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刷成棗紅色的藍棚馬車停在院使府的二門處,老夫人已經上了馬車,手捧裡捧着一個精巧的小手爐閉目養神,竹心把倒好的茶輕輕的放在她的面前,輕手輕腳的走到門邊,掀開簾子看了一眼,很快轉過頭來,道:“老夫人,劉嬤嬤來了。愛睍蓴璩”
“嗯。”老夫人不緊不慢的應了一聲,待馬車輕微搖晃,有人掀簾子進來,才睜開眼睛望着剛進來的劉嬤嬤道:“她怎麼說?”
“大夫人很爽快的答應了,還問要不要她準備些什麼。”劉嬤嬤回道。
“她倒是大方。”老夫人輕笑了一下,沒有再說話,又閉上了眼睛。
“三小姐還沒有到嗎?”劉嬤嬤小聲的問竹心。
竹心搖了搖頭,又看了老夫人一眼,也壓低聲音問道:“要不要奴婢去叫三小姐一聲?”
劉嬤嬤正要說話,外面的竹月便通稟說“三小姐來了”。
金鎏一上馬車,老夫人便睜開了眼睛,上下打量了金鎏一眼,嘴角勾了起來,玩笑的道:“三丫頭打扮的這麼漂亮,也不枉我在馬車等這麼許久了。”
“祖母!”金鎏不好意思的羞紅了臉,上前膩在老夫人身邊坐了下來。
她今日穿了一件窄袖月白夾襖,外套一件一身孔雀藍繡襴邊滾邊對襟長褙子,袖口和衣襬處還露出雪白的白狐毛,下着湖綠馬面裙,裙褂上用五彩絲線繡着精巧的孔雀,一坐下來,裙襬下還露出一點點厚底藏藍色繡蝴蝶鞋面,頭上戴着精緻的雀鳥頭飾在有些昏暗的馬車內也是熠熠生輝,看的人眼睛一亮,連帶着她真個人也亮了起來。
“三小姐這麼一打扮還真是好看,那頭上的簪子看的老奴眼睛都花了。”劉嬤嬤笑着說道,親自在磁盤上給金鎏添了一碗茶。
“這是畢寧郡主送我的簪子。”金鎏摸了摸頭上的簪子,道。
“不愧是郡主,送出來的東西就是不一樣。”老夫人笑着道,“我若是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出自聚寶齋吧?”
金鎏心裡一驚,望向老夫人,“祖母好眼力,竟能看出是聚寶齋的,我是看了聚寶齋的標誌才認出來的。”
“三小姐,老夫人還有很多事你不曉得呢!”劉嬤嬤神秘的笑了笑,往外面看了一眼,對老夫人到:“時辰不早了,老夫人我們出發吧!”
老夫人點了點頭,劉嬤嬤忙揚聲喚了一句,馬車便緩緩的朝巷子口駛去。
院使府在城南,將軍府在城東,穿過城中的十字大街,又過了兩條大街,院使府的馬車便駛進了將軍府所在的將軍巷,在門口遞了名帖,將軍府的硃紅色釘銅鼎大門很快便打了開來。
馬車緩緩的駛到將軍府的二門處,將軍府的二夫人穿着一身茜色大氅已經在臺階下候着了,身後還低頭垂手的站着四個婆子丫鬟,一見金鎏扶着老夫人下馬車,忙迎了上去,伸手扶了一把,道:“聽說金老夫人來了京城,我還說要過去拜見一下,只是時近年關,這府裡上上下下都是事,又一時抽不出時間,還想着反正過年的時候能過去給金老夫人請個安,沒想你倒先來了,真讓我們這些做小輩的慚愧啊!”
