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店房間。
小龍坐在桌邊,啜着苦茶,望着孤燈,他在默想一天中所發生的一切。
爲了求萬年龍骨而枝節橫生,這是始料所不及的。
最使他頭痛和不瞭解的是紅杏,他分析不出她到底是那一類的女人。
老山羊和二斗子也是相當邪門的人物,從長治到孟津所發生的事件中,都有他倆在場,他倆如此熱衷於替別人料理後事麼?
磨坊追贓是二斗子提供的線索,他怎麼知道的?爲什麼要支使別人?
路邊兇案現場場地遺留的指路絹帕是誰的傑作?當然是女人,難道會是……
房門被無聲地推開,一條人影悄然掩入,隨即隱到燈光不及的牀尾暗處。
小龍已經發覺,但他沒回頭,連動都不動一下。
“把燈吹熄掉!”來人低聲發了話。
小龍心頭爲之一震,他已聽出來人是誰了,她自己找上門,那真是求之不得。
“幹嗎要熄燈,見不得人麼?”
“不是見不得人,是不能讓人見。”
小龍吹熄了油燈。
來人移到桌旁牀沿坐下。
“紅杏,我正要找你!”小龍儘量使聲音平靜。
“我知道你亟想找我,所以我來了。”
燈光剛滅,房裡是短暫的黑暗,由於窗子透光,很快地可以彼此看到對方的瞼。
“紅杏,我不必問也知道你的來意。”
“噢!說說看?”
“你來踐約。”
“踐什麼約?”
“來陪我睡覺:”小龍從來不對女人說過輕薄話,也沒有起過任何邪念,但他對不可琢磨的紅杏卻故意說出這種話。
紅杏沉默了許久。
“可是……你沒完成諾言。”
“誰說的?”
“什麼,你已經……”聲音放得更低,“你已經殺了井江?”
“等於是殺了!”
“這怎麼說?”
“我有一百個機會殺他,但你卻在節骨眼上出手救了他,這不等於殺了一樣?”
“浪子!”紅杏的聲音有些顫抖,“我那是不得已,時機不巧,我不得不違反心意來做。”
“唔!什麼不得已?”
“當場暗中突然來了人,如果你殺死井江而我袖手旁觀的話,我事後一定會被殺,而且誤了我的大事。”
“不管你作何辯解,咱們先履行諾言。”小龍側過身正對紅杏。
“不,浪子,這不是你的真心話……我明白你不是那種人。”
“這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
“你真的要……”紅杏的眸子在暗中放光。
“這還能假麼?”
“我……看錯了人!”咬牙的聲音清晰可聞。
小龍心中一動,看錯了人四個字表示她內心中很看重自己,當然,小龍根本是故意發泄怨氣的一句話,實在毫無這種居心,他轉變了話風。
“紅杏,你試試解釋看?”
“剛剛說過了,我怕壞了大事,所以才做出使你誤會的事,我們之間的約定並沒改變。”
“仍然要我替你殺人?”
“是的!”她回答得很堅定。
“你們不是一路的人麼?”
“對!”
“爲何要不計代價地除去他?”
“他本身的罪孽該殺,更主要的是他會壞我的大事,所以……”
“我聽不懂?”
紅杏又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打主意。
“好,我告訴你,信不信由你,井江處心積慮要佔有我的身體,他決心要我隨他遠走高飛,而我……”話聲中斷了片刻,“我必須要保持我完璧之身,才能完成我的心願……”
“什麼心願?”小龍大爲困惑。
“我只能告訴你到此爲止。”
“不對!”
“什麼不對?”
“如果我已經殺死了並江,而你當然要兌現諾言,把身體給我,你還能保持完璧麼?”
“這……”紅杏似乎無言以對。
“這什麼?”小龍毫不放鬆。
“浪子!”紅杏的聲音有些悽哽,“諾言當然是要兌現的,可是……得等時機。”
“哈哈哈哈,你把我浪子當三歲小孩?”小龍一把捉住紅杏的手,指頭按上腕脈。
“浪子,不要……”
“我最恨被人捉弄,反正話是當初你自己親口說的,這不能怪我……”
“浪子,你真的……”
紅杏被扣牢的手突然從小龍的掌握中滑脫,人像野兔般溜到了房角,速度之快,身法動作之靈敏猶如鬼魅。
小龍怔住了,五指扣牢了腕脈,竟然被滑脫,這是他從未經歷過的怪事,感覺上像是紅杏的手突然變成了無骨,柔軟滑膩,泥鰍般脫出控制,使人連轉念的餘地都沒有,這是什麼功力。
“浪子,希望你成全我!”紅杏的聲音不是柔媚,而是一種哀呼。
“你是隻小狐狸!”小龍吐口大氣。
“你說我是什麼我全接受,只求你……”
“不要說了,我根本沒那意思,只是鬧着玩的。”
“這點我完全相信。”
小龍連轉了幾個念頭,從懷中取出那塊寫有血字的絹帕,用兩個指頭鉗住揚起。“這絹帕是你的?”
“哦!不錯,是我的,特別留在現場給你指路。”
“你算準我一定會發現?”小龍很難相信這句話。
“浪子,很多事只能憑運氣,料不中是自然之理,料中了是運氣好,憑這點,我相信我的運氣還不錯。”紅杏笑了笑,她似乎又恢復了剛進房時的神情。
小龍點點頭,她說的不無道理。
“紅杏,希望你說真話,你到底是什麼身份?”小龍目光灼灼,直照在紅杏的臉上。
“我的身份很複雜,從個人來說,我就是我,假不了的,從另一方面來說,我……”
“怎麼樣?”
