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明顯地內元不繼,兩眼無神。
小龍明白善心人給天奇老人服下的藥丸一定有鬼,絕非如他所說的安神保元靈丹。
天奇老人閉了閉眼,又張開,道:“你……怎麼知道老夫有幽靈殿的佈置圖?”
善心人道:“據說幽靈殿機關重重,佈置巧奪天工,殿裡僅有二三人知道全般梗概,絕大多數的屬下弟子只明瞭與本身有關的部分,外邊人想進去難如登天,更不必說予以摧毀了,而你老友正是設計人,十年前攜圖逃離魔窟,你閣下不否認吧?”
天奇老人道:“江湖傳言,也能……相信麼?”
善心人笑笑道:“老友,放眼天下,還找不出第二個像老友這樣的土木能手。”
天奇老人喘了口氣,道:“老夫……否認。”
善心人臉皮子一陣抖動,目芒閃了閃,道:“老友,我實說了吧,消息得自你當年的共事好友陸游子,他也潛逃出殿,但被迫殺而受了致命重傷,區區我曾竭力想挽回他的命,但回天乏術,他臨死說出了這秘密,要我糾集正義之土,除魔滅邪。”
天奇老人兩眼又一次張大,緊盯着善心人,看樣子善心人的話已打動了他的心。
小龍十分清楚,這一篇全是假話,提出什麼陸游子,目的在取信天奇老人以達到企圖。
善心人又道:“區區暗中查訪老友的下落已整整五年,天意巧逢貴僕求醫,望老友以正義爲重,交出圖形,使武道得以伸張。”
天奇老人仍不開口。
老僕周明目眥欲裂,但他不能動彈也無法開口,看他的神情,完全不相信善心人的鬼話。
沉寂了片刻,善心人再次開口道:“老友,你十分明白幽靈殿反人性反天道的作爲,難道……不願襄這盛舉麼?”
天奇老人幽幽地道:“你到底是何來歷?”
善心人道:“江湖同道叫我做善心人。”
天奇老人白眉皺了又皺:“從沒……聽說過!”
善心人道:“老友豈能盡識天下人,何況又避世了這麼多年。”這話也不無道理。
小龍想現身出去揭開善心人的底細,但又考慮到時機尚未成熟,天奇老人也未必相信自己,仍然無法得到幽靈殿的佈置圖,所以又按捺了下去。
天奇老人伸手向榻邊……
善心人立即用刀點住他的手道:“老友,別動,我知道你這屋子裡外都是機關,所以才先請貴僕周明安坐一邊,長話短敘,請交出圖來,我立刻爲你施術,解除你的痛苦!”
天奇老人默注了善心人良久,才咬着牙道:“老夫知道幽靈殿不會放過老夫,必定處心積慮不擇手段追查老夫的下落,你……是幽靈殿的鷹犬,不必……再裝了。”
善心人老臉微微一變,強打了個哈哈道:“老友怎會有這不近情理的想法?”
天奇老人道:“很近情,,是你自敗行藏!”
善心人又變色道:“怎麼說?”
天奇老人道:“第一,周明並未向你提過老夫的來歷,你不先求證這點,便直接索圖。第二,如果你真是正道之土,便不會先下手製人,而應該先表明來意再懇求。第三,陸游子是個貪生怕死之徒,老夫深知他的心性,你舉他出來想取信老夫便大錯了。”
善心人無詞以辯。
小龍暗自佩服天奇老人的心思縝密。
又是一陣寂然。
善心人臉色連變之後,像突然下了決心似地道:“梅天奇,乾脆明說,區區是不得已而接受這任務,你交出圖,區區保證不損你毫髮。”
天奇老人臉孔抽搐了一陣,道:“休想!”
善心人咬咬牙道;“區區實在不願用非常手段折磨你,你再想想。”
天奇老人斷然道:“圖早已毀了,老夫多活了這些年也死而無憾了,看你如何對付老夫吧!”
善心人目芒一閃,像是橫了心,但又猶豫不決的樣子,手擡起又放下。
天奇老人閉上了眼,他已下決心認命。
善心人在經過一番內心掙扎之後,仍然敵不過現實的壓迫,他的獨生愛女捏在別人手中,加上過去被囚在東二號的殘酷的記憶,使他不敢輕言犧牲。
他擡起手,在天奇老人頭上輕輕一拍。
天奇老人立起慘哼,雙手抓頭,身軀欲扭無力,雙目暴戾,痛苦至極的樣子。
善心人寒聲道:“說,佈置圖在何處?”
天奇老人頭上蕭疏的白髮紛紛抓落。
周明在狂喘,兩眼充滿了血。
天奇老人逐漸脫力,變成臨死野獸的呻吟,那情狀令人慘不忍賭。
小龍熱血沸騰,殺機大熾。
善心人又道:“說,馬上就沒痛苦。”
天奇老人勉強進出了一個“不”字。
善心人略作思索,起身迫近老僕周明,伸手一點。
周明“哇!”地叫出聲來。
善心人道:“他不說你說,聽清楚,如果不交出圖來,你主僕想死也辦不到。”
周明狂叫道:“我老周明死了變厲鬼也要找你們。”
善心人呆了一呆,道:“你不說出來便死不了,死不了便變不了厲鬼,如果你說出來,主僕都可以好生生地活下去。”
周明嘶聲道:“老狗,你們……都會遭受天譴,老天是有眼睛的。”
善心人大聲道:“你不說?”
周明切齒道:“我寧願死,不管怎麼死!”
善心人木住了,他是被迫而爲,的確使不出酷烈的手段,但任務不達成便交不了差,從神情上可以看出他左右爲難,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刻,兩條人影出現在堂屋門外。
小龍首先發現,來的是兩名黑毛武土。
黑衣武土之一道:“東二號,事情如何?”
善心人打了一個哆嗦,轉身面對着門,
“他主僕死不肯說。”
“你盡了力麼?”
“已經用盡手段!”
“很好,不必老狗說,咱們自己搜!”
“不成!”善心人擺擺手。
“什麼不成?”
“這屋裡一定設有機關,我們無法行動。”
“由我來問,不怕老狗不說。”黑毛武士兩眼兇光熠熠,臉上盡是狠色。
天奇老人這時連呻吟聲也發不出來,只剩下喘息,但痛苦之情沒減。
那名黑毛武土衝進堂屋,抓起周明一隻手。
“快說!”
“不說!”
