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人這病,已經斷斷續續生了小半個月,城中大部分的醫生都已經請過,只是效果不彰。
雖說中途也有一兩劑藥能夠起效的,但是往往不久之後就重新開始反覆起來。如此持續了小半個月,唐大人痛苦不堪,家人也疲憊異常。
特意到這窮鄉僻壤來延醫,唐家人也確實已經是病急亂投醫。
本來,如果蘇聽風沒什麼本事,那麼一行人轉頭就走,另尋名醫也就算了。如果他真有本事,青年低下頭來向他認個不是,也顯得大度。
然而青年千思萬慮,也想不到外邦人的治療體系都與中原不同,對方一臉無辜地表示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就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這樣倒使他進退兩難起來。如果他道了歉,結果這嘴上沒毛的外邦小子卻其實沒什麼本事,治不好父親的病,那自然是丟人丟到了家;但是如果轉身就走,萬一這異人真有點什麼不同與中原人的高明手段,那麼他就是拿父親的性命在賭氣,萬一唐大人出了什麼事,當兒子的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於是進退兩難。
卻見樑大夫突然輕輕**鼻子,聞了聞空氣中的藥味,開口對蘇聽風說道:“阿銀大夫,我能不能看看你做的藥丸子?”
蘇聽風擡了擡眉,摸不清對方到底是在機會搭話給自己臺階下,還是真的看出他的藥丸子有什麼不同。不過他倒是不小氣,如果樑大夫想要找個臺階下,就給他個吧。
讓那青年進退兩難了片刻,也算受了教訓。
他用木勺子舀了一顆,開口說道:“大夫請伸出手來。”
樑大夫便伸手讓他把藥丸子倒在了自己的手掌上。
“獨活,木香,乳香,關桂……還有的我聞不出來。這是在做傷藥?”
蘇聽風有點驚訝,自己拿着木勺舀起一顆藥丸移到鼻下聞了聞,卻只聞出一股藥香。說是裡面參雜了什麼藥材,他卻是完全分辨不出來的。
然而無論如何,至少樑大夫說對了。
這是傷藥。
村民送來的草藥作爲主料,蘇聽風自己又針對性地找了一些非草本科或者非植物性的藥材,配出了三種常見的成藥,一種治療寒風,一種治療熱風,一種治療外傷。
現在在製作的成藥,正是用來治療外傷用的。
樑大夫剖開了一顆藥丸,用指腹輕輕搓揉着藥粉,面露驚異,說道:“這藥粉似乎比安敏堂的要來得更細膩一些……藥香也更濃郁一些。”
蘇聽風說道:“製作的程序要更加繁雜一些,效用其實是相近的,只是對藥材的需求要低上一些。”
這配方是蘇聽風經過詳細考量最後改良出來的。雖說是出於千秋山腳,但是攀山越嶺採藥對於村民來說實在太過危險,而且也容易涸澤而漁。
如果只定量地採集一些常見藥草,然後在農閒時候做成成藥賣出去,一方面可以改善村民的生活,一方面也不至於讓村民鋌而走險入深山冒險導致出現意外。
藥方的改良上,蘇聽風削弱了工作在其中的作用,把原本醫術上提到的一些簡要的輔助工具全部換成了手工製作。
這雖然會增加藥品的人工成本,但卻可以最大程度減少配方對於其他人的影響。這種情況下,就變成村人以自己的勞力來換取相應的收入,哪怕以後他們改進了配方或者工具,那也是他們自己的努力換來,與蘇聽風沒有什麼關係。
樑大夫顯然也發現了這個配方的優越之處,於是問道:“阿銀大夫可有意出售藥方?”
