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個月,故事便有了後續。
王上賜婚,兩頂大紅花轎先後從黃府擡出。 風光無限。
謝令姜被指給了七王子,而黃贇齡被指給了九王子。
過府之後皆爲正妃。
最有意思的是,這兩位王弟先後做了巫越王。
謝氏順利做了王后,然後卻隨着一場臣子發動的宮變,在產後投井而亡。
黃氏儘管最終只位及貴妃,然而卻萬千寵愛加身,後福綿長,子女雙全。
由此可見,這世上事,誰也說不誰——
正應了一句老話:“禍福從來不可期。”
這個故事不長,然而所涵蓋的諸多訊息,卻無一不令人心驚——
“開寶四年?”長風呼吸一滯,“謝王后是開寶四年……薨逝的?”
產後……投井而亡……
“是。”墓低低道。
舌尖的針刺感彷彿又回來了,長風身體微微顫抖,她涌現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我不會是謝王后……”長風胸中情緒翻騰,她一直以來藏於心底的疑問,今日終於有了答案。
何以黃貴妃就會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如此狠心呢?
二十載沒有子息,怎麼就敢對唯一的女兒下此狠手?
原來,原來如此。
她真的是拾來的!
“是,”墓在此給了她肯定回答,“你是公主——不過卻是前朝忠遜王的嫡公主!”
長風苦笑,“前朝既覆,我算哪門子的嫡公主?”
“你就是故事中受恩於先王后的小篾匠?”長風以問代答。
真是冰雪聰明。
墓在心裡讚了一句,如實作答:“沒錯。當年還是黃家表小姐的謝王后,在集市上買下了我做的提籃。就是靠她給的那錠銀子,我才得以給母親下葬,並且撐過了一場惡疾……”
“那提籃,哪裡值那麼多錢?”他眼中浮現出感激之情,蒼白的臉上有了些許紅暈,“先王后就是看出了我的窘迫,卻又要維護我這下等人的尊嚴,才特意出手買下了它……”
也買下你一世的忠心。
長風想。
“魏氏當年叫什麼?”
“如茵。裴如茵。”
魏錦屏。裴如茵。
也許都只是她的畫皮。
“謝小姐做了王妃,我便成了王府的侍衛。她成了王后,我便做了宮中侍衛首領……”
難怪對這座宮廷如此熟悉。
幾次造訪越湖殿,都沒有爲人察覺。
“人人都當我是爲朝廷盡忠,實則我效忠的人,唯王后而已……”
“先王后爲何會投井自盡?”
墓深深地看了長風一眼,“你應該稱她‘母后’。”
長風垂下了頭。
墓沒有過多譴責,回答她的問題:“內衙統軍使胡進思謀反,將忠獻王軟禁義和院,唯獨忽略了產後虛弱的謝王后——她因預見到將來,不想剛出生的女兒也永遠不見天日,便將你交給了我,讓我帶着你去投奔端王妃。即如今的貴妃。
宮中早已大換血,暗衛是我佈下的棋陣,他們無力攪亂,但是卻在明面上加派了人手……重重甲兵,憑我一人,又帶着一個隨時可能啼哭的嬰孩,謝王后便自己去做了那個餌……”
“爲什麼要自己作餌?”長風冷冷道,“她就沒想過,自己的孩子應該自己養,扔給別人有可能會受到欺負嗎?”之所以言辭尖刻,像是炸毛的貓,就是因爲不經意間戳到了她內心的痛處。
長風設身處地想着,即便一家子被軟禁,也是宗親。有生母在身邊,小公主說什麼也不會在舌尖取血的恐懼中死去。
“魏錦屏呢?”長風蹙眉,“當時她在做什麼?不是說她也在先王后身邊嗎?”
難道就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主子去死?
“被軟禁之時,謝王后身邊已經沒有多少侍奉的人了……可她還在。”墓言話間的情感傾向分明,“每日端來給謝王后的湯藥,如茵必然先嚐。時日一久,她便時常嘔吐昏睡。王后生產之時,她用了一天一夜的氣力接生……”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長風一眼,繼而黯然道:“王后醒轉之時,金屏則筋疲力盡地伏在階前睡着了……王后不準任何人吵醒她……然後行至外間,向我託孤……”
長風沉默。
一切都是命。性格決定命運。
謝王后生就仁慈,讓她踩着別人的屍骨活下去,就像讓一個冷血之人,驟然變得古道熱腸一樣不現實。
又或者,她本不畏死。只怕無望地活着。
更不願意女兒打一出生,就被圈在這四方小院中。
倒不如讓忠誠的侍衛,帶去給多年無所出的表妹固寵。這樣,女兒也能重新奔個前程。
一舉兩得。就算要以她的生命爲代價,也再所不惜。
這何嘗不是一份深厚而濃烈的母愛呢?
長風依舊保持垂首的姿勢,但視線卻模糊起來。
興許當初母親也是這麼想的,與其讓自己跟着她過貧寒無望的日子,不如狠心放手,讓她去做高門大戶的大小姐。
只是從今以後,她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喜怒悲歡。不再像個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件器物。
得有用處,不然隨時可以被打碎。
墓以爲她在爲素昧謀面的生身母親悲悼。
內心感到一絲寬慰。
你來過這世上,雖然人生如朝露,如風燈,極爲短暫,但卻留下了瑰麗的遺蹟。
面前這個註定不凡的少女,就是你生命的遺蹟。
也將是我的。
墓從懷中取出一塊銀牌遞給長風,銀牌上面刻着一個“令”字。
不是令牌之“令”,而是令姜之“令”。長風一眼便知道。
她不接。
不屬於她的東西,她不要。
事到如今,她已知道,墓要尋的故人之寶是什麼。
是長風公主。
所以說,在兩人暗夜枯井初相逢的時候,他便已經找到。又或者,他已永遠失去。
真正的長風公主早就死了。
她只是長風。
“這是無生門的令牌。爲陵主所有。”墓咳了咳,“你拿着……”
長風將手背到身後,“不,你應該交給寒食。”語氣一頓,便要轉身,“我去幫你把他叫回來……”
“長風!”墓想要伸手拉住她,卻因激動而咳嗽得更加厲害。
墓要死了。咳得用力又無力。
長風於心不忍,駐了足。
“長風,聽話。過來……”
“我不想做勞什子殺手頭目。也不想被任何人寄予厚望,擔當起什麼重任——”長風咬着嘴脣,留下一個青白的痕跡,“我只想做個米蟲,做個廢物。做個無用卻也被捧在掌心的廢柴,不可以嗎?”
她近乎嘶吼的說出這些話。
王室風範儀德。溫良恭儉讓。都去見鬼吧。
墓失笑,繼而嘆了一聲,“你誤會了。我怎麼可能讓你的手上沾血。我只是將挑選下一任陵主的權利交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