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聽冷言諾言,楚浴染眉頭幾不可見的輕微皺一下而後舒開,“你說,若是我將你的屍體吊在城門之上會如何。”
冷言諾抿脣一笑,沒有半絲情緒波動,“那個畫面一定會很美,我也沒試過,倒是挺想一試。”說話間,接過楚浴染的遞過來的酒杯,一飲而盡。
“你不怕我在裡面下毒?”楚浴染笑,精至絕豔的臉上滿是華光流彩。
冷言諾起筷夾菜,漫不經心道,“已經中毒,還怕什麼。”
“所以我纔會在此處陪我喝酒吃菜,共賞滿月。”楚浴染說話間目光越過正廳看向天邊月輝模糊邊緣的圓月。
今晚,朔月,冷言諾當然知道,但願,他不會來,也正如此,她纔會前後計算着日子錯過這一天,讓他不得不因寒毒止步。
似看出冷言諾面上情緒般,楚浴染飲盡杯中酒,“你說你如此爲他,他又怎知,你以爲慕容晟睿當真就如你想像中那麼簡單…。”
“我只知道他的寒毒是我娘所下。”冷言諾猛然擡起頭,打斷了楚浴染。
楚浴染面色一怔,隨即又笑,“看來你已經心裡有數,他爲何中寒毒他心中最爲明白,你說你不要做籠中鳥,可是又怎知人家不是利用你,你看…。”楚浴染一指滿院青草枝芳與黑衣人,指尖落在桌上一點,“你看這些,如果我說這些都是在你所喜歡的,所傾心相依的,所全心交付的璃王的默認下讓我茁壯出自己的勢力呢。”語氣輕然。
冷言諾靜聽楚浴染之言,眉目瞬間染上一層薄暗,握住玉筷的指尖微微泛白。
酒香醇厚,自楚浴染周身暈化開來,卻暈化不去冷主諾面上傾刻而起的薄暗之色。
楚浴染見冷言諾表情,心中蔓開一絲苦味,可是面上卻笑得知足,“你說一個身中寒毒的璃王,又無心君位,背後籌劃這麼多勢力做什麼,說不定你心心相依,人家到頭來也不過一腳踢你而去,枉你還在這裡焦心籌劃,將來,不過也是爲他人做嫁裳…。”楚浴染聲音平淡而華麗,又娓娓而述,“如今,我不過是不想受他壓制,想自立爲王而已,不過小謀,相比他的大謀而是遠止不盡。”
冷言諾面上除了微帶冰凝,沒有任何異常的表情。
“他爲什麼會娶你,想必天機大人之言,你也知道,南木宸在他的安排下終是晚了一步,一直以爲自己命中良人就是冷言雪…。呵…。你認爲呢…。”楚浴染聲音響在此時緊張的黑夜裡,分外清晰。
冷言諾指尖一白再白,明亮雙眸此時早已已薄暗層疊更爲暗影青灰,卻仍是沒有出聲的坐着。
楚浴染看了眼冷言諾,一笑,笑容如常般帶華麗如錦緞般的起伏,卻又似帶着一絲愉悅並不達心底的情緒,道,“當今皇上雖說自兩年我前一病之後,心思成熟不少,手段不弱,可是與璃王比呢,自古帝君之位,誰人不想坐,一舉登高望頂,呼聲擁護,九重宮闕上氣勢自生,他的手段你又當真瞭解?”楚浴染一字比一字落得輕,卻一字比一字更傷人的落進冷言諾的心底。
冷言諾心湖仿被利劍而生生攪得疼痛。
楚浴染此時卻彷彿不知道冷言諾內心裡波動的心緒般,繼續又道,“你說,這天下有哪個男人會爲一名女子放棄大好芳華。”
“他的寒毒…。”冷言諾終於開口吐出一句話,話聲輕緩,一出口卻輕得像是要被風給刮散似的。
楚浴染搖搖頭,“是啊,他身中寒毒,可是當真就無法可解了?他隱忍這麼些年,難道不是爲了迷惑世人,什麼璃王普善天下,先璃王英勇萬謀…。哼…。”楚浴染極諷刺的一笑,看着冷言諾放在桌面上那在燈光映襯下如玉般纖細白嫩的手指,手不自覺伸過去。
