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主聞言,瞳孔驟然一縮,亦望向寒食。
只見寒食神色晦暗難明,欲言又止。
“是不是……”長風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意有所指地問道,“遇到了什麼‘麻煩’?”
寒食下意識地看了七公主一眼,吞吞吐吐道:“當時在玲瓏寶塔內沒有找到兵符,我心有不甘,於是便召喚出了師兄們幫忙……”他說的‘師兄’,自然指的是“無生七子”。
七公主聽得一臉懵,而長風卻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頭。
“結果幾乎將靈音寺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寒食垂下頭,“此等至關重要的大事,我的確不該傳揚出去……可當時尋物心切,纔出此下策……”
長風靜靜地聽着。對於已經發生的事,怨怪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而且她打心底裡並不覺得寒食此舉是個昏招。
“只可惜最後沒有找到……”她平靜地道了這麼一句,繼續看着寒食。總覺得他還有未盡之語。
“靈音寺一位小長老失蹤……”寒食囁嚅着開口,“整個靈音寺因此事而開始戒嚴……”
“而你們一行人的異動,便被寺方給察覺了,是麼?”
長風已經順着他的話猜出了後續,難得的是依舊沒有七情上面。
七公主聽聞此語,卻沒法再淡定下去:“你是說……你們一行人在寺中掀起了軒然大波?!”她睜大眼睛望着寒食,“那你還敢立即進王宮覆命?”
身後要是有尾巴跟着可怎麼辦!
而且,覆命不去越湖殿,卻跑來她清樨殿——
真真是要把她給坑死。
對了,他怎麼知道長風此時會出現在清樨殿?
當她這話一問出口,寒食便意會過來她究竟是個什麼意思,不由面沉如水,冷聲道:“我先去了越湖殿,發現殿下不在殿中,才猜想會在七公主你這兒……”
說到這裡,他脣邊泛起淡淡的嘲弄,“怎麼,這會兒七公主想到要避禍了麼?”
是!
而且當初就不該趟他們這趟渾水!
七公主悔得腸子都青了。
想要的東西沒得到,將來沒準還要受到此事的牽連!
父王那麼敬佛,要是追查出引發靈音寺騷亂的“歹人”,是因她之故而上演了那麼一出,那自己豈不死定了!
她所泄露的機密,追究起來,可是要殺頭的!
自己當初怎麼就豬油蒙了心,被他們三言兩語地就帶了溝裡。
“避禍?”七公主冷笑,“我還有機會嗎?打本公主遇到你的那一刻起,就註定甩不開禍患了!”可憐她低調行事這麼多年,爲的就是明哲保身,委屈求全,結果遇上他們,一朝功德盡喪!
“你——”寒食氣洶洶指地着她,半晌卻道不出話來。
七公主渾然不懼,“怎麼,是不是還想給我喂一顆毒藥?”
她語氣中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挑釁意味。
寒食冷笑,從鼻子中重重地“哼”了一聲,“你也配再浪費我一顆毒藥?!我一掌就能拍死你——”
“住口。”長風淡淡道,不欲再多作停留,“回越湖殿。”
言罷再也不看七公主一眼。
臨出暖閣時,她身形微頓,丟下一句話:“巫越如果保不住,那於你我都是滅頂之災。避無可避。如果巫越尚能度過此劫,七妹放心……靈音寺動亂之事,查不到你的頭上。”
她會設法善後。
前提是能先挽救巫越之危亡。
如若不能,那便沒有什麼以後了。
七公主聽長風這麼說,登時有些無地自容,訕訕然道:“六姐,我……”
可長風已經不想再聽她說些什麼,擡腳便出了暖閣。
留下七公主一人站在原地,臉色變幻不定。
寒食當然不能明目張膽地跟長風同路。
但他們還是在一刻鐘後的越湖殿寢閣會了面。
這一次,方絮沒有再表露出對寒食的反感。因爲回來的路上,長風已經告知了她“盜取兵符事敗”的消息。
她知道殿下的心情不好,更知道殿下還需要用此人。
自己不能再裹亂。
因此自己對外宣佈今日仍由她值夜。打發走衆人後,自己也出了寢閣,守在外面。
貼心地把單獨說話的機會留給了兩人。
寒食微感訝異,心裡也不由對這個初次見面不太看好的小宮女大爲改觀。
可他不知道的是,方絮的心裡在想着什麼——
她暗暗下了決心:如果那個叫“寒食”的賊子敢對殿下不軌,那她就算拼了這條性命也要護殿下週全。
而長風,本沒有避忌方絮的意思,但是看見寒食悄悄地遞來一個飽含深意的眼神,便默許了方絮的做法。
“說罷。”
長風示意寒食在對面坐下。
寒食卻站着沒有動,一改先前的憊懶和隨意,語氣恭謹:“殿下,我站着說就行了。”
繼而話音一轉,進入正題:“先前在清樨殿,我還有一件事沒有告知殿下……”
長風擡眸望向他。
“師父他人家……”寒食的聲音裡帶了幾分哽咽,終是吐出兩個字:“去了。”
長風心頭“咚”地一聲,仿若撞鐘,繼而悲聲迴盪,良久都無法道出一個字。
“殿下節哀。”寒食低低勸慰道。“節哀”兩字,既像是說給對方聽的,也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在這一瞬間,身份雲泥之別的兩個人,情感相通,真正做到了“一念生”。
可這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不是嗎?
“殿下……”
寒食喃喃着,還欲再勸。他原本不想讓長風接二連三地遭遇惡訊的打擊,可是卻更怕日後長風知道埋怨他有所隱瞞。
比起善意的謊言,他相信長風更願意直面現實。
哪怕現實再不堪。再慘淡。
“你師父臨去前……還有再說些什麼嗎?”長風竭力壓制着內心的悲傷,可聲線卻依然有一絲顫抖。話一出口,她便端起茶來掩飾。
“有。”
寒食自懷中掏出一件錫器,模樣古怪。葫蘆型,有瓶塞,通體無飾,唯有一條玄色編繩連接着瓶腰與塞身。大小盈手可握。
一應細節,俱是長風心中所好。一見之下,她便淚盈於睫。
“師父讓我交給你……”
寒食上前,輕輕將那個錫葫蘆放在桌上,人退回到原處,接着道:“師父說,他人雖走,卻希望殿下餘生茶不涼。”
長風的熱淚撲簌而下。
她伸手去觸碰桌上那個小巧玲瓏的錫壺,指腹沿着它的曲線自上向下摩挲着,最終將它握在了掌心,眼中帶淚地笑道:“這麼小,也不知能裝多少……”
“殿下儘可以試試。”寒食道,“別看它小,卻很能裝——就像七公主一樣。”
末了,他話音一轉,恨恨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