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爲——”
長風忽然止住了話。
“殿下自是覺得跟一介婢女,沒有解釋的必要罷?”方絮脣角泛着自嘲的笑意,“可婢子滿心滿眼都是您……知道您不想嫁去天頌,而法淨師父又對您一往情深,還俗後不失爲一個良人……便想盡力助推一把,誰知卻不慎破壞了殿下的大計——實在罪該萬死!”
言罷,她猛然起身,朝着一旁的桌角狠狠撞去。
“方絮!”
長風堅硬如鐵的心,還是在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前化成了繞指柔。
“來人!快來人!”她將頭破血流的方絮抱在懷裡,“你這是做什麼?想做伯仁,讓本宮也添一筆血債?”
“不……”方絮看了眼飛奔入內的玉扣和磁青,便將目光又收了回來,一眨不眨地望着長風,笑道:“血債,自然只能用血來償……”
“殿下英明!殿下饒命!”
磁青是拎着籠子衝進來的,結果籠中的鸚鵡點點見了這一幕,忽地尖着嗓子叫喚起來。
像是受驚。但更像是幸災樂禍。
至少在長風此時聽來是這樣。
“把它拿出去!”
長風對磁青吼道。
她用手捂住方絮的額頭傷處,然則更多的血止不住地從她的指縫間溢了出來。
玉扣被這血漓漓的景象嚇得幾乎站立不住。
“去叫御醫……快……”長風對着她道。
還是磁青先反應過來,拎着鳥籠,拉着玉扣就退了出去。
“殿下的衣袖都弄髒了……”
方絮輕聲道,雙眼直直地盯着長風袖底沾的血污,擡起手似乎想要把它擦拭乾淨。
“乖,別動……”
長風淚盈於睫,原本得知遭到背叛,的確恨她恨得要死。可是當她真的要死了,卻又於心不忍。
她捨不得。
方絮和魏氏終究是不同的。
面對這樣好心辦壞事的“叛徒”,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殿下,是婢子愚鈍……錯識了您的心意……”方絮見長風握住她擡起的那隻手,不禁欣然一笑,“您說的對,婢子的確有私心……但婢子從來都沒有看上過別人……選擇幫助法淨,也是因爲看得出他對您的確是真心的……”
“不要說了……”長風勸道,一滴淚再次砸了下來。打在了方絮的脖子上。
“殿下您雖然面冷,心卻是熱的……”方絮牽了牽脣角,“眼淚也是熱的……”
她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婢子當初就是想,您既然不想嫁去天頌,那法淨師父或許是最好的選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法淨卻說,他能帶着殿下過上一種與世無爭的生活……更重要的是,他承諾絕不會讓婢子同殿下分開……”
若不是這樣,她也不會鐵了心地要幫他。
寒食就不行了。他們倆相互看不順眼。“婢子只要一想到您要委身於那個人,就難受得不得了……”
關心則亂。
“雖然反感他,但是卻從來沒想到要他死……”方絮反握住長風的手,“您一定要相信婢子……至於欠他的那條命,婢子還了他就是。”
長風已經淚流滿面。
“他已經摺在你手裡了,你不能再離開本宮……”
御醫遲遲未到。
玉扣與磁青似乎一去不復返。
長風又喚別人進來,“再去傳御醫!拿上本宮那件孔雀裘傳令,速去速回!”
兩名內侍領命而去。
“殿下捨不得婢子死……”方絮吃吃地笑着問長風。
“是!”長風道,“即使你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本宮也捨不得你死——”
在聽到這一句話後,方絮的眸中陡然間迸放出異彩。
“殿下對婢子這算是偏愛麼……”
“是!”
長風再一次給了她肯定的回答。
因爲不想失去,所以有問必答,吊着她的精神。
“知道婢子爲什麼討厭寒食麼?”
“知道。”長風心中無限酸楚。
“不,殿下您不知道……”方絮道,她巴巴地望着長風,“您爲什麼要把給婢子擦淚的帕子,轉手送給他……”
長風懵然。
她說什麼也沒想到,導*火*索竟會是這個。
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焚。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遣去的人,一個都沒有回來。
長風抱着身體漸漸冷卻的方絮,枯坐於地。如同一尊泥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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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身都難保。
以她對危險異乎尋常的敏銳嗅覺,不會感知不到宮裡的異動。
可她卻無力再去思考,異動是來源於宮內還是宮外。
更不會知道,此時清樨殿中,七公主正以同樣的姿勢抱着嘴角不斷溢出鮮血的寒食。
的確,母蠱暴斃,寒食不會立即死去。可他的生命也進入了死亡倒計時。
母蠱被鸚鵡啄破肚腸之時,寒食的鼻腔與喉頭也隨之迸出鮮血。
緊接着是眼角與耳洞。
初愈的五臟六腑,像是在一瞬間被銳物扎破,痛得絞在了一處。
他不由自主地倒下,在去往椒蘭殿的中途。
可痛到極致反而萬分清醒的理智告訴他:不能倒在這裡!
就算是死,也要死遠點。不能給長風帶來麻煩。
他完全是憑藉着超然的毅力重新站了起來,分辨出方向,然後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地朝一個地方去了。
清樨殿……附近的枯井。
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只有死在那裡,不會輕易被人發現。假以時日,就化作一堆無從辯認的腐骨。
也許那便是他最好的歸宿。
可是命運似乎是個輪迴。他強撐着到了井邊,連起跳的力氣都沒有,只求能一頭栽下去便功德圓滿——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傳來了一聲驚呼:
“寒食!”
他還是被同一個人給發現,只不過這一回對方徑直叫了他的名字。
寒食想要回身阻止她的吶喊,卻在扭頭的一瞬間,便栽倒在地。
七公主大驚失色,飛奔過去。
待到近前,又被寒食七竅流血的模樣嚇了一跳。
“寒食……”
七公主蹲了下來,察看他的傷勢。見他雙目微闔,眼球卻在微微轉動,顯然還有意識。
“把……把我……推下井……”
寒食用盡全身的力氣道出他想要交待的遺言,眼中透出一線溫柔,那是他人之將去,於這個世間最後的溫柔,“然後你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