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冊後大典還有三天。
孫德福的調查完全結束了。
調查的結果同時呈到明宗、裘太后和鄒惠妃案前。
明宗看了之後,氣得在宣政殿裡團團亂轉,一邊喝罵,一邊砸東西。
虧了孫德福一句話,明宗立馬安靜了下來:“鄒娘娘馬上就回清寧宮了,這些事兒不歸您管,您氣個什麼勁兒呢?”
明宗愣愣地,跟着道:“不歸我管?”
孫德福賊笑着低聲道:“只要您去清寧宮的時候,別被鄒娘娘算計了去,就沒事兒!”
明宗連連點頭,笑得也很是賊滑:“說得很是。田田擅長蹴鞠,萬萬不能聽她幾句嬌嗔就把事情接過手來!”
主僕兩個對着嘿嘿地樂,一副幸災樂禍、奸計得逞的樣子。
……
……
裘太后把手中的卷宗一把扔了出去,一掌打翻了案几:“她是不是瘋了!?”
餘姑姑覷了一眼了裘太后鐵青的臉色,只得默默地蹲下去,把所有的卷宗撿了起來,低聲勸道:“事情反正都過去了……”
裘太后眼中冰寒,厲聲喝道:“過去!?你糊塗了麼?!鄒氏爲什麼除了復後一字不提?爲什麼事先放了要委屈旁人的話?鄒家老二爲什麼在朝堂上親自向大兄行禮道歉?你當鄒氏是傻子嗎?釧娘事先知情的事情,她必定是早就知道了!如果我敢輕輕放過此事,你信不信釧娘就是她入主清寧宮後第一個拿來立威的人!?我入宮四十年,難道就因爲釧孃的愚蠢,要放任她踩着我的名聲上位不成?!”
餘姑姑看着卷宗上,明明白白記錄着幾行字:“菊影供曰:裘昭儀貼身侍女漠漠窺視清寧宮良久,與菊影對視後,離去。戴後命不必聲張。元正朝後,衆人談論,裘昭儀阻攔英國公夫人開口講話,並相攜先行離去。疑爲盡知其事,避禍不言。”
裘太后氣得胸膛起伏,不過十息,忽然一拍憑几:“你即刻叫釧娘來!”
裘昭儀身着常服,外披大氅,長髮披散,平平靜靜進門,姿態優雅地給裘太后行禮:“姑母深夜相詔,不知何事?”
裘太后直瞪瞪地看着她,忽然從胡牀上跳下來,擡手便是一個耳光:“啪!”結結實實地抽在裘昭儀左頰上!
裘昭儀被打得身子一歪,腳下踉蹌,便往地上倒。
餘姑姑連忙一把抱住她,摟在懷裡,臉上不由自主地便露出十足的心疼。
裘昭儀只覺得溫暖,下意識地便往餘姑姑懷裡縮了縮,擡手捂住臉頰,猛擡頭看着裘太后,臉上盡是不可思議:“姑母!?”
裘太后恨鐵不成鋼一樣看着她,厲聲道:“你這個孽障!那是我的孫兒,是你丈夫的長子!你怎麼能知情不報?!”
裘昭儀恍然大悟,苦笑一聲,莫名悲憤:“姑母,你就這樣看我?!”
窗外漠漠耳廓一動,裡頭的動靜盡知,急忙推門跑進來,撲通跪倒,高聲道:“太后息怒!這事小娘不知道!我本來要告訴小娘,可小娘想通了,說要安生過日子,只要跟綾綺殿沒關係,一概不想聽!所以婢子沒有告訴小娘!她不知道,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邊說,邊砰砰地往地上磕頭。
餘姑姑看着她,不由氣得一腳踹過去,直接把漠漠踹倒在地。
裘昭儀則理直氣壯地瞪着裘太后,一臉“你聽見了”的表情。
裘太后看着裘昭儀又委屈又憤怒的眼神,氣得捶着憑几吼:“你不要自欺欺人了!那樣的情形,你一不讓大嫂插話答言,二不肯跟去仙居殿,加上漠漠本要稟報你大事的話,你自幼聰明,如何會猜不到?!即便猜不到具體事情,也該猜到她們會針對惠妃!爲什麼不肯告訴我一個字?爲什麼?!”
裘昭儀頓時臉色蒼白,膝蓋便是一軟。
餘姑姑急忙緊緊抱住了她,輕聲嘆道:“釧娘,這件事,你真的錯了……”
裘太后看着裘昭儀仍舊憤怒的眼神,知道她仍不肯認錯,氣得回手把胡牀旁邊的玉如意、琉璃盞、翡翠枕等等一把都掃了地上,高聲喝道:“來人!把漠漠給我杖責四十,扔回裘府!”又衝着餘姑姑吼道:“這回,你說出大天來我也不聽了!你去,給我親自掌刑,打她二十軍棍!”邊說,已經發抖的手直直地指向了裘昭儀!
餘姑姑大驚失色,失聲道:“姐姐!釧娘哪裡禁得起二十軍棍!你瘋了麼?”
裘太后咬着牙,狠狠地瞪着裘昭儀,眼神中卻閃過一絲悲涼:“若是我今日不打她這一頓,明日,只怕就是別人來打了!”