“好!”雙手一用力。
“啊!”慘叫聲中,周明的手臂骨被扭斷。
“說,不然老子剝你的皮。”
小龍再也無法按捺,閃身彈進。
那名站在門口的武土警覺回身。
寒芒乍閃。
“哇!”地一聲慘叫,那名黑毛武土被小龍的劍連肩帶背劈成兩段。
小龍出手從沒這麼狠過,他是憤怒極了。
屋裡的武土衝出門來。
寒芒再閃。
“嗯!”這回是半聲悶嗥,黑毛武土連人影都沒看清便倒地伏屍。
很利落,兩劍兩名黑毛武土。
善心人嚇呆了,他做夢也估不到會發生這種情況。
老僕周明手臂被扭斷,人已昏了過去。
小龍閃現門檻邊。
“浪子!”善心人驚叫出聲。
“閣下想不到吧?”小龍一臉的慄人殺氣。
“你……你怎麼來的?”
“這不必問,你先解除老人的痛苦。”
善心人窒了一窒,回身近榻在老人身上戳了一指,然後又轉身面對小龍,枯瘦的臉起了扭曲。
“浪子,你想做什麼?”
“善心人,你沒有骨頭,沒有正義感,爲了私情,忘了大義,甘作這種天怒人怨之事,你該死!”死字的尾音既重又長。
“浪子,你……”
“我要先宰了你!”小龍怒目切齒,“出來!”
善心人反而向後退縮了兩步。
小龍仗劍跨進堂屋。
天奇老人睜眼望着小龍,仍在喘息,但痛楚的表情已經消失。
老僕周明仍在昏迷之中。
善心人把牙齒咬了又咬,出聲道:“浪子,老夫……從來沒把你當敵人,老夫的處境……那叫紅杏的姑娘定然已經告訴了你……”
“不錯,但你太重私情,罔顧武林大義。”
“浪子!老夫……唉!人非太上,這骨肉之情……”善心人老淚盈眶,說不下去。
“你真能治老人的痼疾?”
“能,只消一粒丸子,這是……幽靈殿控制屬下的手段,對高級弟子一種防範,先給他們服下一種藥,縱使逃脫了身,也逃不了痛苦的折磨。”
“解藥呢?”
“有人來了!”
小龍疾閃到窗邊,從窗孔朝外一張,來的是花五娘,已經快到門口,心念一轉,閃進下首的房門,腳才站穩,突然攔腰被人抱住,本能地一掙,不但不脫,反而更緊,用手一摸,登時全身冰涼,那不是人的手,是鐵箍,猛省這屋裡盡是機關,剛纔疏忽了這一點。
善心人迅快地過去拉上房門。
小龍很感激善心人這一着,如果房門不關,花五娘一進堂屋,便會被發現,後果就難料了。
“怎麼回事?”花五娘驚叫的聲音,顯然她看到兩名黑毛武土的屍體。
“特使,老夫……老夫……”善心人急促的聲音,像是被人制住。
小龍立刻明白,善心人一定故意裝着被人點倒。
“東二號,快說,怎麼回事?”花五孃的聲音已進入了堂屋。
“老夫……敵不過……”
“什麼敵不過?”
“請特使先在老夫任督二脈之間點一指!”
人從地上掙扎爬起的聲音,小龍的視線被房門擋住,只能聽,無法扭頭看。
“說!”
“老夫照原先計劃,制住了這老主僕,逼問之下,兩個老的死不招,後來兩位武土來到,突然出現箇中年的老窮酸,劍術之高,駭人聽聞,兩位武土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便喪生劍下……”
“以後呢?”
“他點倒老夫,正迫問口供,發現特使來到,便出門不見了!”善心人編得煞有介事。
“中年文土……會是誰?”
“從沒見過。”
“這麼說……他人還在附近?”
“很難說,看樣子,他熟悉梅林奇陣。”
“唔……”花五娘沉吟了片刻,“問這老狗!”
“特使,不妥!”
“什麼不妥?”
“我們不能在此久待,帶走姓梅的,慢慢問供,有了人就不怕迫不出東西。”
“房間搜查過沒有?”
“這……來不及搜查,同時也不能。”
“爲什麼?”
“屋裡全是機關,這是可以想見的,同時還有那殺人者……”
沉默了片刻。
“東二號,背起姓梅的,我們先離開此地再說。”
“是!”
小龍急煞,但他不能動,也不敢出聲,天奇老人被他們帶走,等於帶走了佈置圖,現在只有一切寄望於守伺在外面的袁美玉了。
自己的腰部被鐵箍緊緊箍住,如何脫身呢?一掙,便束得更緊,雙手雖沒被束住,但無能爲力,斷不了也解不開鐵箍。
現在,小龍爲自己的脫身問題而緊張了,如果袁美玉發現天奇老人被挾走,必然跟蹤下去,而這梅林外人無法進來,豈不活活被困死?