“照你對我的看法,我是隻狐狸,不得已而做的狐狸,事實迫我非做狐狸不可。”不着邊際的答話,沒半句是肯定的,使人莫測高深。
“一連串的兇殺,怎麼回事?”
“這個……”紅杏猶豫了一下,把身體朝前挪近些,“有計劃的劫奪,有計劃地滅口,然後演成了意外的黑吃黑。”
“劫奪的是誰?黑吃黑的又是誰?”
“等你殺了井江,我便告訴你。”
“你又趁機勒索,算是新的條件麼?”
“不,因爲井江沒死之前,說出來會影響大局。”
“你還有大局?”
“浪子!唉!希望有一天你能完全明白,我現在無法解釋。”
“我也不一定想知道,我再問你一個人……”
“誰?”
一個身穿錦袍的老者,劍法相當驚人,長相也不俗,曾在磨坊出現,他是誰?
紅杏吃驚地向後退了一步。
“他……在磨坊現身?”聲音是發顫的。
“對,他是誰?”
“一個隨時可以要我命的人,我要走了,你不知道最好,現在請你辦件事,你馬上去磨坊,堆麥子的倉房裡,麻袋底下有幾個皮褡子,你找到後把它藏在你認爲最隱秘的地方,千萬請你辦妥這件事,我一定得走,再逗留……”話還沒完人已閃出了房門。
小龍本想叫住她,但只擡擡手沒發出聲音。
她沒說出錦袍人是誰,只透露是隨時可以要她命的人,看樣子她對那錦袍人相當畏懼。
磨坊麥倉裡的皮褡子……
小龍有些明白了,皮褡子是馬背上用的東西,裡面裝的定是贓物無疑,她說意外地黑吃黑,那贓物的得主應該是第三方面的人,她到底是哪方面的人呢?
贓物之中可能有萬年龍骨,單隻爲了這一點,小龍就非去不可。
於是,他提劍出門。
三更。
月正明。
小龍又來到了磨坊。
所謂麥倉,是臥室房邊的一間裝有防潮地板的小房間,還有些待磨的麥子堆放着,小龍很快地就找到了。
照紅杏的說法,東西是藏在麥袋的下面,小龍移開麥袋,摸到了皮褡子,不多,一共只兩個,但很沉重。倉房裡很黑,沒燈火,無法檢視褡子裡的東西,小龍兩手各抓一個,到了坊後空地,就着月光,打開來看視。
袖褡裡塞滿了珍珠寶玉和金錠子,小龍對珠寶並不內行,他叫不出名字,只是憑常識判斷價值不菲。
這些金珠染滿了中州大俠郭永泰一家人的鮮血,也是罪孽的代表。
小龍對這些足可供幾代人享受的珠寶毫不動心,他的目的是要找萬年龍骨合藥,救治侄兒小威。
翻了兩遍,沒發現任何類似龍骨的東西,他失望了,又一次落了空。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個可能保有龍骨的對象,便是當年三個得寶者中的三星手鮑天成。
江湖茫茫,何處去找尋鮑天成的下落呢?
他手按着皮褡子發呆。
好半晌,他纔想到這東西該藏到哪裡去?
關係着幾十條人命的贓物,似乎可以聞到血腥味。
代人藏贓,是否也成了共犯呢?但目前無法處置這東西,郭家已經沒後,同時既然默應了紅杏之請?就得忠人之事。
從贓物追兇,能稍安枉死者地下之靈,也算得上是件俠義之行,小龍作了決定。
起初紅杏請自己殺井江,說是爲了阻止這場殺劫,那就等於指出井江是主兇之一。
紅杏何以又不肯吐實呢?
她的行爲何以如此詭異?
突地,磨坊側方傳出響動,還有喁喁的人語聲。
小龍心中一動,立即抓起皮褡子閃入樹叢暗影中。
不久,兩條人影來到原先小龍停留的坊後空地,赫然是井江和紅杏。
小龍在暗中感到很困惑,紅杏暗裡排拒他,明裡卻又偏喜歡跟他在一起,實在令人費解?
“紅杏,你到底打定主意沒有?”井江開口問。
“我……”紅杏期期艾艾地答不上話。
“紅杏,這是最好也是最後的機會,我們可以到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去舒舒服服過日子。”井江抓住紅杏的手,“難道你不想過正常人的日子?”
“我想……可是……”
“紅杏,想想,兩個人長相廝守,吃穿不盡……”
“我不敢!”紅杏緊咬下脣。
“嗨!你怎麼這樣沒膽,真急人,好,我讓你瞧瞧,開開眼界。”井江說着,放開抓住紅杏的手,快步走到井邊不遠的驢棚裡,伸手到稻稿堆裡一陣亂摸,像是找什麼東西沒找到,“咦!”了一聲,直起腰,用腳掃撥亂草,彷彿發了瘋似的。
“井大哥,你……找什麼?”紅杏覺得奇怪。
“東西……沒了!”井江的聲音全變了調,腳仍扒踢個不停。
“什麼東西呀?”
“完了!”井江頹喪地走出驢棚。
“什麼完了?”
