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烈昊天的話,烈殞天忽然微微地笑了起來。
他瀟灑地來到烈昊天的對面坐下,潔白的狐裘鋪展開來,彷彿一隻即將迎風飛舞的鶴一般,姿態優雅,卓爾不羣……
迎着烈昊天的依舊清澈淡定,不怒而威的眸子,烈殞天忽然靜靜地笑了起來。這一次,淡泊親切的僞裝卸下,他終於都換上了一副成竹在胸,冷然淡定的神情出來。
他說:“皇兄一去三年,這三年,皇弟着實的掛念不已,所以,每日就模仿哥哥的樣子,聊慰思念……”
他說:“三年的時光,足以改變很多,皇兄遊歷列國,博聞強記,但是弟弟,卻還在這宮闈的方寸之地,苦苦地思念……”
他說:“相思日長,時光漸遠,可能當皇兄都已不記得皇弟的模樣時,皇弟卻還記得皇兄你說過的每一句話,甚至是每一個字……”
烈殞天的話說得很慢,彷彿是凋零的落葉一般,晃晃悠悠,輕輕颯颯,那樣的彷彿是雲淡風輕的輕述,更象是樹端的落紅,秋風一吹,就如雨一般地落下,只留下漫天色彩旖旎的思念。
烈昊在冷眼望着自己向來最親厚的弟弟,眸子裡沉沉濃濃,深深淺淺。
等到烈殞天終於說完,烈昊天這才揚了揚手中的衣物,冷然說道:“皇弟,這敘舊呢,什麼時候都可以,但是,我得首先看到她……”
“……”彷彿被突如其來的火星灼傷了眼睛,彷彿被漫天飛過的冰屑刺到了肌膚,烈殞天的瞳仁驀地緊縮,陰沉如晚來天欲雪的臉上,過了半晌,才突然逸出一抹冰涼的笑意來。
“皇兄果然是爲她而來……”那樣的彷彿刺傷了眼球的笑,在烈殞天的蒼白瘦弱的臉上,彷彿落日鳶尾一般璀璨醒目。
他還在笑,胸口起伏,神情怪異。然後,他終於轉過身去,定定地望着這個自小就呵護自己備至的皇兄,終於都露出了一抹悽慘悲涼的笑。
那樣的笑,更象是遺落在歲月間隙裡的珍貴回憶,他朝再拾揀而起,卻已落滿塵埃。
他笑,他說:“難道皇兄就真的不知道,皇弟這是在給你機會嗎?”
是啊,難道你真的不知道,因爲你的一己之念,朝堂之上,父皇面對諸多指責,其他四國,共同聲討?
難道你不知道,在八個皇兄弟當中,個個都妒嫉你的得天獨厚,個個都憎恨你的少年英才,所以,個個都想趁這個機會,諸你於死地而後快……
那麼皇兄,三年前滿懷壯志豪情的你,今日究竟是因何而改變?
又或者說,只是因爲兄弟間分別日長,所以,就連最基本的默契都已失去……
“我知道……”那樣的慎重的、幾乎是沉重的問話,卻只換來烈昊天幾乎是輕鬆隨意性回答。烈昊天的手,握緊幾乎被揉成一團的狐裘,神色淡淡地答道:“就是因爲知道,所以,纔不能答應你……”
因爲知道,所以不能答應……
烈殞天的臉漲紅了,彷彿火烤一般,他蒼白的臉色,也因爲忿怒而變得嫣紅,他怒道:“爲什麼……”
爲什麼?
爲什麼,你聽明白了我的暗示,卻不準備接受我的好意?
爲什麼,只有我一人,永遠在河之彼岸,守望曾經歸來,可是,你卻今日才告訴我,歸來無望?
你怎麼能……
要知道,我爲你付出幾乎是所有,可是,在你的心裡,卻早已沒有了我的位置……
要知道,紅塵囂浮華一世轉瞬空。你明明知道,在我的心裡,你是最重。可是,卻爲什麼,還是要不動聲色地將我拒之門外……
烈昊天忽然微笑起來。
他的笑,依舊的溫厚,淡定,如陽春花開。那樣的笑,帶着一貫的暖意,還有冷醒的執着。他說:“二皇弟,人各有志……”
是啊,人各有志,有人愛江山不愛美人,有人世人可做棋子,有人,輕舍千金求摯愛,有的人,卻是江山拱手,爲君一笑。
孤獨生活了二十餘年,秋花落盡,春意蕭瑟,那樣的彷彿可以看穿宿命的疲憊,不足爲外人道,也從不都不曾有人嘗試着瞭解。
可是,他終於遇到了她。
世事紛擾,人來人去,可是,偶然之間對她的驚鴻一瞥,卻讓他窺見了一種與衆不同的的、一種絕不爲萬物所主宰,我獨逍遙於濯濁之外的冷醒的,堅強的、冷醒的、倔強的、獨尊的、處世態度。一種蟬蛻去拖累,只願抱明月而長終的獨立於遺世之外的淡然、還有豁達……
於是,百世紅塵,花開花落,他願意執她的手,握住蒼老,禁錮時空,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烈殞天靜靜地注視着自己自小就引以爲傲的兄長,臉色一分一分地變得蒼白,內心一分一分地堅硬,直到——
烈昊天的臉上的那一抹近乎陶醉的暖意,彷彿一支流矢一樣,瞬間射中了烈殞天脆弱得只剩下挽留的心臟。
他臉色慘白,頹然倒坐在錦凳之上,過了半晌,才冷着臉說了句:“那皇兄可知道結果如何……”
皇兄啊,你可知道如此做的結果如何?
要麼你我兄弟兩敗俱傷,要麼,你我兄弟玉石俱粉……抑或說,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結局……
如今的你,何其的陌生……
“說吧,你想要什麼——給了別人,我或許並不甘心,可若是你想要……皇弟,我願意成全……”
“那好,多謝皇兄成全……”臉上的軟弱,彷彿瞬間飛過的零雪一樣,就連溼意都不曾留下,烈殞天站起身來,倒揹着雙手,幾乎是冷冷地說道:“既然你願意爲了那女子背天逆命。那麼,就不要怪爲弟的無情……”
“我不怪你,從來都不怪……”烈昊天驀地截斷烈殞天的話,淡淡地說道:“一次性說完吧……”
“我要的東西,非常簡單,就是你現在的一切,和將來即將擁有的所有……”烈殞天蒼白着臉頰,眸子陰沉,彷彿一尊亙古不變的白玉雕像一般,他靜靜地笑,然後輕輕地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