餘姑姑下意識地擡手護住了裘昭儀的頭臉,哭道:“可我釧娘進宮四年,只怕早已柔弱不堪,如何禁得起那樣狠的棍子?您訓一頓,關幾天,不就完了麼?”
裘太后的淚也禁不住往下掉,可仍舊狠狠地捶桌子:“不行!不行!這一頓棍子我必須打!不讓她疼這一回,她記不住!大明宮後宮馬上就不姓裘了,她要再學不乖,早晚丟了這條性命!”
裘昭儀聽了這話,原本越來越黯然的表情忽然一凝,片刻變作嘲諷:“姑母也知道大明宮後宮馬上就不再姓裘了?”
裘太后只覺得眼前一黑,顫顫地舉起了手,指向裘昭儀:“小余,你聽聽,你聽聽,這若再不教訓,是不是一時三刻就是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餘姑姑眼看着裘太后往後倒,嚇得魂飛魄散,丟下裘昭儀,一個箭步上去扶住裘太后,顫聲道:“姐姐,姐姐保重身子!”
看着裘太后在自己懷裡無力流淚的樣子,餘姑姑回頭絕望地看着裘昭儀,哭道:“釧娘,你難道不知道太后到底有多想保全你麼?你氣死了她,這宮裡還有誰會拼了命保住你、保住裘家?!”
裘昭儀這一刻卻站直了身子,手也拿了下來,臉頰上的五道指痕已經紅腫了起來,一聲冷笑:“你自己相信你說的話麼?”
餘姑姑一噎,瞪大了眼睛看着裘昭儀,張口結舌。
裘太后淒厲的笑聲響起:“小余,你瞧見了?來人,拿刑棍!”
說着,用力推開餘姑姑,自己坐直了身子,厲聲喝道:“就算打不醒你,我也必要打怕了你!”
餘姑姑看着如仇人般對立的姑侄兩個,不由得雙手捂眼,失聲痛哭。
……
……
承歡殿裡比尋常日子要忙碌得多。
平安想起阮賢妃這些日子做過的事、說過的話、見過的人,就覺得頭皮發麻。
“娘娘,實在是不必這樣着急的……”
阮賢妃看着她,失笑道:“平安,莫非你覺得姓鄒的回了清寧宮,我還能安然地坐在承歡殿?”
平安一驚:“娘娘不要說笑!”
阮賢妃看着她,惋惜地搖搖頭:“怎麼能抱着這樣大的僥倖?就算鄒氏不安好心留下我,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我也不可能再有任何機會動手腳了。現在不趕緊佈置後手,難道等着去了冷宮再說不成?”
平安低下頭,神色不明:“娘娘的意思,是咱們暴露了?”
阮賢妃偏着頭,輕輕頷首:“有可能。不過,應該只是咱們曾近伸手推波助瀾這件事暴露了。上回我還是太託大,私下裡見了戴綠枝。這是死穴。”
平安咬了咬嘴脣,低聲問:“娘娘是說,戴綠枝的人會出賣咱們。”
阮賢妃點點頭:“是。那個菊影別看平常兇悍,其實是個軟骨頭。給她點活下來的希望,她就能把戴綠枝從頭賣到腳。”
平安猶豫了一下,低聲問:“那要不要……”
阮賢妃看着她,露出一點憐憫的神色,嘖嘖出聲:“真是蠢啊……這個時候孫德福肯定是張網以待,就看誰這麼沒腦子自己送上門去。如果你這個時候傳話出去滅口,不僅去執行的人是羊入虎口,只怕連你平常對外聯絡的線人也要暴露了。你主子怎麼會把你安排給我的?不是平常還算守規矩,只怕我都已經被你連累了呢!”
平安通紅了臉,猶豫再三,還是沒有把自己見過清溪這件事告訴賢妃,只是更深地低下了頭。
阮賢妃轉回頭去,自顧自凝神細想接下來還需要再跟誰聯繫一下。
“紫蘭殿是一定不能去了,她是個聰明人,想來有法子讓邵微微開不了口。只是不知道邵微微跟崔漓到底說了多少……朱鏡殿裡的那位肯定能給姓鄒的添些驚人的亂,這個不用我操心……含涼殿倒是有個聰明人,那就得,嗯,平安,你記得,這些日子傳信出去,含涼殿裡得安排個人,聰明些的,心狠手辣些的……”
“至於裘釧和沈戎,呵呵,這可就得好好安排安排了……”
平安忽然擡起頭,聲音裡有一絲微不可查的惶惑:“娘娘,不用管貴妃麼?”
阮賢妃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悅:“說你蠢你還真是蠢!這個宮裡,現在只剩了趙若芙一個可以牽制鄒田田的人。我身上現在肯定已經集中了姓鄒的所有的眼光——她肯定在虎視眈眈地等着揪我的錯兒,好把我一踩到底。這個時候我去聯絡趙若芙,豈不是白送了姓鄒的一個絕好的藉口打壓她?萬一趙若芙和我一起吃了戴綠枝的瓜落,姓鄒的只怕做夢都會笑醒!”
平安只覺得頭上一暈,見過清溪的話幾乎就要衝口而出,可是,對阮賢妃從骨子裡的恐懼,讓她下意識把這件事死死地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