“我放了些東西在棚裡稻草堆中,幾輩子花不完的財寶,怎麼會……嗨!”猛跺腳。
“井大哥!”紅杏雙眼發亮,“你說的東西莫非是從郭家……”
“別說下去!”井江惡聲阻止。
小龍驟然明白過來,殺死自己人吞贓的是井江,紅杏把東西移到了麥倉,然後請自己取出來另找地方妥藏,這麼說,紅杏是真正的黑吃黑,而自己卻成了被她利用的工具。想到這裡,一股無明的火升了起來。
這女子說她是狐狸還不足以形容她的狡詐。
“怪事,怎麼可能呢?”井江喃喃自語。
紅杏沒接腔,怯怯地望着井江。
“紅杏!”井江上前幾步,“我們馬上遠走高飛。”
“馬上?”
“不錯,萬一事情敗露……將死無葬身之地。”
“這……井大哥,沒人知道呀?”
“東西沒了,誰知道是誰發現取走的,說不定……”井江打了一個寒噤,沒說下去。
“井大哥是說……也許被自己人發現取走?”
“極有可能。”
“那有什麼關係!”
“什麼,沒關係?”
“誰又知道是你……”
“你知道!”井江一個字一個字說出口。
“我只是猜到而已,又不曾見過東西,我守口如瓶,一輩子也不會被人發現。”紅杏說得很輕鬆。
“紅杏!”井江眼裡射出可怕的寒芒,月光下更見冷厲,陰陰地道,“你除了跟我走沒第二條路。”
“我……”紅杏吃驚地向後退了一步。
“紅杏,我們走。”
“井大哥!”紅杏的聲音在發抖,“我不敢這麼做,我怕……”
井江上前一把扣住紅杏的腕脈。
“紅杏,我會永遠愛你,我們會有很幸福的日子過,我們出關……”
“井大哥,我……不要。”
“紅杏,我沒時間說服你,不管你要不要,跟我走定了,你是乖乖走還是……”
“井大哥……”紅杏的聲音似乎哀求,“放開我!”她努力掙扎,但掙不脫。
井江出指疾點,紅杏癱了下去,卻被井江攔腰抱住。
小龍正要現身出去,意念一轉,止住了,他記得很清楚,在客店房間裡,紅杏也曾被自己扣過,但她輕而易舉地脫走,而且身法如魅,現在她表現得如此不濟,必定另有圖謀。
井江把紅杏橫託胸前,她本來生得嬌小,抱起來並不怎麼費力。
小龍在考慮該不該現身阻止。
井江正要轉身……
一條人影幽靈般出現井江身後丈許之處,是個女的,赫然是胭脂狼霍香。
“井首座!”霍香冷陰陰地喚了一聲。
井江車轉身,正好與胭脂狼正面相對,他像突然見了鬼似的連退兩步,頸子縮短了一半,臉孔也變小了。
“啊!是……霍大姐!”井江勉強出聲。
“噫!小妞怎麼啦?”胭脂狼邊說邊迫前兩步。
“紅杏,她……被人襲擊,受了重傷!”井江的異常反應只是一剎那,他很快恢復了正常的神情。
“被什麼人襲擊?”
“不知道!”
“你跟她怎會深更半夜來這種僻靜地方……”
“弟兄們不能白死,我想查個水落石出,迫出殺人劫物的傢伙。”
“噢!”胭脂狼又上前兩步,雙方差不多已是面對面,相距不到四尺。
“霍大姐怎麼也來了?”
“目的跟,你一樣。”
“有眉目沒有?”
“已經有了線索。”
“啊!什麼人乾的?”
“一個膽大包天,不知死活的人。”
作賊心虛,井江的身軀微微一震。
“大姐,快說出是誰?”
“你跟我回去,由主人親自告訴你。”胭脂狼笑了笑,笑得很自然,但她這句話誰也聽得出來其中的含義,尤其是井江,當然更敏感。
“霍大姐,爲何如此神秘?”井江故作鎮定。
“這有什麼神秘的,這不是尋常行動,由主人親口指示機宜,不是更穩當麼?”
小龍現在終於明白,他們原本是一家子。
“什麼人?”井江大喝一聲,扭頭望向林子。
小龍心頭一震,難道對方已發現自己?但井江注視的方向並不是這邊……
“大姐,接住!”井江脫手把紅杏拋給胭脂狼,一個箭彈,射入林中。
胭脂狼接住紅杏,望着井江入林的方向,冷笑了一聲,陰聲道:“小門道也在老孃面前耍,看你能飛上天去。”說完話,伸手在紅杏身上一陣摸索,指頭輕點。
紅杏立即醒轉。
胭脂狼把她放下地,站立。
“霍大姐!”紅杏揉了揉眼睛,然後四下一瞄,“井大哥人呢?”
“那不是來啦?”胭脂狼擡手一指。
井江從林木間倒退着出來,月光下可以看出他的臉孔已變了形,像被鬼追似地滿臉驚怖之色。退到空地,他回身面對胭脂狼。
原來他剛纔胡叫一聲,目的是想脫身,想不到林子裡真有更可怕的人把他追回原地。
林中人沒現身,也沒聲息。
“井江,你身爲首座使者,竟然敢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的事。”胭脂狼聲色俱厲,“你自己知道現在該如何做?”