他想到被扭斷臂骨的老僕周明,一直沒聽見動靜,不知是死是活,如果人還活着,便有一線希望。
空氣一片死寂。
小龍苦捱了半刻,舉臂伸劍扭身,想撥開房門看個究竟,儘量伸長的結果,還差了數寸,他拼命扭轉上半身,夠到了,但劍尖無鉤,無法拉開房門,一不小心,劍尖把門推得更嚴,不由大感沮喪,額頭上也冒了汗。
想,努力想,如何撥開房門。
最後,被他想出了一個妙法,解下褲帶,抽出一半劍身,用褲帶把劍鞘牢縛在劍身上,這樣便長了一尺多,扭身伸出,門被撥開了,急擡眼望出去,只見周明還癱瘓在木椅上,死活卻無從判別,由於角度的關係,只能看到堂屋的一部分。
解開劍,拴回褲帶,脫身仍然無望。
“周老丈!”小龍試着叫喚,但沒反應,連叫了好幾聲,最後還是失望。
燈光暗淡下去,看來是油枯了,不久,燈火熄滅,全屋子陷入了黑暗中。
現在,只有熬下去等天亮,可是天亮之後又如何呢?在漆黑中,時間似乎停止了運行。
在完全無奈的情況下,他伸手慢慢摸索圈在腰桿上的鐵箍,冰冷,厚實,連結在一根木柱上,有樞紐,但不懂開啓,等於沒有一樣。
按,旋,戳,拉各種辦法試盡,終歸徒勞。
除了焦急之外,還有一種哭笑不得之感,想象這情景,生仿是獵人陷阱中的困獸,只差他沒像困獸那樣掙扎,嗥叫。
人,畢竟不同於異類,是有靈智的,小龍由連接的木柱而想到用劍,這又是一項生機,他拔出劍,砍削木柱,水桶粗的木柱,在他的內力與利劍之下,迅快地塊塊削落,變細。
“咔!”地一聲,劍刃碰到了金屬之物,用手一摸,木柱是中空的,裝有機括,很複雜的一些線、扣,圓輪,他喘了口大氣,試着扳動,耐心地試,不敢用大力,怕又發生其他變化。
時間就在不停地試探中消逝。
堂屋裡透進濛濛曙光,天快亮了。
這裡沒有雞啼犬吠,完全是死寂的。
耐心是有其極限的,小龍在一遍又一遍地嘗試無功的情況下,實在忍耐不住了,憤憤地朝機括所在猛切了一掌,這一掌竟然發生了奇蹟,束腰的鐵箍居然鬆開,他這一喜非同小可,舒張了幾下痠麻的筋骨,搶出房門。
這一刻的心情,猶如長監犯被開釋出牢。
天色已經大亮。
他急趨近老僕周明身前,伸手一探,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人已變成了死屍。
很可能,花五娘在離開之時做了點手腳,昏迷中的人當然不會有反應,這婆娘真夠狠的。
轉望上首的房門,幽靈殿的佈置圖當然是藏在這屋子裡,但由於受過的教訓,他不敢輕於嘗試了。
出了門,眼前是靜寂的梅林,配上這間屋子,看上去不但安詳,而且富有詩情畫意,但他明白,只要一踏進去,便昏天黑地了。
仔細思索了一番,決定先離開此地再作別的打算,於是,他相準昨晚進來時的方位,用目光索尋,發現了指路的白紙團。
他循着紙團步人林中,靈機一動,他拾起紙團,拋離原來的位置,一路出去,紙團全改了方位,這一來,除了天奇老人本人,沒人能再入梅林了,這是最妙的保護佈置圖的方法。
出了梅林,有一種重見天日之感。
旭日已經升起,大地一片和煦,有誰知道這和煦裡隱藏了多少血腥!
小龍又回到官道口。
現在,他迫切需要的是喝上一頓,睡上一覺,然後繼續追查花五娘他們的下落。
大街只一條,左右可以望到頭,幾家像樣的酒店還沒開門,小飯鋪卻已做完了一場早市,該上路的客人都走了,是熱鬧後的冷清。
他選了家比較乾淨的飯鋪走了進去。
“客官用飯還是……”小二趨前來。
“喝酒!”小龍坐下,“揀現成的端幾樣來,羊頭皮蹄筋湯可要熱的!”
“是,酒……白乾成麼?”
“成,一斤!”
小二轉身張羅,不一會酒菜齊上。
飢不擇食,小龍津津有味地開始大嚼,先用菜打了底,然後有一口沒一口地喝了起來,飢火壓了下去,心事卻涌了起來。
原本跟紅杏約好一明一暗進鎮,這一岔便過了一晚,不知紅杏是否離鎮,或是有所發現?此來的目的,是查探花五娘應援善心人之謎,謎是揭曉了,但天奇老人卻被對方帶走。
袁美玉守候在梅林之外,天奇老人被帶出梅林,她應該發覺的,如果她追蹤而去,應該設法傳個消息。
他同時也想到替袁美玉傳訊的紀小芸,她會再來跟自己聯絡麼?
“嘩啦!”傳來對街客店樓上的窗子推開的聲音,可能是屋子太古舊,橢頭走了樣,所以推動時聲音很大。
小龍是面向外的,下意識地擡起頭,一看,頓時振奮起來,窗子推開後又關上了,窗櫺上夾了根帶葉的樹枝,是袁美玉傳的暗號。
他大大喝了一口酒,心想:袁美玉或是紀小芸投在對面客店,傳暗號的目的是要自己在此守候,還是進店會合?
許久,沒有別的動靜。
小龍付帳起身,徑直走向對街的客店。
店裡的夥計們正在打掃,小龍進門沒人招呼,直走到天井,有個小二從樓梯匆匆下來,衝着小龍哈哈腰,道:“您是二公子?”
小龍點了點頭,心裡明白,這稱呼是屬於袁美玉的。
跟着小二,上樓梯,循着迴廊到了靠角落的一間。
“二公子,這間,當意麼?”
“很好!”小龍不假思索,他知道定是袁美玉安排的,必有用意。
小二倒上杯熱茶,然後退了出去,拉上房門。
小龍用茶水漱漱口,和衣斜在牀上,本來很想睡個大覺的,現在卻毫無睡意,他等着袁美玉來聯絡。
躺了一陣子,心裡感到老是掛着什麼似的,翻下牀,步向後窗,因爲這房間正當正樓和耳樓的交接處,是以邊窗可望街外,後窗卻對着後天井。
剛靠近後窗,便聽到一陣嘈雜的聲音,從下面院子傳來,低眼望去,只見小二在前,領着兩頂轎子進入院心,轎邊隨着個青衣婢女。
緊跟着轎子進來的是一個富商打扮的老者,和兩個壯年的下人。
轎子放落在上房外的階沿邊,兩下人疾趨上前。
小二側在一邊,用手比劃着道,“最乾淨的上房,一明兩暗,夠爺們用了吧?”
下人之一拉着大嗓門道,“咱們趕了不少路來的,肚子老嘀咕,快給咱們準備吃的!”
小二哈腰道:“是!是!”
下人進客廳,巡了一遍,又出來揮手,道,“你下去吧,咱們自己安排。”
“是!”小二退了出去。
青衣婢女轉身去揭轎簾,她這一轉身,恰好面對小龍的後窗方向。
小龍幾乎驚叫出聲,登時滿頭玄霧,這青衣婢女,赫然就是昨夜以樹枝作記號傳消息的紀小芸。
這到底是什麼蹊蹺?
一個頭頂布帕的女人,由紀小芸扶着進房,看樣子一定是病人。
富商打扮的老者跟着進去。
另一頂轎子沒動靜,想來是這老者坐的。
轎伕在下人的指點下,進入邊房。
兩名下人互相低語之後,其中一個進廳裡端了把椅子出來,朝門邊一放,坐下去,另一個沿走廊晃了開去。
紀小芸再沒現身,院子沉寂下來。
小龍退離後窗,到房門邊把門拉開一條縫望向樹邊,他判斷對面臨街的房間之一,便是插有樹枝標記的地方,房裡會是袁美玉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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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枝是所謂高人的記號,難道神秘的高人也投在這客店中?目的何在?
