之毒發作，肉身被毀，只餘魂魄的屍王藏身在我的魂體之中，意圖操控我，而我，爲擺脫屍王控制，再度動用焚天，以重傷之軀拼死反擊……”
低頭看着自己滿身血痕的手，汐月聲音沉靜，似乎是陷入回憶：“我年少喪母，孤身一人生活在勾心鬥角的月族，每一天都過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活着對我而言，除了報仇，再沒有其他意義……”
“親情，友情，愛情，我早已一無所有，也不再奢求……所以，每逢九死一生之時，哪怕我已無一戰之力，我也不會棄戰而逃，即便戰死，我也會堅持下去，直到死亡……”
“因爲，我只有一個人，孤零零的一個人……沒有人會關心，沒有人會在乎……所以，死，對我來說，從來就不是絕望，而是解脫……”
指尖撫摸着千秋若雪泛着寒芒的劍身，汐月墨玉色的眼波光流轉，彷彿劃過茫茫夜色中的流星，光影搖曳，俯仰間便可奪人心神：“千年以來，我厭倦了打打殺殺，厭倦了爾虞我詐，厭倦這個冷漠而又殘酷的世界……所以，我一次次地將自己推向死亡的邊界，期待着，或許某一天，某個人，可以成全我永世長眠的心願……”
“我不在乎這條命，不在乎這副身體……但是，我卻忘記了，這條命是孃親給予我的，是孃親不惜以損耗靈力爲代價，捨命給予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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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孃親來說，我是她最爲重要的女兒，可我，卻沒有珍視孃親的心意……雪焱他，想必是恨死了我這種作踐自己身體的行爲了吧……”
“自己視爲珍寶的事物，在當事人眼中卻棄若敝屣，這份心情，直到此刻，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淡淡地擡起眼，汐月平靜的目光泛起波瀾，凝視着殤的雙眸，漾起一圈圈漣漪，開口道：“君上，汐月說了這麼多，非是教誨，而是諫言，君上身爲聖域領袖，天下共尊，即便再不情願坐上這個位置，有些責任，你還是必須承擔的……或許，肩負天下蒼生對君上而言太過沉重，但是，無論如何，也請君上不要如此輕易就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令尊身隕，祖老爲此悲痛多年，閉關不出，不問世事，若君上也遭逢不測，那祖老該如何再度承受這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打擊……”
殤渾身一震，水藍的眸子沉了沉，滿是愧色：適才，的確是自己考慮不周，魯莽行事，若非汐月阻攔，怕是已經鑄成大錯，那後果……
閉了閉眼，殤不敢再想，可是不斷握緊的雙拳卻泄露了他不平靜的內心。
看着殤不斷變化的神色，汐月欣然一笑，知道他已經想通了，也不打擾，就靜靜地坐在他身旁。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久到洞中的火堆已經熄滅，殤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汐月。”碎玉般聲音輕喚着，汐月聞聲望去，黑暗中，殤的臉隱沒在暗影中，看不清表情。
汐月黛眉微蹙，正準備開口詢問，殤熟悉的清冷嗓音便清晰地傳了過來：“謝謝你。”
淡淡的溫度從手背傳來，汐月心頭一跳，下意識就想抽出手，可是殤卻握得極緊，彷彿用盡所有力氣一般，硬是叫她難以掙脫。
“君上，你怎麼了？”試探地喚了一聲，汐月心底的擔憂再度升起，雪夜沉香藥性強橫，莫非……
手上的禁錮驟然消失，殤一聲輕笑，骨節分明的手撫摸着汐月柔軟的長髮，聲音溫柔：“從來沒有人和我說過這些，謝謝你，汐月。”
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汐月垂下眼，掩去眸中的複雜之色，直覺告訴她，殤的反應很不尋常，可是，她卻說不出到底是哪裡奇怪。
偏過頭，上下打量着殤俊美異常的臉，那人也不惱，乖乖地任她瞧。
朦朧的暗影中，殤粲粲若星的明眸，脈脈含情淺笑映入眼簾，汐月心中一動，似乎有什麼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卻是來不及抓住。
“我，我出去一下。”抽身而退，汐月手忙腳亂地向外走去，她只覺得繼續呆在那裡，自己的心臟一定會崩潰掉。
步出洞外，山谷幽幽的冷風吹在身上，混亂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
洗去手上的血漬，汐月蹲在河邊，清澈的河水映出她此刻的模樣，衣衫不整，髮絲凌亂，紅腫的嘴脣輕抿，若隱若現的吻痕招搖地掛在頸間，看上去一副慘遭蹂躪的模樣。
汐月哭笑不得，以水爲鏡，仔細地打理好自己，剛想起身，殤修長的身影便出現在水中。
汐月嚇了一跳，條件反射般地後退一步，險些掉進河裡。
殤眼明手快，一把環住她的腰，順勢將汐月攬進懷裡。
帶着體溫的墨竹香縈繞在鼻尖，汐月只覺得渾身僵硬，臉上火辣辣的一片，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紅霞滿布。
好聽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殤清淺的呼吸拂過耳畔，格外溫柔：“我會對你負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