井江的目光突轉獰惡,朝向身側不遠的紅杏。
紅杏被井江的目光迫得向後挪步。
小龍判斷井江要對紅杏採取行動,他的意念才只這麼一動,場子裡已經發生情況。只見井江閃電般一晃身,抓牢了紅杏,迅速地點了她的穴道。
“霍大……”紅杏吐出了兩個字便被制住了。
胭脂狼連動都沒動一下,瞼上罩起了一層陰氣。
“井江,我真不敢想象你會怎麼死!”胭脂狼的聲音陰森得令人心悸。
“有紅杏陪伴,不管怎麼個死法我都不在乎。”
“她會陪你麼?”
“她是主人作了記號的禁臠,你們誰也不敢妄動,對不對?”井江笑了,笑得很難看。
胭脂狼的臉皮子抽動了數下。
小龍大爲驚異,紅杏是他們主人做了記號的禁臠,此話怎講?他們的主人是誰?
井江步步後退,口裡道:“你們誰敢妄動,就帶她的屍體回去!”
胭脂狼道:“你能走得了就走,我不會追你。”陰陰一笑,又道,“你未免太天真了,你長翅膀也飛不了,要是你能離開磨坊,那是奇蹟。”
井江已退到後門邊。
胭脂狼真的沒有行動,她似乎很篤定。
如果井江要進入磨坊那是自尋絕路,因爲那把他從林子裡擋回來的人還沒現身,不言而喻,那暗中人的本領絕對在井江之上甚多,他一進去,人家就可甕中捉鱉。
井江進去了,還關上後門。
胭脂狼縱身上了一株高樹,她這一着很聰明,除非井江不出磨坊,否則逃不過她的視線。
月色很白,無所遁形。
天一亮,井江便算完。
小龍也沒動,一方面他不願皮褡子落入別人之手,因爲他已答應過紅杏代爲保藏,同時他要等暗中人現身,看看對方是何許人物。
一切靜止下來,空氣一片死寂。
小龍守了一會,覺察此處有些不便,如果磨坊前面發生了情況,他現在的位置是無法看得到的,但他又不能移動,只要一動,便很可能被暗中人發覺。
而另一個意念涌上心頭,他不顧紅杏受到傷害,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何有這念頭,他並沒對她動情,是好花人人愛的,人類本性使然吧?
空地上突然現出一條人影,像幽靈突然顯現,又像是從地底冒出來的,動作太快了,快得肉眼難辨。
是個錦袍人。
小龍先是一震,繼而是驚訝,很明顯地可以看出這錦袍人不是原先跟他動過劍的那一個,高高瘦瘦,體型上有很顯著的差別。
這錦袍人又是誰?
錦袍人擡了擡手,是像樹頂的胭脂狼打招呼,然後倏然消失。
這回小龍沒走眼,他看出錦袍人是閃向磨坊的前門方向。
小小的磨坊,井江能脫身麼?又能藏得住麼?
空氣又趨於死寂。
小龍不期然地又關心起紅杏的安危來,她在井江的劫持下會有什麼後果?不過有一點他無法釋然,照紅杏此前的表現,又狡又滑,她怎會輕易地被井江擺弄而絲毫不加反抗?
後門開啓,出現的是那瘦高的錦袍人,手裡乎託着紅杏,紅杏還沒醒轉。
胭脂狼從樹頂瀉落。
小龍心頭一緊,難道紅杏已遭了不測?井江人呢?是死了還是活着。
“她怎麼了?”胭脂狼急聲問。
“沒事!”錦袍人回答。
“井江呢?”
“溜了!”
“他……能溜得了?”
這不僅胭脂狼意外,小龍也感到意外,井江是如何在瘦高的錦袍人手下溜走的?
“爲了不使這小娘們受到損傷,老夫有所顧忌,不過那小子躲得了初一,逃不過十五,他上不了天,也下不了地,撕碎他是遲早的問題。”瘦高的錦袍人把紅杏交給胭脂狼。
“怎不要她醒來?”
“得先請示主人!”
“現在……”
“我們走!”
兩人帶着紅杏離去。
小龍耳邊仍響着胭脂狼那句“她是主人作了記號的禁臠……”,他有些明白了,井江不敢侵犯她,一直盤算鼓動她遠走高飛,照當初在古廟頭一次看到她時,井江問她是否真的沒被男人碰過,她回答的很堅定,看來她還是個處女。
照那被殺的武土透露,他們的主人是神秘莫測的“彩雲令主”,紅杏被視爲禁臠,由此看來,“彩雲令主”是邪中之魁。
手觸及皮褡子,小龍纔想到現實問題,這批價值不菲的珍寶該如何處理。
井江奉命殺人滅口,以保持這批劫自郭家的珍寶秘密,但他起意侵吞,想挾寶與紅杏遠走高飛享用,想不到紅杏來了個黑吃黑,使井江的計謀泡湯。
奇怪的是紅杏何以敢相信一個認識不深的陌生人託以藏寶?她是找不到更可以信賴的人麼?