“哪裡,哪裡!”老夫人擺手說道,打量了白二夫人一眼,看她的穿着打扮並不像是郡主,略帶歉意的問道:“請問你是……”
“這位是我們二夫人。”白二夫人身後的管事媽媽聞言上前行了一禮,面無表情開口道。
白家是武將世家,男人大多戰死沙場,留下一些孤兒寡母,所以並沒有分家,同住在一個府裡,白家二爺戰死沙場,白二夫人留在白家也是正常,可是白家不是三夫人畢寧郡主當家嗎?爲何出來迎接的卻是白二夫人?金鎏心中疑惑,卻也忙上前行了一禮,道:“金鎏見過白。”
“這位是……府上的三小姐吧?”白二夫人是第一回見金鎏,細細的打量了她一會,才一臉驚喜的道:“府上的大小姐、五小姐我都見過,就連府上二爺家的七小姐我都見過,就是沒見過你了,今兒個可算是見全了。”
“金鎏也早聽母親提到過白二夫人,說二夫人是溫和善良之人,今日一見,果然讓人有一種親切的感覺。”金鎏臉不紅氣不喘的和白二夫人說着客套話,心中卻滿是不屑。
既然知道她是金鎏,卻沒有提她救白小六的事情,即使禮貌上的道謝也沒有,就當作沒有這回事一般,金鎏終於明白爲何出來迎接她們的是白家的二夫人了,白家根本看不上金家,金貴的當家主母自然不會輕易出來,而且,她們是怕說起她救了白小六的事,白家趁機提出什麼請求,到時候不好拒絕吧!
“瞧着小嘴甜的。”白二夫人卻沒有看出金鎏的心思,反倒被她的話逗的哈哈笑了起來,往後退了一步,側身讓出路來,有些抱歉的道:“瞧我,一高興起來便什麼也不顧了,都忘了咱們還在外面了,老夫人快裡面請,我已經讓人去準備好火盆,快進去暖暖身子吧!”
“白二夫人請。”老夫人謙讓了一下,跟着白二夫人往裡面走。
白二夫人的腳步不緊不慢,領着老夫人一行人上了臺階,沿着筆直的雕花甬道一直往前,左拐上了迴廊,下了迴廊又沿着正廳旁的巷道繞過了兩個院子,再穿過一個穿堂,纔到了一個樸素的小院,小院裡種了幾株梅花,可惜還不到盛開的季節,光禿禿的枝椏往四周伸展着,看着有些冷清的感覺。
老夫人的臉色從進了巷道就難看了起來,一路跟着白二夫人來到小院前,臉色已經完全的黑了下來,見白二夫人直直的把她們往小院裡引,沒有再跟上去,在門口停了下來。
白二夫人感覺到身後的異樣,訝異的回頭看了一眼,見老夫人一行人還站在門口,忙笑着招呼了一聲,道:“老夫人,這邊請,我們已經到了!”
老夫人在聽到白二夫人說“已經到了”後,再也忍不住了,一把牽起金鎏,轉身便往回走。
“哎!老夫人!”白二夫人見狀忙叫了一聲,卻沒有立馬追出去,轉頭與身後的管事媽媽相視一笑,故意等了一下,才慢悠悠的追出去,卻見老夫人站在門口不遠處,正等着她,愣了一下,纔有些尷尬的走了過去,正要開口,老夫人卻比她快了一步。
“白二夫人什麼也不必說了,白家既然看不上我們金家,我們金家也高攀不起白家。”老夫人沉着臉說道,從劉嬤嬤的手裡接過一個有些陳舊的紅木雕花小盒子,轉手遞到白二夫人的手上道:“這個請白二夫人轉交給貴府的老夫人,就說我焦雨萌看錯她了,往後大家若是再遇上,就當做不認識好了!告辭!”
老夫人說話乾淨利索,說完,轉身便走。
白二夫人捏着老夫人塞到手裡的紅木雕花小盒子,又聽她說了這番話,哪裡還敢讓她走,忙快步上前,攔在老夫人前面,忙求情道:“老夫人……老夫人……這可怎麼話說的,我若是有什麼做的不對的,你只管說便是了,你怎麼能走呢,你這麼一走讓我怎麼跟老太太交代啊!”