更令人迷惑的是紀小芸是代表袁美玉傳訊的,她怎麼會變成了別人的丫頭跟着主人投店?抑或她本就是人家的丫頭?這的確是個揣不透的謎。
小龍又踅到後窗邊,只見小二正在搬送酒菜,那名壯年下人在門邊接應,看樣子是不讓小二直接進房。
一隻手突然搭上肩頭。
小龍呼吸一窒,全身的肌肉登時收緊,房門是掩着的,被人潛人而不自覺,這太可怕了。
“誰?”小龍努力一定神,沉聲發問。
“噗哧!”女人的笑聲,手隨民口離開。
小龍回身一看,大驚意外。
“紅杏,是你!”
“嚇了一大跳是嗎?”紅杏笑着問。
“你怎麼……”望着不曾啓動過的房門,“進來的?”
“我本來就在房裡,喏!”用手指了指靠角落的大衣櫥,“只是你太大意,沒發覺,衣櫥的門不是開着麼?”
衣櫥的門的確是開着的,小龍吐了口氣。
“你跟她們是一路的?”
“誰?我跟誰是一路?”紅杏挑了挑眉。
“這房間……”小龍怔了怔,“是你替我開的?”
“我昨晚就住在這裡,我沒法找到你。”
“可是……小二進門就叫我二公子……”
“叫你二公子沒錯,我不能要小二跟着我叫小龍哥。”甜甜地一笑,“是我告訴了小二你的衣着長相,本來是瞎碰,想不到你真的投進了這客店,而且還是午前。”
小龍又發怔,聽聲口她不像跟袁美玉她們一路,可是自己是飯鋪裡看到樓窗上的樹枝暗記才進來的,紀小芸也到了這裡,如果是巧合,那就真的太巧了。
“你幹嗎發怔?”紅杏偏起頭,一副可人的樣子。
“我……是想,這……實在巧!”他不想說出心裡的話,順口應着。
“本來嘛!我一直擔心找不到你,你昨晚到哪兒去了?”紅杏睜大了杏眼。
“我……碰上了件岔事。”
“什麼岔事?”紅杏毫不放鬆。
小龍無奈,只好把梅林的事說了一遍,隱起了袁美玉那一段,說成是自己進去的。
紅杏大爲震驚,眸光大盛。
“想不到會有這事,照這麼說……善心人的處境危險了,萬一有什麼不忠實的行爲落在花五娘她們的眼中,他絕活不了,而他失去利用價值之後,後果無法想象。”
就在此刻,房門被推開。
小龍擡眼一看,愕住了。
站在門邊的,赫然是袁美玉,她的臉色很古怪。
“進來吧!”小龍出聲招呼。
袁美玉跨進房中,隨手又掩上房門,目光在紅杏身上一陣打量。
“你就是二公子的素識紅杏小姐?”袁美玉一口便道出了紅杏的來路。
紅杏大感錯愕,一時答不上話來。
小龍也驚異莫明,看樣子她們真的不認識,但袁美玉怎會說出紅杏的來路呢?尤其素識二字似有深意,女孩子家心思細,很可能她是在門外偷聽到裡面的對話而忖度到的。
“你是……”紅杏期期地問。
“我叫袁美玉,二公子的跟班。”她毫不隱諱。
“跟班?”紅杏驚異莫置,她想不到小龍會有這麼個美麗的跟班,沒聽說過,也沒見過,她看看袁美玉,又看看小龍,迷惘中有一種異樣的神色。
小龍無法解釋,也不想解釋,改變了話題。
“小袁!”因爲袁美玉自承是跟班,他只好順水推舟地用這老稱呼,“你也投在這店裡?”
“對,比二公子早了一步!”
“不是偶然的?”小龍話裡有話,因爲紀小芸也在店中,當然事非偶然,因爲有紅杏在場,他不能直截了當地查詢昨晚的事,他先沒告訴紅杏這一段,如果問出來,很明顯他說了謊,對事情有所保留。
“當然不是巧合!”袁美玉承認了。
“紀小芸怎樣?”又是含而不吐的話。
“她很會辦事。”
“這麼說……她是在辦事?”
“對,一點不錯。”
“窗口的記號……”
“當然是爲二公子而留的。”
這些話,紅杏半句也聽不懂,下意識中,有一種被屏於門外的感覺,但她不形於色,只默默地站着聽他倆對話。
“紅杏小姐願意到我房裡談談麼?”袁美玉轉向紅杏,神色之間顯得很神秘。
“可以,我正有這意思!”
“那太好了,二公子……”袁美玉望向小龍,“你就在房裡寬坐吧!”
“唔!”小龍無可奈何地應了一聲。
袁美玉和紅杏雙雙出房離去。
小龍又陷入了迷惘,他感覺到袁美玉愈來愈不簡單,記得剛見面時,她跪求他援手救父,而情況演變的結果,似乎內情並不單純,她不是表面上看去的那麼嬌弱。
他坐到牀沿。
袁美玉跟紅杏是初見面,有什麼話必得避開人密談?這當中又有什麼文章?
不期然地,他又想到了袁美玉身後的高人,那高人的確是高深莫測,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想着,想着,餘巧巧生時的面影浮現腦海,隨之而來的,是椎心刺骨的痛楚,曾幾何時,便已人神永隔。
於是,無比的恨又擡頭,他在心裡再一次誓言要向幽靈殿百倍討還血債。
“店家!”壯年下人粗獷的吼聲。
“來啦!”
“買點香燭要這麼久的時間?”
“是,爺,這不買來了嗎?”
“快!”
小龍起身步向後窗,轎伕已站在轎邊,紀小芸提着一籃子香燭站在轎後,富商打扮的老者站在階沿,兩名壯年下人和店小二散在一旁。
“小芸,夫人是在病中,你要小心侍候!”老者沉聲叮嚀。
“是,老爺!”
“姑子庵不許男人進去,夫人就交給你了,記住,多掛功德,要庵裡多爲夫人誦經祈福,燒完香就快回來!”
“是!”紀小芸又應了一聲。
“去吧!”老者擺擺手。
轎子擡起,紀小芸跟在轎後,一行人啓行。
老者目送人轎離去,轉身進房。
小龍心裡很納悶,袁美玉說過紀小芸很會辦事,她正在辦事,現在她隨主母到尼姑庵燒香祈福,是真的隨香還是所謂的辦事?她的主人是什麼身份?
心念未已,有人進房,是袁美玉。
“二公子,你馬上去跟那頂轎子!”
“跟轎子?”小龍有些茫然,“人家不是去尼姑庵燒香麼?”
