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頭最不缺的, 便是見風使舵之人。後宮妃嬪得寵不得寵,不需要多看宮人們臉上的神色,單看着所住之地的情形, 就能得知一二了。
比如現在吳御人所住的陶然殿。
即使未滿不知這兒以前是怎樣的, 可只瞧着現在這樣蕭索冷僻的樣子, 就能知曉這裡的宮人們近來定然是懈怠了許多, 平日裡的灑掃收拾都不夠盡心盡力, 故而現如今雖不至於有落葉散落在院中,可是花草卻都看上去沒有什麼生機,顯然是沒有好好照料過的。
這一切, 自然是因爲吳御人被杖責了。大家心中都明白,經此一事, 她往後想要再往上升, 怕是沒什麼機會了。
未滿嘆口氣, 進到屋中。再次見到吳御人,她着實吃了一驚。
說起來, 吳御人雖不是傾國傾城的樣貌,可勝在長相甜美,故而也是出衆的。只是她原本有些豐腴,那張娃娃臉看上去便很是可愛。
許是前些日子被杖責接着便臥牀養傷的緣故,如今她消瘦了許多, 自然而然的, 臉色也蒼白了不少, 那甜美的感覺少了七八分後, 如今的樣子便大不如先前了。
未滿的心沉了沉。
這就是後宮!
在這個地方, 只要太后的一個念頭、魏承昭的一兩句話,便能改變一個女子的命運!
所以……
“錢寶林在想什麼呢?那麼出神?該不會這些日子裡太過於操勞沒休息好吧。”
吳御人譏誚的一句話打斷了未滿的思緒。
未滿看着吳御人深陷的眼窩和微凹的臉頰, 瞬時間心中燃起了萬丈豪情,胸中充溢了滿滿的鬥志。
她決定了!
以後她得更加努力、更加拼命地巴結好魏承昭!
只有那樣,纔能有好日子過啊……
吳御人看未滿不說話、面上卻漸漸漏出了志得意滿的笑容,不由得扯扯嘴角,發出一聲極淡的輕嗤。
未滿纔不管她怎麼看自己,大大方方地坐到位置上,大大方方地發呆。
“你怎的不問我?”吳御人有些無力地斜倚在椅子上,顯然這次的受罰耗去了她太多的精力,“難道你一點都不想知道,我叫你來是爲了什麼嗎?”
未滿乾巴巴地瞥了她一眼。
這人真是莫名其妙!
做個事都那麼墨跡,把自己叫過來還得遮遮掩掩地,臨了還問自己好奇不好奇?
哦,不好奇,不好奇誰會沒事來這個地方瞎晃悠啊!
她當然想問!可是先開口的話,那氣勢就弱了,這可不是她要的結果,自然不能那樣做。
內心翻騰倒海,外表還得裝得若無其事。
未滿仿若極其淡定地勾了勾嘴角,淺笑道:“姐姐想說的話,自然就會說了,不想說的話……”
她撩了撩鬢邊的發,微微垂下眼簾,“我想不想知道,又有什麼關係呢?”
最後一個字落下,未滿在心中爲自己喝彩。
當年二姨娘和三姨娘對陣的時候,她可是沒事就抱着蘋果坐在一旁邊啃蘋果邊看熱鬧的。
別的不說,單三姨娘講這幾句話時的神態舉止,自己還是學了個七八分的。
雖然當時二姨娘反擊得不錯,可吳御人畢竟不是錢家二姨娘,心態和度量都不及後者的十之一二。見了未滿的表情、聽了未滿的話後,吳御人的神色就有些鬆動。
未滿略略得意,半掩飾地拿起了手邊茶盞撇茶末。一低頭,瞧見了茶盞上的花紋,不由得“咦”了聲,問道:“不知這茶盞是哪兒得來的?”
她話出口又有些後悔。這些東西,可不都得是宮裡給的麼?何必多此一問?
誰知吳御人聽了話後,警惕地上下打量了未滿一番,說道:“你問這做什麼?”
未滿見她如此,反而有些奇怪了,故作不在意地將茶盞往桌上一擱,說道:“不過是看樣子不錯,所以想弄套一樣的用用罷了。”
吳御人輕蔑地掃了眼未滿,“這可是德妃娘娘從孃家帶來的東西,後來賞了我的。你想去弄套一樣的,怕是沒那麼容易吧。”
她說的是沒那麼容易,可分明流露的就是“完全不可能”的意思。想來,她原來與德妃的關係還是不錯的。
語畢,許是想起了自己如今的境況,吳御人的神色黯了黯。
未滿自然沒去注意吳御人的心思。她只抿嘴笑了下,便將念頭轉走了。
她有些疑惑。
德妃孃家帶來的茶盞,上面的紋飾怎麼好像在哪兒看見過?到底是哪兒呢?