“你們白家看不起人,以爲我們是來攀附你們家的,連人都不讓見,只讓你一個小輩的媳婦出來見客,我還有什麼好說的。”老夫人也來了脾氣,擋開白二夫人的手,執意要走。
“哎喲,這可怎麼是好!”白二夫人見狀也有些急了,頭上出了一層薄汗,想了想忙道:“老夫人恕罪,實在是我不對,怠慢了你老人家,讓你老人家生這麼大的氣,你看看,我又不當家,也做不了這個豬,要不是這,我讓人去通稟一聲可好?”
“你說什麼?”老夫人望着白二夫人問道。
白二夫人見老夫人不再推開自己,願意聽她說話,總算鬆了一口氣,道:“老夫人跟我們老太太是熟識,自然是要見一見的,我這便讓人去稟報,隨後便帶老夫人過去!”
“這還差不多!”老夫人颳了白二夫人一眼,點頭道,“那你去吧,我就在這等着。”
“這風多大啊,金老夫人你……”白二夫人左右看了一眼,她們所站的地方,可是兩邊通風的巷子裡,穿堂風一過,凍的人直打哆嗦。
“白二夫人,你還是趕緊派人去稟報府上的老夫人吧,祖母和我就在這裡等着。”金鎏見老夫人動也不動的站着,知道她心意已決,忙開口說道。
“這……”白二夫人看了金鎏一眼,見她小臉已經凍的紅撲撲的,也冷的打了一個哆嗦,無奈的把手上的紅木雕花小盒子遞到管事媽媽的手裡,道:“何媽媽,你去吧!”
“是!”何媽媽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忙忙的答應了一聲,一溜小跑出了小巷,一拐便消失在巷口……
將軍府正房大院內廳裡,幾個丫鬟正坐在外間坐着針線,不是小聲的說上兩句話,一簾之隔的內室,白老夫人正在和畢寧下棋,兩人顯然都不是很認真,手裡還端着茶碗,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外面發生的新鮮事,一邊舉棋走上一步。
“這外面的女人鬥來鬥去都不算什麼,那宮裡的人鬥起來才叫厲害呢!”白老夫人聽畢寧說了一家妻妾都法的事,感嘆了一聲說道,聽聞外面傳來雀鳥的叫聲,往外看了一眼,嘀咕道:“你二嫂怎麼還沒有回來。”
“許是那金家老太太還賴着沒有走吧!”畢寧恥笑了一聲說道。
“這金家大房也是,平日也不來往,今日老太太怎麼找上門來了!”白老夫人有些不高興的說道,伸手下了一步棋,左右一看又覺得不對,拿起來又重新下了一步。
畢寧也只當沒有看見一般,捏着一個棋子也不下,道:“許是來攀關係的,他們家的三丫頭不是救了咱們家的小六嗎?”
“那又如何,你不是送了謝禮過去了嗎?沒有跟他們說清楚?”白老夫人不耐煩的問道,看了畢寧手中的棋子一眼,“你倒是下啊!”
畢寧應了一聲,掃了一眼棋盤,放下一子,“祖母交代的,我自然是說了的,誰曉得他們這麼不識趣!”
畢寧心裡也覺得納悶,那日大夫人的態度她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就連金鎏她也特特的說了難聽的話,想來他們家但凡要一點臉面也不會巴巴的貼上了,爲何今日卻還是找上門來了?
“果然不是一般可以交往的人家!”白老夫人也頗爲不悅的說道。“那金家老太太也是,心偏的太狠了,都是自己的兒子,誰做院使這個位子不是一樣?那老大本事倒是有的,就是心術不正,做大夫的,若是心術不正,害的便不是一個兩個了。”
當初白老夫人病重,請的便是大老爺金致久,大老爺爲了不讓二老爺金天常進宮,便使計稱病讓將軍府的人去請二老爺,如今二老爺因爲這事沒有坐上院使的位置,白老夫人的病又被二老爺治好,身子比以前還強了不少,也難怪她老人家會爲他抱不平了。
“祖母說的是。”畢寧笑道,“所以我纔不願意去見那老太太,讓二嫂幫我去。”
“你啊!”白家老夫人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就會欺負你二嫂!”