“燒的可能是斷頭香!”
“這……”
“二公子,你去了就知道,除了小芸,不許任何人接近轎子,不管是誰接近轎子,你拔劍不必考慮。”
“爲什麼不乾脆說清楚?”
“不及細說了,你一看就明白,不過有一點,你是暗跟,不是明隨。”
“唔!好!紅杏呢?”
“她是最得力的助手,她已經答應跟我們合作,在前道你會碰上她。”
小龍不再多問,立即抓劍出房。
時間已過午,轎子在大路上冉冉而行。
離開官道口已經二十多裡,不見尼庵的影子,轎行的速度不減,紀小芸緊跟在轎後,腳程倒是很健。
小龍與轎子保持視線內的距離,遙遙跟進,他始終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目前可以意識到的是不像是去進香,這麼遠的路程不派得力下人護送,於情理不合。
轎子一轉,岔上了小路,樹木遮擋了視線。
小龍加速步伐,急急迫去,到了小路岔口,只見轎子停在一株亭亭如蓋的巨樹蔭下歇腳,小龍迂迴繞到側方隱住身形。
轎子裡的女人是誰?小龍在想,照袁美玉的意思是要加以保護,爲了什麼?
兩個寬袍大袖的尼姑從小路的另一端飄然行來,其中一個看上去年紀較大的手執拂塵,轎子距路邊約莫一箭之地,兩個尼姑斜着向轎子走去。
小龍心中一動,袁美玉說過,不能讓任何人接近轎子,否則就拔劍而不必考慮,但轎中人是燒香來的,來的又是尼姑,該不該阻止呢?
兩個尼姑已快接近轎子。
小龍拿不定主意……
紀小芸迎了上前,向尼姑行了一禮,兩尼姑也合十還禮,雙方不知說了些什麼,紀小芸再次施禮,然後朝原來的小路回奔。
轎子擡起,兩尼姑隨在轎後,順小路行走。
照這情形看,分明是自己人,不然紀小芸不會如此表現,小龍心念一轉,得截住紀小芸問個明白,他以疾風般的速度,斜裡掠去。
將到小路岔口,小龍已經趕上,口裡輕喝一聲:“站住!”
紀小芸止步轉身。
“二公子……”紀小芸猛跺腳,氣急敗壞的樣子。
“怎麼回事?”小龍摸不清頭腦。
“你爲何不出手救人?”
“出手救人?我……可是你……”小龍大惑,但意識到可能已經誤了事。
“二公子,亡羊補牢……”紀小芸咬咬牙,“請你立刻追上去,救出轎中人,不能留活口!”
“到底……”
“二公子,時間不多了,你看到轎中人就會明白一切,我必須避這嫌疑……”說完,疾奔而去。
小龍窒了窒,立即掉頭猛追。
沒多遠,眼前出現一條幹涸見底的溪牀,佈滿了各色各樣的石頭,看樣子這條溪只有在雨季山水漲時纔有水,路是沿溪而去的。
溪的對面靠山麓翠竹成林,林子裡露出一角紅牆,那頂轎子正在這時沒入翠竹林中。
小龍剎住奔勢,他已經瞥見了轎影。
隱在竹林裡的,應該是尼庵沒錯,他又困惑了,轎中的女人本是燒香來的,袁美玉交代不許任何人接近轎子,中途由尼姑接引是順理成章的事,爲什麼紀小芸要離去?
紀小芸要他救人,還說不能留活口,爲什麼?
看到轎中人,就可明白一切,這是紀小芸說的,在店裡只看出像是個生病的女人,根本沒看到她的面目,問題就在這裡。
於是,他從溪牀對直切了過去。
竹林小徑,不深,一眼便可望到庵門,匾額上寫的是“蓮華庵”三個字,庵門已經合上。
小龍直逼庵門,門沒上栓,還留了條縫,小龍眯單眼湊上去。
門裡是個小院,花草奇石,十分清幽宜人。
轎子停在花徑上,擡轎的退在一邊,兩女尼站在轎門邊,似有所等待。
不久,裡面傳出一個嬌嫩的聲音道:“人帶到了!”
隨着聲音,一個妙齡女尼出現,雖然頂上無發,但可以看出是個美人胚子。
手執拂塵的中年女尼欠了欠身,道:“帶到了,一路都順風!”
妙齡女尼道:“護法在後邊禪房等着,把人帶進去吧!”說完,轉身離去。
小龍心頭一動,立即意識到此中蹊蹺大了,尼庵里居然有護法,而且沒提燒香之事,反說人是帶到的。
兩女尼同時動手掀轎,扶出轎中人,頭上蓋着布,依然不見面目,連挾帶拖,向裡走去。
小龍心想;如果推門直入,必然會驚動人,事情可能就發生變化,這尼庵不大,繞到後面去看看動靜再決定該採取的行動。
退開數步,從左側方順圍牆繞去。
從屋頂可以看出尼庵一共只兩進,後進是三合院,那前進無疑地是佛堂了。
圍牆上開了道後門,關得很緊。
小龍用手推了推,文絲不動,打量了一下形勢,發觀一棵老椿樹枝柯半掩在廂房頂上,正是最理想的掩護物,於是,他飄身上房,縮在枝葉裡。
正面房舍的中門開着,雲牀上鋪了被褥,一個面目紅潤的老者兩腳着地坐在牀沿,被帶進去的矇頭女人被安坐在一把太師椅上,兩個女尼側立椅邊,剛纔傳話的妙齡女尼站在老者身側,一隻手搭在老者肩上,一望而知,她不是真正的出家人。
老者擡擡手,道:“擡轎的人呢?”
手執拂塵的女尼恭應道;“兩個!”
老者點點頭,道:“好好打發他們!”
頓了頓,又道:“你兩個一起去,做乾淨些。”
兩女尼應了一聲:“是!”雙雙退出。
小龍已完全證實這尼庵裡每一個人都是邪僻之徒,所謂打發,當然是殺之滅口。
怪的是轎中人本是安排來燒香的,到底是何門道?
老者伸手在妙齡女尼臉上摸了一把,邪意地笑笑道:“寶貝,剛纔盡興麼了”
妙齡女尼扭了一下腰肢,嗲聲蕩氣地道:“嗯!我受不了,我……累得要命!”老者用手一攤:“哈哈哈哈,這叫老而彌堅。”
妙齡女尼“唔”了一聲,掙脫老者的手:“護法爺,辦正事吧!”
老者身軀一正,道:“好,辦正事!”