心裡頭有了其他關注的東西,未滿對於吳御人此時爲何要將自己叫來,反倒是沒那麼關心了。見吳御人怏怏地不提讓自己前來的緣由,她就也不說起,只說了些平日裡飲食需要注意的事情,再不問其他。
——左右有事的人是吳御人不是她,到最後如果還不提起讓她來的緣故的話,被心中之事憋死的人也是吳御人不是她,她愁什麼?
於是淡定喝茶。
方纔小馮子在一旁打了個手勢,未滿知曉他應當是在宮人上茶前想辦法檢查過茶水了,故而可以放心地飲茶入口。
喝了一杯又一杯。
眼看着第十三杯見了底,未滿不耐煩起來。
其實她不是故意要不耐煩的,只是人有三急。人吶,水喝多了,總會發生那種狀況的。
她不願在這兒解決那種私密的問題,便只能回凝華殿再說,於是擱下茶盞,匆匆又叮囑了幾句話便要離去。
吳御人本要喊住她,看了看窗外後,不知怎的,突然展顏笑了,白生生的臉龐就恢復了幾分原先動人的樣子,“錢寶林何必這樣着急呢?左右沒什麼事,多說說話也是好的。”
未滿心說你不急我急!扭頭就要走人。
“慌什麼,不過是兩句話的功夫。”吳御人拿出一張紙,說道:“我這兒有個調理的好方子,錢寶林不妨拿去看看,許是能派得上用場。”
未滿怨念地看她。
好嘛,原來這人大老遠地將自己叫過來,就是爲了給這麼張紙的?
幹嗎不早說!非得拖那麼久!拖得她都快憋不住了!
懶得和她多言,未滿急吼吼地扯過那張紙往懷裡一塞,便匆匆往凝華殿趕去。
解決了問題,渾身都舒暢許多。
未滿心滿意足地走出屋子,看着外間站作一堆湊在一起的三個人,問道:“研究出來什麼了沒?”
錦秋嘆了口氣,“沒。”
未滿看了看紙上,就仨字,藏書閣。
這地方她知道,因爲她曾經從那裡路過,顧名思義,就是個放書的地方。魏承昭還曾經問她要不要去那兒找幾本書看看,她懶得去翻,後來還是魏承昭問了她想要哪幾本,在他去藏書閣的時候,順手給她帶了過來。
此時未滿望着這幾個字,更加疑惑了,“就這些?”
“就這些。”初夏深深嘆了口氣。
四個人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
小馮子搶先咳了一聲,捻了捻紙的邊際,故作深沉地說道:“難道是這張紙大有玄機?”
未滿涼涼地瞪他,直將他看得頭都垂到了胸前,才罷休。
抖抖那張薄紙,未滿陡然升起了無數激.情。
“這樣幹想也不是辦法。既然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不如,就去那兒走一趟吧!”
這日的藏書閣,和平日裡也沒太多不同。只是守門的不是旁人,換成了王連運而已。
看到未滿一行人過來,他先是攔住了大家不準進,後來不知想到了什麼,準未滿進去了,但是將其他人還是攔住了。
未滿也沒當回事。
本來這個地方就是不準宮人進去的,王連運如此做法,也沒什麼不妥。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王連運是跟着魏承昭伺候的,怎的來守門了?難道是做錯了事被罰了?
這念頭只略略閃過,便被她拋到一邊不去理會了。
她進到屋內,東瞧瞧西看看,半晌都沒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除了書外,還是書。
未滿很是氣餒,正準備要離開,卻見魏承昭疾步走入房內。
她笑迎了過去,卻見魏承昭問道:“你怎麼來了這兒?”
見他語氣急切,未滿不明所以,眨眨眼,抿起脣說道:“前些日子你不是讓我來找書看麼?我剛纔想起來,就過來了。”
“改天吧。”魏承昭往某個方向看了一眼,對未滿蹙眉說道:“改天再來。”
說着拖了未滿就往外走。
他的手很乾燥很溫暖,有種安撫人心的熱度。
可未滿向來是動作靈活的人。
雖然魏承昭拉着她時走着的速度很快,但她還是抽出了空偏頭朝着魏承昭方纔看的方向瞅了一眼。
這一看不要緊,卻被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個美麗的側影。
那女子此時正在藏書閣的樓後,未滿只能透過窗戶看到個不甚明顯的輪廓,但那輪廓,卻分明是嫋娜俏麗的……
未滿糾結了。
她看着正將自己拖走的魏承昭,心中有無數頭某種馬奔騰而過——
這位仁兄,您剛剛不過來的話,我也就走了。
您來這兒的目的,真的是要將我拖走的麼?
您真的真的不是爲了讓我發現那邊還有個女人,而特意過來一趟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