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宗怡然自得,與鄒充儀說說笑笑,不覺已是月上柳梢。
鄒充儀看看天色,問:“四郎什麼時候走?”
明宗被打斷興致,不高興起來:“又攆我啊?”
鄒充儀溫婉笑了:“四郎,你看外頭月如銀盤,今兒是十五,按規矩,你該去皇后那裡的。”
明宗皺起了眉頭,嘟囔道:“最煩去看她那張假惺惺的臉。”
鄒充儀抿了抿嘴,笑道:“別這樣說。她是皇后,是您合理合法的妻子,也是大明宮的主人。就算不尊重她,也得尊重後宮的法度。嬪妾曾住過清寧宮,知道倘若您今日不去,她心裡會多麼難過,也知道明日妃嬪們的臉色有多麼難看……”
說着,鄒充儀的神情也微微暗淡下去,兩隻手不自覺地互握在了一起。
明宗看着她的臉色,知道她想起了當年的傷心事,心下也微微愧疚,臉上卻不肯露出半分,立刻長身而起,道:“好吧。膽敢把朕往外趕的人,你鄒充儀啊,算是頭一份。”
說完,也不再安撫,轉身出了房門。
待看到捧着兩隻手心正在輕輕吹氣的桑九,低聲說了一句:“去瞧着你娘娘,讓她別又胡想八想的。”低頭仔細瞧了瞧她的手心,笑了一聲:“你娘娘心思重,以後小心點。”
桑九臉一紅,連忙收起了手,低聲應是,連忙進了房門。
鄒充儀正在桌子旁邊發呆。
桑九走過去,緩緩叫道:“娘娘,娘娘……”
鄒充儀回過神來,看見是她,連忙先問:“手心真打了?疼不疼?上了藥沒有?”
桑九滿面愧色,將兩隻手遞給急着起身的鄒充儀,低聲道:“打了。是奴婢又得意忘形了。該打。”
鄒充儀低着頭輕輕地給她的手心裡吹氣,口中的話卻毫不見溫柔:“你知道就好。橫翠也一樣。這幾日你們都有點飄飄然了。殊不知我在聖人面前還要提心吊膽的,生怕他哪句話想多了會往惡毒上猜測咱們,你們倒好,竟然還在他跟前胡說八道起來。你回頭去給我把橫翠的手心也重重地打上十下!簡直是一日不打,上房揭瓦了!”
桑九羞得滿面通紅,低聲應是。
鄒充儀見她手心沒有什麼大礙,也放下了心,便擡頭問道:“聖人走時說什麼?”
桑九連忙答道:“讓奴婢陪着您呢,說讓您別胡想八想。還說,您心思重,讓奴婢小心伺候。”
鄒充儀微微一笑,便不說話。
桑九見狀,低聲細問:“娘娘,敢是聖人知道您私見沈將軍了?”
鄒充儀淡淡一笑,縮身坐到胡牀上,低聲道:“我就沒想着瞞他。何況,沈邁那裡,也需要給聖人一個理由,爲什麼會想起來娶賀氏。如果真的硬要說是自己碰巧看上了,聖人怕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信的。”
桑九皺起了眉頭:“可聖人會不會因此認爲娘娘是怕將來賀氏入宮會分寵?”
鄒充儀靠到胡牀一角,疲憊地將頭倚到架子上:“那都是無所謂的事情。我不吃醋,聖人才擔心。現下緊要的,是你抓緊時間傳話出去,通知神策軍那位左將軍,他家的弟弟很好,讓他平日裡不要管得太嚴。”
桑九一愣,忙問:“敢情這事兒真的有戲?”
鄒充儀自己也忍不住微微一笑:“當初咱們倆是說笑話,誰知道這一位家裡真有那麼一個寶貝弟弟呢?看來當時讓他暫緩給弟弟娶親,是對了的。”
想一想,又道:“而且,以樑待詔風流倜儻又有幾分功夫的底子,應該會很合安寧的眼。我也在聖人面前給他說足了好話。甚至順便給那位鴻臚寺正卿栽了些不妥的種子,只怕聖人接下來會很是防着那位楊大人了。”
孫德福跟着明宗往清寧宮慢慢行去。
一路上,主僕兩個說着閒話。
明宗問:“德福,你對鴻臚寺那位楊大人什麼印象?”
孫德福想了想,皺眉,竟然半天沒回話。
明宗奇怪,看了他一眼:“怎麼了?”
孫德福苦苦思索:“老奴覺得奇怪——鴻臚寺正卿啊,按說老奴應該印象深刻的,可是老奴想了半天,竟然對他就沒有什麼特別的記憶……聖人,老奴覺得,這位楊大人,要不就是個老好人,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主兒,那老奴記不住也正常;要不,就是一位心機深沉的人,低調得連老奴這種專門看人的主兒,都不讓老奴瞧見……”
明宗心中一凜,皺眉道:“上回你說他家老夫人死活看不上那些大家閨秀,那老太太到底想讓小楊學士娶個什麼樣的人呢?”