小龍看得心火直冒,殺機在心頭翻滾,這佛門淨地,竟然是藏污納垢之所。
妙齡女尼上前一步,站到矇頭女人身邊,伸手揭下矇頭的布巾。
小龍像突然遭了雷殛,全身強烈地一震。
蒼蒼白髮,貌相清奇,哪裡是什麼女人,赫然是梅林之主天奇老人。
他似乎禁制未除,虛弱地癱在椅上。
小龍激動得全身發抖,對全盤經過不十分明白,但就事論事卻若有所悟,袁美玉一直沒放鬆監視,紀小芸是她布的內線,而所謂高人是她的幕後指揮,對方想以瞞天過海之計運送天奇老人,卻無法得逞,沿途不許任何人接近轎子,可能是怕對方中途改變主意……
老者以目示意妙齡女尼退開。
妙齡女尼退站到椅後側方。
老者起身走到天奇老人身邊,點開了他的穴道,然後用手撫了撫他的肩頭,聲音激動地道:“老友,還記得故人麼?”
天奇老人看了老者半晌,以孱弱的聲音道:“當然記得!”
老者“唉”了一聲,道:“老友,我費極大心機,冒生命之險,使他脫離魔掌……”
天奇老人“啊”了一聲。
老者又道:“老友,我無法斷言能找到解藥解除你的禁制,不過……我會盡全力。”
天奇老人又“嗯!”了一聲,沒表示意見。
老者來回踱了兩步,憤憤然地道:“倒行逆施,人天不容,老友,小弟我只要有三寸氣在,誓要爲武林立公義爲江湖除禍害。”
天奇老人口裡發出沙啞的笑聲,肩頭因笑聲而抽動。
“老友,你……笑什麼?”
“老夫……笑自己一念不堅,身敗名裂,活該!”
“老友!”老者搖頭吐氣,“除魔消怨,爲時未晚,小弟已糾合了許多志同道合的正義之士,戮力衛道,共謀對付幽靈殿,眼前感到棘手的是無法全盤洞悉殿裡的佈置,深怕功虧一簣……”
“你身在殿中這多年,難道……還沒摸清佈置?”
“只摸透了七成,最可慮的是另外三成只有殿主一人能控制,除了他,就只你老友辦得到,當年是老友親身佈置的,實際參與工作的,早被滅口了。”
“老弟的意思……”
“如果老友能把原圖見賜,便是武林一大功德,江湖同道之幸!”老者目射棱芒,但一現而隱。
小龍心頭起了疑雲,到底這老者在弄什麼玄虛,難道他真的是衛道份子?
“哈哈哈哈!”天奇老人乾澀地笑了幾聲:“陸游子你當老夫……是三歲孩童?”
老者臉色立變。
小龍心頭劇震,原來這老者就是善心人在梅林小屋裡,假他的名頭想套取天奇老人口供的陸游子。
“老友!”陸游子緊皺眉頭,“你是太虛弱了,怎會懷疑起小弟的用心來?”
“陸游子,你這爲虎作倀的敗類……”
“老友……”
“閉上你的嘴,老夫一切認命了!”
陸游子的紅臉脹得更紅,眼皮子一陣跳動,眸子裡射出了陰殘之色,似乎知道狡計難逞,準備用非常手段逼供了,伸手按上天奇老人的頂門。
“老友,我真不忍心對你下狠手,如果你能交出原圖,小弟保證你平安度過餘年。”
“嘿嘿,陸游子,老夫……對人生已毫無留戀,不必廢話了!”
“老友,何苦如此執迷?”
“執迷的是你,在報應沒當頭以前,你是不會省悟的,陸游子……你們的報應就在眼前了。”天奇老人急促地喘息,說話相當吃力。
“梅天奇!”陸游子露出了猙獰面目,“那你就怨不得我了!”五指突然收緊。
“啊!”一聲不太高的慘叫。
頭頂皮被五指捺破,血水登時染紅了白髮。
“說吧,原圖在那裡?”
迴應的是慘哼。
“啊!”又是一聲嗥叫,一綹帶血的白髮被陸游子拔離頭皮,天奇老人身軀一挺,暈了過去。
妙齡女尼立即轉身去端來面盆。
小龍雙目盡赤,血管似要爆裂。
妙齡女尼用手潑水在天奇老人臉上。
天奇老人發出一聲長喘。
小龍一長身,飄落在禪房門外的院地裡。
“什麼人?”陸游子急喝出聲。
妙齡女尼放下面盆,震驚地望向門外。
小龍凝立不動,瞪視着對方。
陸游子大步出房,站到屋檐下,仔細打量了小龍一番,臉皮子抽動了數下。
“你到底是誰?”
“浪子小龍!”一個字一個地吐出。
“你……就是浪子小龍?”陸游子目芒連閃,前進了一步。
妙齡女尼抓着一柄劍,搶出門,把劍遞到陸游子的手中,然後退站側後方。
“你意欲何爲?”陸游子見小龍不答腔,又開了口,捏了捏劍把,顯然他不無緊張。
“殺人!”兩個字,卻充斥着無比的殺機。
“殺人?”陸游子撇了撇嘴,眉毛一挑,道:“好狂妄的小子,你要殺誰?”
“幽靈殿的犬類!”
“哈哈哈哈,怎不說是找死?”
小龍上步,嘴抿得很緊,眸子裡狂焰熠熠,久鬱積在心頭的恨火,熊熊熾燃。
陸游子橫跨一步,拉開架勢。
小龍到了出手的距離止步。
“浪子,你膽敢跟本殿爲敵?”
“我要把你們劍劍誅絕。”
“你有這能耐?”
“事實會證明。”
“你是梅天奇的同路人。”
“可以如此解釋。”
“你是爲救他而來?”
“爲殺人討債而來!”
“討債,討什麼債?”
“水仙宮的血債!”
“你……”陸游子微退了半步,臉上現出了震驚之色,“爲水仙宮討債?”