蘇聽風卻平靜地拒絕了。
樑大夫也沒有再堅持,而是對青年微微點了點頭。
顯然,在他看來,這藥丸子已經足夠說明蘇聽風的實力,至少不是欺世盜名之輩。
有樑大夫的認可,青年頓時鬆了一口氣。他也不再對蘇聽風的年齡斤斤計較,開口說道:“鄙人有眼不識泰山,方纔冒犯了大夫,還請大夫見諒。”
蘇聽風看了他一眼,才淡淡回答道:“無妨。”
他態度冷淡,青年自然頓時一口氣噎在喉嚨裡。不過最後這口氣。還是被他用力地嚥了下去,繼續說道:“家父重病在身,我難免焦急,因此失了分寸。還請大夫移步寒舍,爲我父親看診。”
蘇聽風點了點頭,青年頓時心口一鬆。
但是轉眼,蘇聽風卻又轉身朝向了桌子,去過桌子上的瓷瓶一一在木托盤上擺好。
青年頓時一怔。
原來他們這吵吵嚷嚷說話的期間,蘇聽風竟然已經把全部的藥丸子都揉好,放進藥瓶裡去了。
放好了托盤之後,他對青年說道:“既是急病,那便走吧。我與我徒兒說一聲。”
然後他走到門口,喊了一聲“阿仇”。
阿仇正在後院擇藥,聽見喊聲,從一側繞了過來。
蘇聽風交代他看好家,阿仇仔細地打量了他身邊的一行人之後,點點頭應下了,又說道:“師父你早點回來。”
蘇聽風是銀髮碧眼,深目高鼻,阿仇卻除了一頭進發,其它都與中原人差不了多遠,所以樑大夫便有些好奇。
他問道:“阿銀大夫的徒弟,與你是同鄉嗎?你們長相不是十分相似呢。”
蘇聽風在這方面早就想好說辭,一直在試着慢慢通過村民傳出去。樑大夫既然問起,他便答道:“是我侄兒……或者外甥?他是我姐姐的孩子,父親是你們中原人。我姐姐是個金髮的美麗姑娘,隨我父親,我的髮色隨了母親……阿仇的模樣倒是與我和姐姐都不相似,只像姐夫。”
然後他又說道:“我姐夫是隨海難落到我國的。我只知道他是燕人,若是大夫認得與阿仇相似的人,還請告訴我。說不得便是姐夫的家人。”
樑大夫自然不會推脫。
樑大夫與唐家的人都是坐馬車來,這可比村民們靠着一雙腳走快多了,所以他們很快就進了城。
馬車上樑大夫很是熱情,與蘇聽風說了許多話,有些是關於中原的風土人情,有些是關於千方城的。後來他還跟蘇聽風說了自己醫館的地址,讓他若有困難就去找自己。
蘇聽風知曉他應當是有些爲之前的事情補救的意思,便盡數應下。
就這樣到了唐家,青年風風火火地帶着一行人進了府,直衝後堂。
病人所住的房間有些悶氣,味道很重。蘇聽風坐下給病人把了個脈,看過了診斷結論,就基本心裡有了數。
然後他又轉而看了一眼病人。
這位唐大人應當是一名官員。他身上的因果很是複雜,有善因亦有惡因,靠裸眼無法分辨它們的性質與強度,於是蘇聽風開啓了輔助視野。
最後發現因果的絕對值很小,顯然這位大人既沒有大善,亦不曾有大惡。
唐夫人緊張地問道:“如何?”
蘇聽風點了點頭,說道:“能治,只是我的診費比較貴罷了。”
青年倏然變色。
未治先談診金,青年雖然也見過貪婪的醫者,但是多數都是暗示,像這樣□裸說出口的,卻還是第一個。
蠻族果然貪婪不知羞恥。
唐夫人卻沒有幼子那許多心思,只開口說道:“這是自然。若大夫您能治好老爺,妾身必有重謝。”
蘇聽風笑了起來。
他猜測唐家應該不會十分信任他的藥丸,所以伸手開了個方子,然後說道:“你見你們宅第寬敞,想來家世不凡。我也不求太多,等你們抓了藥,若是治不好我不收一個銅板,若是治好了……”
簡直無恥之極。
之前在那鄉村就覺得這位大夫十足兇殘,但是也沒見這樣子方子還未開就以病人的性命相脅,迫使對方擡高酬金的大夫。
簡直毫無醫德。
唐三公子自然是憤怒之極,就連唐夫人也是面露驚愕。
唐三正想怒斥,卻聽蘇聽風繼續說道:“……我也一文不收,只是唐夫人您要在捐助一條道路聯通小王村與縣城,便算是我的酬金。”
屋裡的人方纔還覺得這位大夫幾位無恥,這時卻俱都愣住了。
蘇聽風卻不管他人的想法,只把寫好的藥方遞給了樑大夫,說道:“按此方抓藥,早晚各一劑,不日即可痊癒。”
蘇聽風要求的診金其實十分昂貴,簡直是獅子大開口。修一條路花費的錢,都可以負責從京城直接請一位名醫了。但是要求高額診金與要求人修路行善又不同,這時卻沒有人覺得他貪婪了。
唐夫人結果藥方,說道:“先生高義。若是夫君痊癒,便是先生不說,妾身也定然潛心向佛,從此修橋築路,積善修德。”
蘇聽風卻只是笑笑。
如此過了幾日,唐夫人按照蘇聽風的吩咐讓唐大人服藥,果然讓唐大人一日一日地好了起來。
同時,蘇聽風的事情也被人給流傳了出去,爲人所津津樂道。
唐大人病癒之後,親自到了小王村向蘇聽風道謝,並送上謝禮。蘇聽風只收了吃食,卻退了綾羅綢緞與金銀。
之後,也不用他多加提醒,唐大人便捐贈了一筆銀子,在小王村與縣城之間修了一條路,另外還在縣城附近的河道上修了一座橋,就叫做謝銀橋。
唐大人離開之前,唐三公子爲之前對蘇聽風的輕視與無禮感到很是羞愧,結結巴巴地說了一句“多謝”。
蘇聽風只是衝他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