“二嫂自己也願意!”畢寧忙道,心裡卻冷笑了一聲,白老夫人是許久不管事了,這將軍府裡可沒有一個是簡單的,尤其是那位二嫂!
“老夫人,郡主,何媽媽來了。”
二人的話剛停,外面傳來丫鬟通稟的聲音,寶藍色的松針紋棉簾子一揭,何媽媽走了進來。
“何媽媽,可是那金家的老太太走了?”畢寧待何媽媽行了禮,開口問道,一轉頭卻見她手裡還拿着東西,又問道:“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回郡主,這是金家老太太讓那奴婢拿給老夫人的。”何媽媽說着把紅木雕花的小盒子放在了棋盤邊上,看了白老夫人一眼。
“這是何物?髒兮兮的還這麼破舊,金家老太太爲何讓你送這個來?她是特意送這個來的?”畢寧看着炕桌上的小盒子,和白老夫人對視了一眼,轉頭問何媽媽道。
“不是的。”何媽媽忙把之前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
“你說她叫什麼?”何媽媽話音一落,白老夫人便開口問道。
“說是叫焦……雨萌,對,就是焦雨萌!”何媽媽想了想才肯定的道。“二夫人怕金家老夫人與你是故交,也不敢讓她老人家走,在外面陪着呢!”
“焦雨萌?這個名字我這麼覺得有些耳熟?”白老夫人皺着沒有想了想說道。
“祖母可認識金家的老太太?”畢寧忙問道。
“我……不確定,只是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白老夫人搖了搖頭說道,視線落在紅木雕花小盒子上,伸手拿了過來,撥開上面的小銅栓,打了開來。
畢寧和何媽媽見狀都不約而同的伸長了脖子朝盒子裡看去,之間裡面放了一塊帕子,帕子是米白色的,許是因爲時間久遠了,有些發黃,隱約上面還修了圖案。
白老夫人捏着帕子的一角抖了開來,卻從帕子裡落下一片金黃的葉子來,飄飄揚揚的掉到炕下面去了。
何媽媽忙上前撿了起來,輕輕的放在白老夫人伸出的手上,卻忍不住開口問道:“老夫人,這是……”
“原來是她!”白老夫人看着手上的銀杏葉子,卻突然開口說道,轉頭望着何媽媽問道:“金家老夫人現在人呢?”
白老夫人一臉慎重的樣子嚇了何媽媽一跳,轉頭看了畢寧一眼,才道:“在……在前院旁邊的二進小院裡。”
“什麼?”白老夫人聞言臉沉了下來,喝道:“你們是怎麼待客的,怎麼把客人領到那種地方去了,還不趕緊把人給我迎進來!”
“是是是!”何媽媽連聲應道,轉身便要退出去。
“等等!”白老夫人卻突然又開口喚住了她,問道:“金家的老太太是一個人來的,還是和什麼人一起來的?”
“是帶着金家的三小姐一起來的。”何媽媽小心翼翼的說道,生怕自己說錯什麼,再惹白老夫人生氣。
白老夫人聞言臉色卻更加沉重了,卻沒有再說話,揮了揮手讓何媽媽下去了。
何媽媽一走,屋子裡的氣氛便沉重了起來,白老夫人不說話,臉色還有些難看,畢寧見狀也不敢問,想着一會要招待客人,忙悄悄的下了炕,掀開簾子招呼丫鬟進來把炕上的棋盤收了,又親自在屋子裡的吊壺上給老夫人換了一盞熱茶,見白老夫人還不說話,正忍不住要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老夫人卻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開口道:“要來的終於還是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