“不錯!”小龍的劍橫了起來。
妙齡女尼此刻是斜對小龍的側背,極有利的猝襲位置,一擡手,三點寒星射出。
就在妙齡女尼發出暗器的瞬間,陸游子沉哼一聲,拔劍出手,快如電閃,凌厲無前。
小龍斜旋,發劍……
這一旋,奇妙無比,同時避開了暗器和長劍的合擊,還加上反擊。
“啊!”尖叫聲中,妙齡女尼栽了下去,半邊光頭和一條手臂跟身體分了家。
陸游子雙目盡赤,步子一變,攻出。
小龍在殺念沸騰之下,絕招出手,劍光像天空的閃電,乍閃即滅。
“嗯!鏘!”陸游子暴退,劍已掉地,左胸冒出一片殷紅。
小龍彈步拉回彼此距離。
陸游子猛咬牙關,擡手,一抖。
小龍鼻孔裡嗅到一股異味,知道對方用毒,但他連眼皮都不眨一下,挺立着,目光直照在對方臉上。
陸游子一翻腕,手中多了把亮晶晶的牛耳刀,這是幽靈殿的弟子必備的割喉工具。
“浪子,老夫要切斷你的喉頭。”
小龍不吭聲。
“因爲你毀了老夫的心愛之人……”他指的是妙齡女尼,他以爲小龍已被毒所制,獰笑了一聲,又道,“所以老夫不打算要你馬上斷氣,要活剝你的皮,生挑你的筋,再把你扔到山裡喂……”
最後一個字不及出口,小龍的劍已剌進他的心窩,快,快得簡直不可思議,像是劍本來就插在他的心窩裡,一抹殘餘的獰笑僵化在臉上。
“浪……浪……”臉孔扭歪。
小龍抽劍,橫挪。
血箭射出,屍身栽了下去。
小龍收劍回鞘,四下望了望,舉步進入禪房,面對天奇老人。
“是你……少俠!”天奇老人還能認出在梅林小屋乍逢一面的小龍。
“老前輩,我們得離開此地。”
“老夫……老夫……不成了!”老人喘個不停。
“老前輩,振作些……”小龍心裡結起了疙瘩,他發現天奇老人的瞳孔在放大。
“老夫……潛毒已經發作,神仙……難救了……”
“老前輩!”小龍大急,“幽靈殿的佈置圖到底在什麼地方?”
“在……在……”聲音微弱下去。
“老前輩,在何處?”
“在……老夫至交……好友……”喘息着,口脣打顫,久久迸出一個字,“童……”以後再也發不出聲音,身軀開始扭動。
“童什麼?”小龍急問。
天奇老人身軀一陣抽搐,然後不動了,兩眼圓睜着,頭頂流下的血,一條條凝固在臉上。
小龍發了木。
“二公子!”身畔起了輕喚,出現的是袁美玉。
“你來了!”小龍木然轉面。
“我早就來了!”
“可惜天奇老前輩……”
“這是沒辦法的事,幽靈殿主爲了控制手下,強迫他服下了一種奇毒,如不定期吃解藥便會頭痛欲裂,持續一段時期後,便只有死。”
“你……怎麼知道?”小龍連連挫牙。
“是紅杏說的,善心人告訴過她。”
“紅杏呢?”
“另外有事。”
“如果善心人在場,也許能挽回天奇老人一命。”
“善心人行動不能自由!”袁美玉深深望了天奇老人的遺體一眼,“他剛纔說佈置圖在他的至交好友姓童的身上……”
“有姓無名,何處去找姓童的?江湖上姓童的太多了,如果又是個避世的老人……”
“以後再說吧!”
“對了!”小龍恢復了常態,“那叫紀小芸的是怎麼回事?”
“一着妙棋,那位高人安排的,不管何時何地,千萬不能露出認識她的樣子。”
“又是高人!”小龍有些牙癢癢。
“二公子,等幽靈殿瓦解之日,就是高人露面之時,不是我故作神秘,實在是……”
“算了,我不想追問,現在我們做什麼?”
“天奇老前輩的後事,我們不能不料理,把遺體帶到後山擇塊向陽的好地安埋。”
“好吧!”小龍抱起天奇老人。
埋葬了天奇老人,已是日頭偏西的時分。
小龍和袁美玉站在新堆的墓前。
“還有兩個尼姑不見影子?”小龍想到了料理轎伕的那兩個中年尼姑。
“已經打發上西天了!”
“是你……”
“對,我慢了一步,沒來得及救轎伕的命。”
“現在我只想……”
“想什麼?”
“殺人!”小龍咬牙切齒,他沒有一時一刻忘記餘巧巧飲恨埋骨,他要實踐他的誓言,用幽靈殿人的血,來安餘巧巧在天之靈。
“殺吧,你看庵院裡……”
小龍擡眼向下望去,果見庵院裡有人影浮動,最顯眼的是客店中那富商打扮的老者,因爲他的衣着特別鮮明,細看人倒是不少,有七八人之多。
二話不說,小龍彈身奔去。
慘號一疊聲破空而起,動魄驚心。
袁美玉來到觀場,最後一名幽靈殿的弟子倒下,令人毛骨悚然的聲浪驟然平息。
小龍在屍身上拭淨了劍上的血痕,仰天吐了口氣,似乎積恨消除不少。
前院突然傳來人語之聲。
“又有人來了!”小龍又擺出想流血的姿態。
“我們避一避!”袁美玉轉動目光。
“爲什麼要避?”
“我知道來的是誰,快!”袁美玉縱身上了廂房的屋頂,隱入披蓋的榕樹密葉中,這是小龍原先藏身的地方,隱秘而不影響視線。
小龍略一躊躇,跟着上屋潛身。
兩條人影匆匆入後院,小龍從葉隙一望,殺機又開始在血管裡奔流。
來的,赫然是妖媚婦人花五娘和紀小芸。
花五娘一看滿地積屍,臉孔起了扭曲。
“我早知道會發生事故!”花五孃的聲音是顫抖的,豐腴的身軀也在抖。
“既然特使早知道,爲什麼還……”紀小芸的臉也變得很難看,聲音更抖,當然,她是故意裝的。
“我……這樣安排,就是預防出意外,想不到還是發生了。”
“特使怎麼預知的?”
“在梅林中,有個神秘人曾現身殺人,我該防到他不會甘休。”花五娘裡外巡了一遍。
小龍心裡雪亮,所謂神秘人是善心人故意捏造,以掩飾自己殺人的行動。
“對方……可能還在……”紀小芸作出驚惶之色。
“對方走了!”
“特使又……”
“很簡單,對方的目的是梅天奇,目的達到,便不會多停留。”
“一定是相當可怕的人物,不然,以護法和高香主的身手,不會如此輕易……”
高香主,指的無疑是裝扮富商的老者。
“我們得立即傳訊回總壇請求支援!”
“特使,如果那可怕的殺人者找上我們,在敵暗我明的情況下……”
“希望他找!”
“爲什麼?”