月已西沉,空地被屋頂遮擋住月光,進入幽暗。
天將亮了。
小龍想不出妥當的地方藏這兩個皮褡子。
最後決定,暫時把東西帶回客店再另作打算,但仍用皮褡子裝着極不妥當,得設法改裝一下,他起身提着皮褡子進入磨坊,一眼發現了裝麪粉用的空布袋。
於是,他立刻把東西換進布袋,袋口打了個結,這樣攜帶起來便不礙眼了。
順手抓起空皮褡子,扔到驢棚草堆裡,然後到門外張望了一陣,才重新進去,拎起布袋子出門離開。
殘月疏星。
曉風夜露。
小龍在回途中。
一座巍巍的屋影映入眼簾,小龍心中一動,住了腳步,由於往返過多次,對這屋子他並不陌生,他記得是楊氏宗祠,祠堂是供奉祖宗神位的,以同姓的宗族來說,是最神聖的所在,尋常不隨便出入,也不許褻瀆。
這布袋帶在身邊的確累贅,存放客店更不妥當,這間祠堂應該是最穩妥的收藏之地,如果把它藏在牌位龕裡,說什麼也不會被人發覺,暫時藏好,碰到紅杏時一句話便可交代。
實在是個好主意。
於是,他離開大路,斜岔向那座祠堂。
一切仍在沉睡中。
祠堂的大門關得很緊。
小龍來到門前,伸手推了推,推不動,退後幾步,準備越牆進去……
“浪子,你先等等!”似曾相識的聲音,不大,但卻震耳。
小龍呼吸一窒,回過身,八尺外站着一條人影,赫然是在磨坊裡頭一次碰到的窿壯錦袍老人。
“閣下有何指教?”小龍力持鎮定,他已經意識到錦袍人的出現絕非偶然,八成爲了這布袋裡的東西。
“開明打響一句話,你手裡提的是什麼東西?”
“私人之物!”小龍隨口說出。
“老夫希望過目。”
“在下說了是私人的東西,閣下憑什麼要過目?”小龍知道這檔事不容易用言語擺平。
“就憑你曾經在磨坊出現這一點。”
“磨坊是閣下私產麼?”
“不是私產,是誰都可以利用的地方,坦白說,老夫在磨坊附近丟失了極貴重的東西,想找回來,凡是曾經到過磨坊的都脫不了嫌疑。”
小龍已完全平靜下來,他本來有意要爲冤死的郭永泰一家老小拔劍追兇,錦袍人追尋贓物,等於不打自招他也是殺人越貨的兇徒之一,這毋寧是件大好事。
“既是極貴重的東西,閣下爲何不好好保管,卻拿來丟失在磨坊裡?”
“這你不必管,老夫只要查證一下。”
“閣下何不說出是些什麼東西?”
“金珠寶玩。”
“哦!這種東西能隨便帶在身邊麼?”
“老夫保的是暗鏢。”
小龍想笑,但沒笑出來,他立即想起大漢鏢局的公案,八成也是他們乾的。
“是誰託的鏢?”
“浪子,你問得多餘,把布袋打開讓老夫過目。”
“如果在下說不呢?”
“那就要傷和氣。”
“閣下有把握……”
“不但有把握,而且斷定你沒機會。”
雙方在磨坊裡曾經對過劍,只一個回合,證明勢均力敵,認真動起手,勝負的確難料,但小龍不承認自己會沒機會,同時認定了對方是殺人劫財的暴徒,便無意善了了,何況對方自動找了來,想善了也不成。
“閣下憑什麼斷定在下沒機會?”
“你能應付得了像老夫這等身手的兩個麼?”
“兩個?”小龍心中一動。
“對,兩個!”
小龍下意識地轉動目光,發現側方圍牆轉角處也站了個錦袍人,瘦高,竟然是迫井江逃命的那個。
事實已證明,他們都是一夥,連紅杏和胭脂狼在內,紅杏爲何吃裡扒外?
高瘦的錦袍人開始挪步朝這邊移來。
小龍的心收緊了,兩個錦袍人,都是拔尖的人物,他自忖的確應付不了。
天色已經微微放亮。
瘦高的錦袍人在八尺之處上步,眸焰灼灼逼人。
小龍沒有走或是逃避的念頭,不管敵人強到什麼程度,他是寧折不彎的。
“浪子,別耗時間了!”健壯的錦袍人又開口。
“可以讓閣下過目!”小龍作了決定,“可是在下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兩位先表明身份。”
“如果老夫不答應呢?”
“那就等在下躺倒時閣下再慢慢看。”口裡說,心裡可感到相當窩囊,竟然被一個女人作弄當作工具,這筆帳得記下。
錦袍人沉默了許久纔開口道:“浪子,算你暫時贏了,聽着,老夫‘絕門劍’鍾離上。”手指高瘦錦袍人,“這位‘絕戶手’蒙田。”
“江湖雙絕!”小龍脫口叫了出來,內心相當震驚,想不到碰上的竟然是人怕鬼驚的“江湖雙絕”。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雙絕大笑起來,一個聲如行雷,一個音如金罄,別看人,別識號,光只笑聲就令人膽寒。
小龍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靜。
面對這兩個絕頂人物,他並無所畏懼,主要的問題是贓物落回對方手中,將是件相當窩囊的事,浪子小龍這名號以後就不必再用了。
“浪子,把布袋打開讓老夫過目!”健壯的錦袍人絕門劍鍾離上以命令的口吻發話。
小龍無法再拒絕,因爲對方已報名道號,但他又不能不替自己留後路。
“閣下只是要過目?”小龍這句話大有用意,如果對方應承只是過目,他便有出手護持的藉口。
“對,先過目!”絕門劍鍾離上回答得更有意思,他也爲自己留了餘地。
“浪子!”絕戶手蒙田接上話,“驗明東西之後再說別的!”
“行!”小龍把心一橫,應承了,對方沒明說要奪回東西,他也不表示要護持到手的贓物,投手把布袋拋在雙方之間的地上,故作坦然地道:“請過目吧!”