“你說這麼多,無非就是想我讓留在這裡。”良久,冷言諾開口,手也順勢移開,剛那沉暗之氣息瞬間飄散開去。
楚浴染一怔,伸在半路上的手,最終移了回來,擡起頭眼光微微癡然的看着冷言諾,“不是留在這裡,是,留在我身邊。”
“楚浴染,縱然如你所說,我被慕容晟睿耍賴得團團轉,但你以爲我冷言諾會是人手隨而棄之的棋子?還是你以爲就我這幾個人能困得住我。”冷言諾突然被激怒般的冷笑。
“如果加上一個北延呢,再加上一個前朝後裔的身份呢。”
……。
而此時,李若風,姚靜之帶着一萬兵將於夜色中悄然緩行,他們並未走大道,而是走着冷言諾在地形圖上給他們標明並且認真吩咐的山間小道。
此道路之前也是經過再三商議而敲定,原因是此山路上有個一線天,一線天,路勢坡緩,最中間處只容五人同行過耳,其間懸崖峭壁光禿無攀植物,傲骨嶙嶙,險是險,可是相較於大道上容易被人四面夾擊,也只得險中求。
“已經走了這麼久,都沒有動靜,看來只要過了前面這一線天,就可以安全直回京城,到時如果真有追兵,也可以緊趕至別縣聯合人力。”李若風身後一個副將面容在月色下微帶鬆然之態。
姚靜之高踞馬身,回頭看了眼副將,又看了眼身後緊然整齊而列的兵將,這纔對李若風道,“沒有見到謹娘他們。”
李若風點點頭,“總覺這一路太過蹊蹺,小心點,王妃…。”
“她要做的事情,誰也攔不住,放心吧,不能救出冷言月,她上哪兒給你重新找個媳婦。”姚靜之話落,面上浮過一抹溫暖笑意,在月色下格外柔和。
李若風一怔,而後釋然,這姚小姐也是個隨遇而安的,才入兵隊幾日,倒也會開玩笑了,原先他還在想,這麼一個才女如何與璃王妃那樣的性子在一起,後來從天慕京城裡流露的璃王妃,一夜間憑一曲冠蓋天慕之事,再是姚靜之的推崇,再是今晚冷言諾取捨之度他才真的方對這位傳言中不盡相同的璃王妃升起一絲佩服,只是…。但願,這一路平安到京,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將士,可不能就這樣折了。
可是,如果王妃發生什麼意外,他們又如何向璃王與聖上交待……李若風滿心糾結,看了眼身後對其實推心置腹滿心篤信的將士,最終還是朝前走着。
內心極大的掙扎最終束於心之高閣,生命面前人之平等,這是冷言諾在臨行前與他說的話,他現在不是散遊之客,是帶領天慕一萬兵馬的李大人,雖未封正式官職,可是他得對朝廷有交待,得對這一萬將士有交待。
生命面前人之平等。
此時已離去谷郡百里開外,一萬大軍整齊肅然,絲毫沒有發出聲響。
“李大人,前方先鋒官派人來回報,前方無任何異常。”一名將領騎馬急奔回來稟報。
李若風姚靜之對視一眼,這隻要一走進一線天,如果半路出了埋伏,當真就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可是擡頭,兩方崖壁陡峭,也無任何隱藏之處,而如果出了一線天,前方若再出現伏擊,那當真是更加退守不得。
便願這雲谷郡不會有人馬埋付於此,可是,也只得此道而行。
“過。”黑夜中,李若風衣袖如風鼓動,一聲號令,長臂如筆竹直指前方,隨後一直緩慢前行的兵將們開始由最初李若風與姚靜之交待的那般變換隊形,五人一行依次向一線天而去。
一萬兵將如長龍在這黑夜中陡峭山道中蜿蜒前行,個個面色嚴肅,心緊而迫然,路勢滑而陡峭,下面又是無盡懸崖,只得寒水撲面,冷氣逼然。
……
