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國紛臺的夜市十分給力,怪不得看不到小商小販白天出沒,原來都聚集在晚上了。
兩旁的樹上,都挨個掛着燈籠數盞,將黑夜照耀得燈火通明。這條街是紛臺最有名的街道,遠近聞名。
晚上城門大開,卻增加了守城士兵。紛臺是邊境,常與別國有貿易往來,周邊國家的居民,互通有無是常事。
陸漫漫被滿目琳琅之物所吸引,到處叫賣之聲,亂七八糟的奇怪玩意兒多得不得了。
有些女子頭上纏了頭巾,有的甚至還戴了面紗,露出兩隻深凹睫長的眼睛,頭上的發全是結了許多辮子垂下。
某些男子的眼睛更是藍光閃閃,鼻子很挺,帶點鷹鉤。
易了容的百里千尋對陸漫漫道:“你看,這些都是茲兀國的百姓。”
“千里千尋,我覺得你的眼睛比他們的好看多了。”陸漫漫中肯的評價。他的眼睛雖然也藍,但很深邃,細碎的光,夾雜着琥珀色,很低調,不會太耀眼。眼睛也不像那麼深凹,只是微微有一點,恰到好處。
百里千尋輕笑了一下,對她的讚美,不置可否。
陸漫漫左望望右望望,笑起來:“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悅來’酒家。嘿,就它了。”她扯了一大一小帥哥進去,蹬蹬蹬徑直上了二樓,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正對渠河。
渠河上燈火輝映的河面,大大小小的畫舫,爭奇鬥豔,一派歌舞昇平的樣子。雖然她沒看見怎麼歌怎麼舞,但秦淮河畔的描寫如此深入人心。她笑嘻嘻的:“千里千尋,一會兒吃完我們去那兒。”
她纖手直指最豪華的畫舫,一副很嚮往的樣子。
陸漫漫到此一遊,怎麼也要進去看看,指不定遇上個陳圓圓董小宛之流……她撇眼一瞧百里千尋冒火的眼睛,仍舊嘻嘻笑道:“還是算了,不去了。”
要是遇上個啥啥啥之流,把百里千尋的魂魄勾了去,不划算的是她啊。
她決定改日再逛,等百里千尋出遠門的時候再來見識。
百里千尋彷彿有他心通,能夠知道她的想法:“你是不是準備等我去了茲兀國,自己偷偷去?”
陸漫漫心虛地喝一口水,迴應道:“沒有。”
百里吉星自告奮勇道:“漫漫姐姐,到時我陪你去。”
陸漫漫更是尷尬:“咳,別去了,那地方,好人是不能去的,懂不?”
吉星茫然地看着她,剛纔不是她要去的麼?怎麼一會兒就變成好人不能去了?
百里千尋對這女人見風使舵的表現很是滿意:“這就對了。”
陸漫漫環視一下這“悅來”酒家,檀木雕花,古色古香,裝修很上檔次,每一個細節,都用了心思。
這已過了吃飯的點,但仍舊座無虛席,可見,有錢人還是很多。
點了一些當地的特色小吃,陸漫漫狼吞虎嚥起來。餓了,什麼東西都是最好吃的。
她吃得津津有味,眼睛盯着渠河上的畫舫,看見有好些男人已經進去了,有好些男人又出來了。
她很困惑,古往今來,男人似乎都喜歡流連風月場所,樂此不疲。她忽然問得沒頭沒腦:“千里千尋,你在茲兀國怎麼過的?”
他的母親是茲兀國皇后,他便是皇子,當然,有可能不能見光,但既然他的母親找上了他,必然有好的安排。
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最好安排是什麼?
要麼是權位,要麼是給他成個家。
百里千尋有什麼必要非得回來幾天,又去茲兀國?除非是前程,除非是家庭。
她的心驀然慌亂起來,難道他在茲兀國有一個家,家裡有老婆,有孩子,然後偶爾抽空回龍國紛臺來看看她和吉星。
甚至,他是因爲要處理“青山莊”的事纔回來,看她和吉星不過是順帶罷了。
莫不是小三的命運?
她前世有個好朋友,正正經經談了場戀愛,都快結婚了,男人逃無可逃才說已經結婚,一再保證會離婚,一離婚就立刻娶其爲妻。
其實,那不過是男人的藉口。
有人不想做小三,但小三的身份偏找上她,這是誰的錯?
她就那麼死死地盯着百里千尋,漸漸目光泛冷:“我只想知道,你在茲兀國是不是還有個家?”