天色已經完全放亮。
絕門劍鍾離上跨步上前,彎下腰解開布袋口的結。
小龍在緊急盤算下一步該採取的行動。
“呀!”絕門劍驚訝出聲,布袋裡掏出來的是些舊衣服、銀兩,和一些普通人家的小擺設,花瓶、磁碟什麼的雜碎。
小龍心中的駭異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東西是他親手裝進去的,怎麼會變了樣呢?但他表面上竭力裝出沒事的樣子,這當中到底有什麼鬼目前無法想象。
絕門劍鍾離上直起腰,如利刃般的目芒直盯在小龍臉上,臉色說多難看有多難看。絕戶手蒙田也是兩眼發直。
“浪子,這怎麼回事?”絕門劍鍾離上聲如炸雷,顯然他相當惱火。
“閣下認爲是怎麼回事?”小龍反問。
“老夫說這些雜碎……”
“雜碎不就是雜碎麼?”
“你掉了包?”
“哈哈哈哈,真虧閣下說得出口,兩位強迫要查看別人的東西,說什麼保的是暗鏢,以閣下的能耐名頭,還有人敢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口裡拔牙麼?”小龍得理不讓,反脣相譏。
“這些雜碎哪裡來的?”絕戶手蒙田接過話。
“反正不是打劫來的!”小龍暗有所指地說。
“你到這祠堂來做什麼?”
“閣下大可不必干涉在下個人的行動,腳長在自身上,愛去哪裡去哪裡。”
“布袋上分明沾着麪粉,你從磨坊來?”
“在下不否認!”當然,事實上他無法否認,意料中對方是一路尾隨來的。
“你到磨坊意欲何爲?”
“路過、閒逛,不行麼?”
“你不肯說實話?”
“實話,什麼實話?”
絕戶手蒙田目光瞟向絕門劍鍾離上,探詢的眼光,像是沒了主意而徵詢對方的意見。
小龍沒想別的,眼前危機仍在,這兩個絕人會採取什麼行動很難預料。
“帶他回去慢慢問!”絕門劍鍾離上表示了意見。
“很好!”絕戶手立即同意。
小龍可就火大了,傲性突發。
“兩位要帶誰回去?”
“你!”絕門劍鍾離上欺前一步,踢開布袋和那些抖出來的雜碎。
“在下是人,不是東西,可以隨便帶麼?”
“老夫說帶就帶。”
“那就帶帶看?”
“你小子想找苦頭吃?”
“嗤!”小龍鼻孔出聲。
“別倔強,乖乘隨老夫上路,你毫無機會。”
“在下一向不信邪!”
“很好,老夫教你怎麼信!”絕門劍鍾離上撩袍拔出長劍,沒作勢,立即揚劍上步。
絕戶手蒙田垂着手沒動。
小龍跟對方在磨坊曾經交換過一劍,深知對方的功力,不敢大意,曲肘振臂,也亮出兵刃。
沒任何過場,絕門劍攻出。
小龍舉劍迎擊。
雙方用的都是出手式,猶如雷電交擊,聲勢驚人。
劍芒進射中,雙方各換了一個位置。
絕門劍第二次出手。
這可不是比武套招,而是生死之搏,小龍使出了自悟的那招殺着,用的是全力,“呀!”他不自禁地慄叫出聲,劍光撕裂了空間。
緊密的金鐵交鳴,絕門劍竟然退了兩個大步。
“好小子!”冷喝聲中,絕戶手一閃身,雙掌切出,招式之詭異凌狠世無其匹。
小龍回劍反削。
幾乎使人不敢相信的怪事發生了,絕戶手切出的雙掌快如閃電,依武術常規,用足勢的雙掌是絕不可能變勢的,即使變,也只限於手掌部分的角度變化,而絕戶手的雙掌不同,在小龍回劍的剎那,竟然從絕不可能的角度扭轉、劃圈,從劃過的鋒線中脫出,以肉眼難辨的速度,變點鑽隙,表面上看是攻勢不變,只是由切變插,正好密接在劍鋒劃過點線之後,彷彿是事先演練純熟的喂招套式,天衣無縫。
小龍如果想再變勢回劍當然來不及,因爲雙掌已在他回削的一閃之間臨身。
絕戶掌突破了他的快斬。
反應的快慢,顯示出功力的高低,這種反應是本能的動作,而動作的正誤是生死勝敗的關鍵。
小龍反應之快,令人叫絕。
沒有轉念,只是本能的動作,上半身後仰,擰腰,只在絕戶掌雙掌略沾到他衣邊的一剎那,就這麼一絲絲的緩衝,小龍手中劍已由斜下反騰而起,同樣快得不可思議。
絕戶手縮掌倒縱。
也是一絲絲,劍鋒劃過雙掌電留的空間。
小龍恢復了正常姿勢,沒稍停,平常極少機會施展的那招殺手劍法破空劃出。
絕戶手再退,但胸襟已開了口,直劃到內衣,皮肉上現出了一道血痕。
只差半寸,絕戶手就會被破肚開膛。
“呀!”地一聲慄叫,絕門劍自後襲來。
小龍不及回劍應攻,趁勢向前飄出三尺,擰身側移,手中劍防護性地劃出。
絕門劍落了空。
三者成了鼎足之勢,但如以小龍爲正點,那絕門劍與絕戶手算是犄角的態勢。
小龍心頭大凜,獨對雙掌一劍,他實在沒把握。
成名並非幸至,任誰一個單打獨鬥,在小龍來說都是勁敵,兩人聯手的話,情況極不樂觀。
