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憐?
寒食張大了嘴,暗暗哂笑。
與此同時,他也發現,公主在說到師父時,自稱一下子從“本宮”變成“我”了。
顯然是因爲她將師父放在一個平視的位置上。
寒食隱隱生起了一絲莫名的情緒,像是嫉妒,又像是自傷。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道:“殿下第一次見到師父,是什麼時候?”
長風一怔。
片刻後,她垂下了頭,掩飾住了眼角的溼潤之意。
終於有人能讓她大大方方地說起墓了。
“十年前……”長風的聲音嫋嫋如煙,“清樨殿附近的那口枯井中。”
寒食訝異地睜大了眼睛。
“聽起來是不是不可思議?”長風笑道,“可事實就是這樣——那時候,本宮剛滿五歲,已經有了封號,但還沒未被賜居越湖殿,仍待在‘瓊花閣’,與一位教養姑姑……相依爲命。”
瓊花閣是專門教養公主的居所。每位年幼的公主身邊,最多配一到兩位近身服侍的人。不外乎就是乳母或是教養姑姑。
彼時長風公主已經斷奶,身旁便只有一個教養姑姑——魏錦屏。
說到這裡,長風想起了那段與錦屏姑姑相濡以沫的日子,心情頓時變得複雜起來,聲音也不由低了下去:
“有一天,有人特意支走了本宮的那位教養姑姑,把落單後的本宮扔進了枯井——”
寒食呼吸一滯,不敢置信地望着長風,漸漸地,眸中暈染了一絲同情。
長風卻神態平靜,看起來早已不爲那件往事所擾,脣邊似乎還掛着一抹淺淺的笑意,“而你的師父,不多時便現身於那口枯井當中……”
奇妙的緣分就這麼發生了。落難的公主,與前來王宮探險的大盜。
她頓了頓,語氣中帶了一絲不易捕捉的愉快,“說是第一次相見……但其實他那會兒是什麼模樣,我壓根看不清楚……”
寒食心中五味雜陳,問道:“是什麼人拋你下井?”
長風並未在意對方的稱謂在“您”和“你”之間反覆橫跳,輕聲道:“不重要。因爲……那名宮人不久後便死了。”
窗外雨聲漸歇。
一時間顯得格外的靜謐。
“你呢?”長風問他,“是什麼時候起成了他的徒弟?”
“巧了,也是十年前。”寒食道,“十年前的三月十一。”
記得還真清楚。
三月十一,那可比她認識墓早多了……她那會兒見到墓已經是初秋。燃燈佛誕前夕。
咦?
“三月十一……”長風很快便反應過來,“那不就是寒食節?”
寒食輕輕點了點頭,“對,就是寒食。自那天起,我這個飄零兒,才又有了名字。”
長風並沒有順勢問起他的過去,因爲她不確信此時的寒食,是否已經完成了對痛苦往事的消解。故而絕不冒犯。
“重要的是,是上天重新眷顧了你。”她說,“而當這種眷顧來臨,我們要做到的,就是不要辜負。”
寒食一震,繼而望向長風的目光中迸發出異彩,“多謝你,長風。”
長風微微一怔,並未見怪。
比起他先前陰陽怪氣的敬稱,倒還不如聽他直呼自己名字順耳。
寒食收拾好心情,言歸正傳:“這次公主想讓我辦什麼事?”
“共有兩件。”長風咬了咬嘴脣,“一、帶我出宮去見墓……”
寒食張了張嘴巴,卻沒有說話,神情有些遲疑。
長風看在眼裡,徑自把話說了下去,“我一定要見到他最後一面——”話至此處,語調中已帶了許哽咽。
“你怎麼知道……”寒食失口問道,待反應過來,不由別過臉去,低低道:“我答應師父的……”
不曾想卻瞞不了她。
長風眼中蓄滿了淚水,卻強忍着不讓它掉落,“因爲我知道,倘若不是他實在無力爲繼,斷然不會將我的事假手於人……”
寒食心中一陣唏噓。
記得師父交待時也曾說過這麼一句:“她那麼冰雪聰明的一個人,雖說此事也瞞不了她多久……但能瞞一日是一日……切記,切記!”
原來這世上真有彼此互通心意的人。
無關身份,也無關年歲。
他不禁有些羨慕,暗暗思忖着:
什麼時候,她纔會像信任和了解師父那樣,信任和了解自己呢?
寒食抿了抿嘴角,緩緩開口:“這件事,我可以答應你。”
長風大喜過望。
寒食擡頭望向她,看着她的笑容,心情有些複雜。問道:“還有一件事呢?公主一併交待了罷。”
長風聞言,神情肅然起來,思忖再三,終是開了口:
“我想請你……”她深吸了一口氣,“幫我去盜父王的兵符。”
“什麼?!”
寒食瞠目結舌。
片刻後,他方找回了自己的神思,牽了牽嘴角:“沒想到,我們的公主殿下,還有這般野心……”
長風絲毫不理會他目光中的嘲弄,只平靜地問他:“你可願幫我?至於報答……儘管提。”
寒食似笑非笑的表情:“公主殿下,想做女王?”
“做女王有什麼好?”長風搖了搖頭。
——哪有做公主滋潤。
只要不過於胡鬧,御史都懶得參她。
“做擎天之柱這種事,太累。今生能投胎做公主,我已經很知足了。”
寒食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論調。
而長風語氣格外認真,不像是開玩笑。以致於他不禁愣了好一會兒的神,方道:“殿下若是無意爲王,那要兵符,是用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