一頓飯還沒吃完,這女人又變了臉。剛剛還笑嘻嘻的扯東扯西,瞧,一盤餃子都還沒吃完,就由晴轉了陰。
還好,只是陰,但看來,很快烏雲襲來,就要下雨了。
恐怕還是暴雨。
百里千尋目光清澄地回望着她:“你先吃,吃完再說,一會兒我們還可以去河邊放放河燈。”
吉星拍拍手:“放河燈好,漫漫姐姐,你多吃點。”他又拈了餃子在她碗裡。
陸漫漫也深知當着吉星的面,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只是她忽然想到這個問題,便問了出來。
她是個對男人沒有安全感的人。
還不止,她其實是個對人沒有安全感的遊魂。
古代沒有心理醫生,不然,她應該去看心理醫生了。似乎得了焦慮症,又或是抑鬱症,再不就是強迫症。
她搓了搓手,隱起了某種不安的焦燥。
從二樓的盡頭,款款走來幾個人。陸漫漫認得,中間那位美如天仙的女子,正是羅敷。旁邊的,似乎是丫環和家僕。
“悅來”酒家的老闆親自侍候着,渾怕待客不周。羅敷眼睛長在頭頂上,掠過陸漫漫便走了,從另一側下了樓。
陸漫漫確定對方看見了她,甚至還能感覺羅敷眼裡有種不屑。
她忽然想起蘇寧,當日跟在羅敷身側,並不是丫環的角色,但又像是丫環的角色。
她正要問,百里千尋先說話了:“龍國第一美人,也不過如此,你說呢,漫漫?”
陸漫漫一下就忘了要問的話,被牽着鼻子走了:“啊,原來是龍國第一美人,怪不得那麼美,話說千里千尋同學,你往日就認得她囉?”
“有過數面之緣。”百里千尋微微一笑:“她便是你那位龍公子的未婚妻……”
“喂,夠了啊,千里千尋,”陸漫漫惡聲道:“什麼叫我那位,你少說個字,救我那位。”
她急急地撇個乾淨,也不知道表明個啥立場,條件反射,表情嫌棄。
百里千尋不露聲色地看着她,很滿意她的表現:“你聽錯了,我本來就是說的‘救你那位’……”
陸漫漫臉紅紅的,問吉星:“你聽到他說的啥?”
吉星側頭看了看這個,又側頭看了看那個,最後搖搖頭:“我是醬油黨,剛纔吃東西,啥也沒聽見。”
陸漫漫氣得呲牙咧嘴,百里千尋哈哈大笑。
半響,百里千尋道:“我讓你離龍公子遠一點,也是希望你不要有麻煩,這羅敷小姐脾氣很大,家中位高權重,若是惹上了她,會非常頭疼。”
陸漫漫翻翻白眼:“切,她有她的男人,我也有我的男人,誰礙着了誰?不過,我看龍田心未必怕她。”她想起那日在賞詩會上,龍田心讓羅敷“帶眼識人”,羅敷大氣都不敢喘的慫樣。
“龍田心?”百里千尋一愣,很快,就反應過來了:“他是這麼告訴你,他的名字?”
“對呀,難道他不叫龍田心?”陸漫漫驚異。
“也可以,這樣你叫起來,估計不會太犯上,否則讓人聽到你到處嚷嚷他的名號,怕是在龍國要被抓起來的。”百里千尋悠然笑道。
“他在龍國官很大麼?”陸漫漫想想:“也對,他未婚妻家裡都位高權重,他又能差到哪裡去?”
她吃撐了,心滿意足,問最後一個問題:“蘇寧和羅敷到底是什麼關係?”
這是個說來很複雜的問題,百里千尋承諾等回去慢慢跟漫漫說。
陸漫漫笑嘻嘻的:“那再加一個問題,就回家說。”
百里千尋付了銀子,左手牽着小吉星,右手牽着陸漫漫:“你不就是要問我在茲兀國有沒有家嗎?我現在就回答你,沒有。”
陸漫漫對他的坦率,完全不感動:“切,撒謊麻煩你也打個草稿好吧,你媽媽在那兒,她不是你的家麼?”
“不是,”百里千尋清冷的聲音,微一低頭,在她的耳邊低語:“你纔是我的家。”
陸漫漫心一酥,不由得抱緊了他的手臂,粘了上去。
她忘了歡呼,忘了雀躍,只覺得那句話,就像一顆定心丸,將她定住了。定得呆呆的,像只呆頭鵝。
河邊,有許多人都在放河燈。
百里吉星拿了些碎銀,去買了幾盞蓮花燈:“我們一人一個,許願吧。”他很老道的樣子,顯是常玩這東西。
河面上,月亮映在水裡,隨着河水一晃一晃,許多的蓮花燈,在河面上漂浮,點點燈火,悠悠的,飄蕩。
“許了什麼願?”百里千尋問正發呆的陸漫漫。
陸漫漫望着河面的美景出神,心裡想的卻是極不浪漫的事。她希望,前世的父母,能中個五百萬,一下子把債還掉,把抵押的房子贖回來,然後把她的遺像取下來,放在櫃子裡,不要老掛在牆上,看一次,傷懷一次,何必?
她擡起眸,望着百里千尋,輕輕暱喃:“我想有個家。”
那聲音很沒底氣,風一吹,夾雜着旁邊小孩的喧鬧嬉戲聲就隨風而逝了。
“什麼?”百里千尋低下頭,再問,他是真的沒聽清。
陸漫漫展顏一笑,聲音脆脆的:“我希望我一覺醒來,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