但事逼至此,他非面對現實不可。心裡打定了主意,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先動,不管冒多大的兇險,非擊倒其中一人不可。
劍揚着,掌半立,只要一發動,便是致命的夾殺。
小龍的心意神已完全融人劍中,人劍已經合一。
克敵的信念,死地求生的決心,融合他的氣勢,一個超級劍手所可能達到的極限。
殺氣充盈在空間裡。
殺氣中透着死亡的影子。
這種決戰,是非見生死不可的,而生死之數,誰也不能預卜。
態勢已成了不可改變的定型。
祠堂大門打開,探出了一個頭。
場中人似已僵化,絲毫沒分神。
頭縮回去,門又緊緊關上,守祠堂的當然沒膽看這種戲,避開爲上。
“哈哈哈哈,有意思,值得一看!”笑聲夾着話聲,一個毛茸茸的身影出現,朝場心移來。
三人不爲所動。
“喲!這可是武林中的盛事,二老對一少!”身影已到了圈子邊。
三人不約而同地卸了勢,轉過臉去。
不速而至的,竟然是有名的難纏人物“老山羊”。
“久違!久違!”老山羊抱了抱拳。
小龍心中動了一動,老山羊和二斗子的行徑令人莫測,嚴格地說,這兩個怪人對他沒有敵意,說是朋友似乎又談不上。
“老山羊,你又想攪局?”絕戶手蒙田沉下老臉。
“別誤會,我老山羊是湊巧碰上,不是專程。”老山羊捋了捋小鬍子。
“老山羊,既然只是碰上,你走你的陽關道吧,走夜路會碰見鬼的。”絕門劍鍾離上補了一句。
“鍾離兄!”老山羊嘻嘻一笑,“在場的都是有名的大活人,現在日頭也快出來了,不會碰見鬼,也不是走夜路,別嚇唬人。”
聽聲口,他們彼此都不陌生。
絕門劍和絕戶手對望了一眼。
“小子!”老山羊望着小龍,“你大概就是曾經在洛陽靈寶一帶鬧過事的浪子小龍?”
“唔!”小龍應了一聲,他不明白老山羊在弄什麼玄虛,故意裝着不相識的樣子。
“恭喜你!”老山羊煞有介事地作了個揖。
“恭喜在下什麼?”
“從今以後,你的名頭會更響亮。”
“什麼意思?”小龍有些迷惘。
“江湖雙絕是跺跺腳風雲變色的人物,你一個後生小子竟蒙雙絕聯手指教,這事傳出江湖,你想想會是什麼局面?”
小龍無言以對,但內心卻相當激動,老山羊說的不無道理,雙絕聯手對敵,恐怕還是破題兒第一遭。
雙絕的臉色突然變得十分難看。
老山羊目光掃向雙絕。
“兩位怎麼想到要做這沒本生意?就是一個對一個也有失身份,武林中老不欺少……二對一,……就算把這小子剁碎,也挽不回面子。”
“老山羊!”絕戶手聲音中已帶着怒意,“你分明是專門來攪局的。”
“你會後悔莫及!”絕門劍目露殺芒。
“我老山羊是爲兩位好,既然湊巧碰上,總不能裝不知道。”
“我要你走也是爲你好!”絕門劍的聲調陰中帶寒。
“我老山羊只是局外人!”
“現在你已經入了局。”
“鍾離兄的意思……”
“是非只爲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誰要你喜歡多管閒事。”絕門劍眼裡殺機更濃。
“唉!好人難做!”老山羊大搖其頭。
“少裝蒜,你跟浪子是不是一路?”
“那豈非大笑話,兩代人會是一路。”
“你以爲憑你那幾句話就可以套住人?”
“我老山羊沒理由套人,只是想到江湖一脈,成名不易,不願見兩位自毀名聲,不得不多句嘴。”老山羊一本正經。
雙絕對望,用眼睛交談,然後各自點點頭,似乎心意已經溝通。
“老山羊,買你一次面子,放過這小子一次!”絕戶手瞟了小龍一眼。
“好說!好說!”老山羊拱手。
“浪子!”絕門劍收劍回鞘,目注小龍,“這次是誤會,實際上老夫一向是愛才的,你是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前程遠大,盼你爾後對長輩不可太狂。”
“……”小龍沒吭聲,心裡卻在想,總有這麼一天,我浪子小龍要你們劍掌雙絕在江湖除名。
“老山羊,買面子只一次,你記牢!”絕戶手斜睨着老山羊。
“一次就夠了!”老山羊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我們走!”絕戶手望向絕門劍。
“走!”絕門劍應了一聲。
雙絕並肩奔離。
小龍吐了口大氣,收起劍。
老山羊臉色一正。
“浪子,一對二你不是他倆的對手。”
“在下不否認,但要在下低頭辦不到。”
“事情並不算完,他們不會輕易干休,二對一,他們丟不起這個人。”
“在下同樣不想丟這個人。”
“你小子丟什麼人?”
“浪子小龍絕不在任何人手下服輸。”
“哈哈哈哈,小子,你太目中無人了。”
“……”小龍不語。
老山羊上前,弓身把散落在地上的衣物銀兩一一撿回布袋中。
小龍看着大惑不解。
“你閣下這是做什麼?”