“我們可以追回梅天奇。”
“特使,如果東西落到殺人者手中。”
“我們走!”花五娘臉色又是一變,顯然紀小芸這句話擊中了她的要害。
“這些死難的……”
“另外派人來料理。”說着,轉身舉步。
紀小芸像真怕似地急急相隨。
小龍身形一動,但被袁美玉拉住,她似乎早防到小龍會有這一着。
“你什麼意思?”
“二公子,我們暫時不能動這女人。”
“爲什麼?”
“動她就會破壞高人的計劃,紀小芸這着棋子,必須要靠這女人才能發生作用,如果要能動,不必等到二公子現在出手了。”
小龍默然。
“二公子,你生我的氣麼?”她忽然嬌言軟語。
“談不上!”
兩人本是緊靠在一起的,此刻,小龍才感受到她吐氣如蘭,嬌軀溫軟,但感受盡管感受,面對這一大堆死人,什麼情懷都不會升起的。
“呀!”袁美玉驚叫了半聲,忙用手掩口。
小龍一看院地,也不由呼吸一窒。
一個披頭散髮,遍身血污的怪人,從對面廂房衝了出來僕跌在死人堆裡,一陣蠕動之後,又搖搖不穩地站了起來,像受重傷的野獸般喘息。
“二公子,庵裡還有人……”袁美玉望着院子裡的血人,“他是從對面廂房裡跑出來的。”
“原先好像沒這個人,他是誰?”小龍喃喃自語。
“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黨羽?”
“你穩住,我去瞧瞧!”小龍撥開枝葉,一長身,飄瀉院中。
血人似有所覺,困難地轉過身。
面對面,小龍爲主頭皮發炸,全身的肌肉都抽緊了,只見這人鼻塌脣裂,左邊的眼珠子掛在眶外,身上衣衫破碎,全被血糊住,已經不復人形。
看樣子不像是交手受傷,而是遭了酷刑。
“你……你……浪子!”破裂的嘴脣吐字已不清。
被對方叫出名字,小龍一愕。
“你是什麼人?”
“我……嗬嗬嗬嗬……”古怪刺耳的笑聲,晃了晃,坐下地去,擡頭,掠開散發。
“是你!”小龍驚叫。
這血人,赫然正是幽靈殿的執行人黑狼李七,他怎會變成這樣子?
記得在三元宮的黑屋中,他在受制之下神秘失蹤,這一直是個不解之謎……
“浪子,賞我……一劍吧!”
“李七,我問你,怎麼回事?”
“我……被陸游子……拷打,硬栽我……是內奸,我……嗬嗬!”
“那天在三元宮黑屋,你被花五娘用獨門手法制住,如何逃走的?”
“我……自解穴道,那婆娘在一次酒醉中,曾經……泄露過……她的手法,我……慢慢想起來……”他說話相當吃力。
“李七,黑屋只一道門,你怎麼失蹤的?”
“屍洞……屍……洞!”
“什麼屍洞?”小龍下意識地感到心頭泛寒。“黑屋……被嚴刑處死的人,屍體從屍洞拖出,我……知道……機關。”
“哦!”小龍總算解開了一個結,想了想又問道,“你怎麼會到這裡?”
“我……一時大意,又被逮住,此地……是一處分壇,……”口角沁出血水。
袁美玉來到小龍身側。
“二公子,問他幽靈殿的所在地。”
小龍點點頭。
“李七,你們的總舵開在什麼地方?”
“在……在……”黑狼李七半張着獨眼,費力地道,“在函谷東南方……山裡……”
“如何找法?”小龍精神大振,這是他和袁美玉夢寐以求的消息,“有地名麼?”
“沒有,是……一座無名的……山谷。”黑狼,狼中之狼,現在比狗還乖,問什麼答什麼。
“說一說如何去法,坐落的位置,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辨認記號……”
“啊!”一聲嘶叫,黑狼李七滾倒地面,全身抽扭,口裡發出斷續的慘哼,刑傷裂口又滲出血水,四肢逐漸蜷曲,形狀淒厲如鬼。
袁美玉咬牙蹙額道:“他像是毒發的樣子?”
小龍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道:“幽靈殿屬下,稍有地位的弟子都被強迫服下一種慢性毒藥,作爲控制他們的手段,黑狼李七當然不會例外。”
話鋒頓了頓,又道:“好在我們已經得到了重要的線索。”
袁美玉道:“剛纔他是說總舵設在函谷關東南方山裡的一座無名谷中?”
小龍頷首道:“不錯,是這麼說。”
袁美玉道:“可信麼?”
小龍道:“一個遭受同類殘害,而且準死的人,應該沒理由說假話。”
黑狼李七喉裡發出一聲怪哼,蜷曲的軀體突然舒開,頭歪在一邊,嚥了氣。
小龍掃了李七的屍休一眼,感慨地道:“人作孽,不可活,李七壞事做得不少,最後慘死在自己人手裡,這就是活生生的報應。”
袁美玉點點頭道:“我們到那邊廂房裡看看!”
兩人走了過去。
從房裡的佈設來看,是尼姑的宿舍,所不同於一般尼舍的,是房裡居然有化妝鏡臺,其中一間遍地血漬,什物凌亂,料想是用來刑訊黑狼李七的臨時刑房。
各間巡視了一遍,沒什麼特異之處,兩人又回到院子,小龍驚叫了一聲:“怪事!”
“什麼怪事?”袁美玉一下沒看出來。
“李七的屍體不見了。”
“呀!”袁美玉也驚叫了一聲,“他分明已經斷了氣,難道又復活了麼?”
“復活似乎不可能,他那一身內外傷是假不來的……”
“那屍體呢?”
小龍心裡想:在三元宮黑屋裡,李七在受制的情況下神秘脫身,現在又像故事重演……
心念之中出聲道:“只有一個可能,我們到廂房搜查之際,他回過氣來,悄悄溜走,不過,以他那一身傷,絕對跑不遠。”
“如果是這樣,他的口供便不一定可靠,而他毒發的情狀也可能是表演的,一個武功深厚的人,外傷再重也能克服!”
“有道理,我們搜搜看!”
於是,兩人分頭裡外搜尋,最後在庵門外會合,結果是一無所獲,計議了一番,決定焚燬這座尼庵,以免幽靈殿再加以利用。
火勢熊熊中,兩人離開了蓮華庵。
關裡,所有客店突告爆滿。
客人並非經常路過的客商,而是些生面孔,並且都把房間包了下來,看樣子有一段長時間好住。
出入關的行商客旅大嘆投無店,只好商借民家住宿,一般人無所謂,但江湖人物卻已敏感地想到這反常的現象意味着一場暴風雨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