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密道,未滿的心情極其複雜。一想到自己正在主動去見一個差點殺了自己的人,她的內心就無比地沉重。
吃過那人的苦頭後,她這次謹慎了許多。
臨離開凝華殿之前,未滿特意去廚房裡翻了翻,找出香薇拿來剔骨的一把短刀,藏在了身上——
能剔骨的,自然是利刃,再怎麼說,也比那鐵籤子要強。
隔着衣衫捏了捏刀柄,未滿遙望殿閣,露出個陰森森的笑容。
想殺她?
沒那麼容易!
她又不是死人,被逼急了,難道還不能反攻麼!
準備就緒,她獨自去了那處殿閣。時不待人,晚上就要去頤景宮了,在那之前,她得把東西拿回來才行。
進入密道中,未滿一步步朝裡走着,直到那屋中的亮光隱隱可見了,她腿腳卻開始有些發顫,因爲自下到這兒之後,脖子被勒的窒息感便緊緊纏繞着她,想忘也忘不掉。
她暗暗鄙視了自己一把,輕跳了兩下,藉此來緩解心中的緊張。
又走了會兒,眼看着亮光極其明顯、再轉上一個彎應當就是那間屋子後,未滿駐了步子,側過身倚到牆壁上,深吸兩口氣,摸摸刀柄定了定心神。
這時屋內傳來了吃吃笑聲。
“小丫頭怎地不進來?怕了?”
聽他這語氣,顯然知道來人是未滿。
未滿不知他是如何察覺的,心中警惕,也不願氣勢上就先輸了他,拍拍臉頰硬是擠出了個志得意滿的笑容,自我感覺沒什麼破綻了,這才朝着裡面行去。
轉過了彎,她先直勾勾地去看牆壁,默唸着“不緊張不緊張那白色的一團只是個擺設”。待到稍微鎮定些了,這才慢慢調轉了視線,拿出自信滿滿的眼神和表情,朝着那“白色的一團”看去。
“我的鐲子,可是在你那兒?”她語氣平平地問道。
那人本是微微垂着眼眸,聽了她的話,便挑眉朝她看來。
他這次眸中狠戾已除,只餘笑意。如此斜睨着看她,細長的眉眼中妖異之色更濃。
被這樣的一雙眼瞧着,未滿雖然極力忍耐,但是僞裝出來的樣子卻再也撐不下去,漸漸一分分裂了開來。
對方見狀,單手托腮笑得肆意,本是披在肩上的墨發隨着他微微顫抖的身軀也漸漸滑了下來。
“我的芙蓉酥呢?”他望着未滿,脣角輕輕勾起,緩緩問道。
他眸色黑亮、薄脣紅豔,襯着比常人更要白上三分的膚色,分外美豔。偏偏他還絲毫不掩飾,將自己的“長處”發揮了個十成十。
未滿雖自詡定力過人,可畢竟年少,哪兒看到過如此陣勢?頓時目瞪口呆。
“呵,果然只是個小丫頭,比起那小皇帝來,定力還是差上許多。”
“小皇帝”二字一入耳,未滿稍稍回了神。
此人言行無狀,那樣不敬的叫法從他口中說出來倒也不奇怪。
只是聽說皇帝已過弱冠之年,若此人稱呼“小皇帝”,豈不是比皇帝還要大上一些?
可眼前這人雖然很高,可看容貌也不過是少年人的樣子罷了……
這樣想着,她擡眼細看,正對上那人含笑的眉眼,猛地一驚回了神。
她居然在他面前走了神!
警惕重又回到身邊,未滿暗暗懊惱。
她也說不上來爲什麼,對着這人的時候自己的定力和忍耐力都差了許多。他好像有種魔力一般,讓她不知不覺間就被他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思維也不由自主地順着他的想法打轉。
這絕不是個好兆頭。此人太過詭異,若是被他繞了去,難說會生出什麼事端來。
未滿探出手,觸到身邊冰涼的牆壁,手被冰得發疼,心卻漸漸平定了下來。
那人也不說話,只偏着頭定定看她。
未滿望了望他腳下的鐐銬,估量了下長度,琢磨着那人再怎麼樣都沒法近了自己的身,心中又安定許多,便再次單刀直入地問道:“我的鐲子是不是在你這兒?”
“是又如何?”
未滿從未見過一個人,手中有着旁人的東西卻還這樣理直氣壯反問的,頓時氣結道:“是的話自然是要還給我。”
那人望着她,也不知他想到了什麼,又輕輕笑了。再開口,卻是話鋒一轉問道:“我的芙蓉酥呢?”