“錢不好賺,怎能暴殄天物,衣服可以換洗,白花花的銀子可以買酒喝,怎麼,難道有什麼:不對?”老山羊眯起眼,又道,“你不會要這些零碎,對不對?”
“嗯!”
“一文是錢,螞蚱是肉,自己的東西不能白丟。”
“什麼,這……是閣下的東西?”
“誰說不是,你小子敢說是你的?”
小龍心中一動,他一直不解何以一袋子珍寶會變成破爛,現在聽老山羊這一說,難道他明白其中究竟?
“東西是閣下的?”
“當然,老山羊君子固窮,能隨便要人的東西。”
“怎麼會到在下手裡?”
“哈!要不是老夫有先見之明,幫了你這一手,你怎麼過雙絕這一關?”
“……”小龍瞪大了眼說不出話,他怎麼也想不透是怎麼回事,簡直太邪門了!
“小子,告訴你吧,老夫也在磨坊,你把東西換裝布袋,曾經離過手……”
“離過手?”小龍依舊茫然。
“對,你把布袋放在坊裡,到門邊去探動靜……”
“你閣下趁機掉了包?”小龍立即恍然。
“就這麼回事!”
“東西呢?”小龍聲音變冷。
“老夫說過君子固窮,物各有主,老夫不妄想,喏!”用手指遠處一棵老榕樹,“就在那邊樹洞裡,你自己去拿,這布袋裡的東西物歸原主。”
小龍對老山羊的看法突然起了很大的轉變,敬意油然而生,他現在斷定對方是個玩世不恭的江湖怪人。
“郭老英雄一家的後事料理完了?”
“二斗子辦得很好。”
“主謀者是誰?”
“你想知道?”
“是的!”小龍暗自咬了咬牙。
“彩雲令主!”
這名號小龍曾在磨坊外被殺的那名武土口中聽到過,經老山羊這一證實,更加確定。
“彩雲令主又是誰?”
“沒人知道,他從不以真面目示人,在武林道上只是個傳說中的人物。”
“那閣下怎知他是主謀?”
“雙絕也是聽命於他的,他的手下曾經在無意中透露過,天下沒絕對的秘密。”
“大漢鏢局的慘案……”
“當然也是他主使。”
“目的何在?”
“當年在長安出土的奇珍異寶,價值連城,傳說由三人所得,現在三個得主已去其二……”
“最後一個是三星手鮑天成?”
“對!”
“何處可以找到鮑天成?”
“不知道,三星手在得寶之後,就沒再在江湖現過身,下落不明。”
“……”小龍默然,心裡想:“要麼是三星手最早被彩雲令主下手的一個,由於行動秘密,沒逃出江湖。要麼是他行蹤隱秘,尚未遭殃,但必然是彩雲令主追尋的第三目標,要找到他,跟蹤彩雲令主手下是可行之道。”
“老夫得走了,讓人發現我們在一道不妥!”說着,提起布袋,挪動腳步。
“在下有個請求!”
“什麼?”老山羊停步扭頭。
“如果閣下得到任何有關三星手或是彩雲令主行動的消息,務必通知一聲。”
“沒問題,說不定那天老夫還要借重你!”說完,快步離去。
小龍目送老山羊遠去之後,立即奔到那棵老榕樹下,果然發現樹根洞裡放着那隻布袋,掏出來用手一摸,不必打開看,東西是原來皮褡子裡的沒錯。
現在要處置這東西成了問題。
太陽已升到林梢。
回客店,這是唯一的路,可是回到客店這布袋又如何保管呢?紅杏請自己把它藏在穩妥的地方,什麼地方纔算穩妥?客店人多眼雜……
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靈機一動,他想到了郭家,東西是劫自郭家的,如果把它藏回原來的地方,誰也不會想到被劫走的東西會回籠。
同時東西是紅杏黑吃黑到手的,她並非物主,不一定交還她。
這的確是個好主意。
於是,他上了路。
郭家。
大門深鎖,因爲這裡已成爲凶宅。
小龍斷定無人跟蹤,四下也沒人影,這才從一個隱秘的角落翻牆進宅。
空落落,死寂陰森。
雖然是大白天,但在小龍印象裡到處橫屍的情景,彷彿就在眼前,心理上難免有些不平衡。
他逐屋察看,目的是想找個合適的地方收藏本來屬於郭家的財寶,對這袋子價值難以估計的金珠他毫不動心,只是他有了一個念頭,絕不交還紅杏,這些東西不應該屬於她。
小龍想着,身形已到了內客廳。
廳裡的擺設依舊很整齊,看來還沒宵小光顧。
上房門半掩,小龍把布袋放在八仙桌上,上前伸手去推門。
一抹劍光閃電切下,小龍心裡根本沒有準備,他料不到凶宅裡還藏着人,劍光乍閃,他連轉念的餘地都沒有,仗着一個絕頂劍手特殊的靈敏反應,縮手後仰。
毫釐之差,一條手臂沒報廢。
“什麼人?”喝聲中,人已退步站穩。
劍迅快地收回。
小龍大爲困惑,怔了半晌。
“房裡是什麼人?”小龍再次喝問。
依然沒反應。
小龍揚掌,用掌風把房門震開,房間很寬大,還隔有套間,佈置得很不俗,只是不見人影,窗子也關得好好的。
略一猶豫,他跨進房門,面對垂着簾子的套間,沉聲道:“朋友,出來答話!”
寂然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