孫德福想了想,道:“下頭人說,老夫人嫌棄人家那些小娘子不夠雍容,說自家最出色的竟是這位小楊學士,年紀輕輕就能在翰林院做學士,那以後必定是要進中書門下、爲相爲宰的,尋常人家的小娘子,配不上他。”
明宗先是冷笑了一聲,說了一句:“果然的,論起來雍容,有誰能比得上宗室之女,又有誰能比得上公主?”
接着,眉頭忍不住皺得緊緊的:“那這位小楊學士自己呢?”
孫德福笑了:“小楊學士雖然眼界也高,但是對自家這位祖母的做派,是十足的無可奈何,私下裡跟他老子說,自己雖然有幾分才學,但若說是做宰臣,只怕是五十歲以後的事兒了。讓他老子勸阻一下老太太不要再對外亂說,否則,自己只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明宗眉頭稍展:“哦,看來這位小楊學士倒是個聰明人。”
孫德福大點其頭:“不錯,實在是聰明。三歲認字,五歲誦詩,七八歲上開始做文章,聽得說,當年考試的時候,主考的幾個官兒因爲要不要擢他狀元還爭論了許久,要不是有人說了一句,若是點了他,無私也有私了。說不得到了最後,狀元郎還真的輪不到別人呢!”
明宗微微一眯眼:“你是說,他老子當年就跟朝中的大臣們都交好?”
孫德福努力地想了想:“也沒有特別聽說過跟誰特別好……老奴失職了,回去老奴細看看他們家的紙條。”
明宗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一聲,道:“無妨。先讓安寧看看人。”
孫德福嚇了一跳:“聖人,照咱們倆這麼說着,這位小楊學士,似乎不是什麼良配啊!”
明宗搖搖頭,笑道:“朕想瞧瞧安寧的眼神,夠不夠好。”
孫德福會意,微微一笑,應了是。
到了清寧宮,果然戴皇后正秉燭以待,見明宗攜孫德福主僕二人信步前來,不由得嗔道:“夜深露重,聖人怎麼這樣就來了?孫公公也不知道勸勸,着了涼可怎麼好?”
孫德福賠笑行禮告罪,躬身退到一邊。
明宗笑着挽起她的手,道:“不要怪他。朕先去掖庭吃了幾杯酒,才起興想要走走。今日月圓,你看外頭的月色格外好,你沒出去看看麼?”
戴皇后面上一僵,眼中恨色一閃而過,強笑着問:“聖人既然都去了掖庭,怎麼還出得來?”
明宗哈哈大笑,一把把戴皇后摟到懷裡,低聲調笑道:“朕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醋酸,清寧宮改尚食局了?”
戴皇后頓時面飛紅霞,嬌嗔滿面,低聲道:“陛下也不怕人笑話!”
明宗乾脆一哈腰,打橫抱起戴皇后,邊往寢室的牀邊走,邊高聲道:“朕跟自己的皇后,在自己的家裡親熱,難道還要避着人不成?何況,避着誰去?滿院子都是下人——德福,帶他們都出去!把寢殿都留給朕和皇后兩個人!”
孫德福笑着一揮手,帶着衆人往外走,自己落在最後一個,吱呀呀關上了殿門。
如今天氣漸暖,大家不過穿夾衣而已。
明宗見衆人果然都退下了,在大殿中間便把戴皇后放在了地上,三把兩把扯爛了戴皇后的衣裙,竟然在空曠的大殿上便開始行周公之禮。
戴皇后一開始羞得臉上通紅一片,後來漸漸知趣,便輕聲地呻吟起來。
明宗笑着在她耳邊調笑:“皇后怎的不肯敞開襟抱?這般滋味,朕都忍耐不得想要放聲,皇后難道並不喜歡?”
戴皇后心底一蕩,緊緊地纏住明宗,聲音嬌媚冶豔:“皇上,臣妾不想說話……”
明宗輕笑一聲,口中呼吸加重:“這就對了!”
不過片刻,孫德福眉梢一挑,面色怪異,再向衆人揮揮手:“往後。”
衆人錯愕,但都安靜地退後尺餘。
孫德福硬生生地阻止自己回頭的衝動,然後再衝衆人揮手:“往後。”
衆人忽然反應了過來,年幼的宮女們都下意識地低了頭,羞紅了臉,窸窸窣窣地往後退了丈餘,方停了下來。
孫德福聽着裡頭的動靜,忍不住心裡嘆口氣,心道:聖人,你不把這位戴綠枝的名聲毀個乾淨,是誓不罷休啊。
孫德福的目光不露聲色地往衆人臉上看去,只見果然打頭兒的兩三個大宮女臉色都開始漸漸地難看起來。
孫德福心中一動,知道今夜要通知隱衛,清寧宮明天上午的動靜會非常有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