未滿早有準備。
見他如此問,她燦然一笑掏出一物拿在手中,揚首說道:“東西在我這兒,你給我鐲子,我便給你這點心。“
她既然要來,定然是做了萬全的準備。上次離去前他特意要的芙蓉酥,她自然也不會落下,特意吩咐綠柳趕製了出來。
雖然說的是用鐲子換點心,可未滿也只是隨口一提罷了。依着這人的性子,她並不指望能和他以物易物。
之所以會將東西帶來,不過是由於她擔心在要鐲子的時候,此人會因了芙蓉酥的關係而刁難自己罷了。
雖說未滿本就沒指望這人立即答應自己,可他下一句話卻是讓她愣了愣,驚愕不已。
“那你今晚去頤景宮的時候,就將這芙蓉酥帶去……給太后吃吧。”
給太后?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不是說這是他愛吃的點心嗎?怎地還要送去給太后?
未滿心生警惕,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狐疑地看着他。
男子不驕不躁,慢悠悠說道:“我保證你給太后帶去這東西后,就將鐲子還給你,如何?”
他雖然是在說問話,但語氣卻十分篤定、不容置疑。可他每次提及太后時眼中那絲毫不加掩飾的厭惡,卻還是讓未滿心驚了下。
她抿了抿脣,繼而笑了。
“我之所以現在急慌慌地跑來尋你,就是因爲太后讓我晚上去頤景宮用膳時要戴上這鐲子。如今你告訴我,今晚過後我才能重新戴上它……那還有什麼用?”
她將包着芙蓉酥的油紙包拿到自己眼前半尺處,對着它很是惋惜地嘆了口氣,說道:“人家看不上你,咱們還是走吧。”說着就轉過身準備離去。
她是當真準備走的。
若是太后發現她將東西弄丟了,頂多狠狠責罰她一頓,她還不至於丟掉性命。她實在不想剛剛進宮就因爲丟了這貴重之物而惹惱皇帝與太后,故而來此一趟,試試看能不能將東西拿回來。
能拿回自然是好,若是實在不行——
密道中的這個男子太過於喜怒無常,對着他,她沒有絲毫的把握,也不知他什麼時候就會心情大變, “咔嚓”一下就將她幹掉了。
故而來之前,未滿已經對自己下了命令,若是此人刻意刁難自己不願意將東西還給她,兩害相較取其輕,自己寧願去頤景宮受太后處罰,也不能答應他的任何離奇條件,被他牽制住。
如今一聽他說起要將東西帶給太后,她便下定決心趕緊撤退。
這人如此詭異,他讓她去做的事情,必然不是什麼好事。方纔他提到太后時眼中鄙夷之色太過明顯,若她當真將這芙蓉酥給太后帶去了,還指不定發生什麼!
“若你今晚沒戴着鐲子,大可以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等過了今晚我將它還給你後,就也沒什麼了。”
背後之人一聲輕笑後,懶洋洋說道:“可是如果你就這麼走了……那麼下次再有旁的人來看我時,難保我是否會不小心說漏嘴,將你把鐲子遺留在我這兒的事情告訴旁人。”
未滿根本不理他,繼續朝前走去。又行了幾步,她突然想起來不對勁,就猛地駐了步子回過頭去。
那人眯着眼,嘴角微勾,眼中滿是笑意地說道:“皇帝的女人,手上的鐲子卻跑到了我這兒,你說,被人知道了後,會怎麼樣呢?”
這一點,未滿先前倒是沒有想到。
剛開始是不知道有東西遺失在他這兒,她便想着,若是有人問起她是否去過密道之中,她打死都不承認來過這裡就也罷了。
後來知道鐲子丟在這裡後,她只想着怎麼要回東西,全然沒考慮過他所說之事。
方纔聽他提及,如今又聽他這樣一解釋,她才發覺事情不妙,頓時一滴冷汗順着額角就滑了下來。
男子吃吃笑着,“不如我索性告訴他們,就說你我二人情投意合,你特意將鐲子留給我做定情之用的……如何?”
眼看着未滿身上漸漸佈滿了煞氣,臉色黑成了煤塊,他暢快地哈哈大笑。
片刻後仿若笑得肚子疼了,他把手臂放到桌上,將漂亮的五官埋於其中,趴在那兒,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未滿看着他笑不可仰的模樣,恨得牙癢癢的。
對着這樣一個捉摸不透、極其無賴卻又強大的人,她有什麼法子?
沒法子!
至少現在這個時候,她是沒想到對策的!
思及自己目前的處境,她的額角一抽一抽疼得厲害。
有沒有人能告訴她,現在是跑過去給他幾拳然後搜身搶鐲子死得快一些,還是一走了之、被這人狠狠地黑上一通死得更快?
除了將芙蓉酥帶去給太后吃之外……她還有別的選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