雲落與寒霜此時隱在郡王府門口,看着那在月色下隱隱發光的“郡王府”三個大字,面色猶豫。
這楚浴染既然能料到冷言諾會去縣令府,那會不會同樣料到黃雀在後,她們二人這一進去,是不是同樣的,裡面無數亮光長矛對着她們。
二人相互對視一眼,終於不再對嘴,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危險與算計的眼神。
“我們不進去,讓他們自己出來。”雲落對寒霜做了一個手勢低聲道。
寒霜脣瓣在黑夜中劃過一道輕弧,黑亮的眸子一眨,“我有辦法。”
……。
李若風與姚靜之率領着一萬兵馬剛全數踏過一線天正要舒口氣時,前方,寬闊山道上,險要崖壁之下,四周瞬間涌出無數同樣面色整然的兵將,與此同時周圍森然氣勢一下涌來,無數箭駑齊然而對。
姚靜之眼見人越來越多,弱白的面色上在月光下更是白得剔透,脣瓣緊抿成線。
其身後一萬剛剛踏過一線天也同樣猶如在生死邊而過的兵將一見此情形,頓時面色同樣驚然。
李若風看着前方兵將讓開一條道踏馬而來的緋衣男子,目光泛冷,果然是高手,埋伏一線天兩崖雖然可令他們全軍覆沒,可是山勢險要,與對方同樣危險,竟然守在了這一線天出來開闊處,此時一邊陡峭山峰,一邊懸崖深不見底,退?五人並排之距如何退。
沒想到這雲谷郡竟能派出如此多的兵馬,這絕對不是自雲谷郡而出,這郡王與楚浴染…。
“我已等候多時,李大人與姚小姐倒是比本王想像中來得快。”緋衣男子夾馬上前,溫然含笑。
雲谷郡郡王雲九霄之子,雲離,一襲緋色輕裳,氣宇不凡,眉宇間一顆黑痣,更襯精明無雙,薄脣笑而不笑,都是盈光流動。
真正的一笑解千愁,卻又一笑萬鬼哭。
姚靜之看着面前幾步之遙踞馬高坐的男子,清明的眸光於此時冷洌正然中多了一絲深然,一種似乎恍錯在記憶中可是卻又不願深隱的糾結。
“雲公子這是何意,本官是奉皇上之令前來雲谷郡視察,來了一月有餘,你不開城門,將我等避之門下也罷了,本官不得其門而入帶兵返回,你這提前跑這兒…呵呵…。”李若風語氣輕鬆又道,“莫不是來送行?那本官一定要回復皇上,雲谷郡其實深知皇恩誥蕩,一月餘的冷視,實不得已爲之,這是同樣攜着一萬兵馬來送行。”李若風言辭輕鬆,卻是將雲谷郡某些目地輕易化之,但願對方領情,不要真弄得生死交割。
雲離聞聽李若風言目光在李若風身上停轉半響,然後笑道,“我倒是沒聽說今科狀元李若風不僅文武了得,這嘴皮子功夫也是厲害,不過呢,你也不必費心了,不說你這用意,你們今日能不能從這兒出去還是未知數。”話落,雲離手一揮,頓時身後其勢如天,聲音雄厚,“效乃天命,歸附定王,前朝正統,明義之後,天慕不仁,自謀青路。”
一段話反反覆覆,聲入浩空,震得山崖震動,鳥語蟲鳴不再,天邊圓月也似給這一處罩上一輪光輝,卻又顯得波雲詭秘。
李若風面色一凝,“前朝後裔?定王?”
其身後士兵同樣面色驚然與疑惑,前朝?
“靜之,相同陌路,這話真是一點兒不假,直到現在,我依然想說,我願娶你,你可還願嫁?”於萬軍將士之詫異中,雲離突然轉向姚靜之語聲輕柔,竟似這夜裡如風中拂過的紗。
“雲公子,真會開玩笑,靜之這一病弱殘破身子,於雲谷郡可是起不了丁點作用。”姚靜之此時駕馬與李若風並立,看着前方高踞馬身的緋衣男子面色如常。
雲離看着姚靜之,曾經她面容純淨,弱柳拂風,白衣傾華,受人憐見,如今她面色霜然,身姿輕靈,矯健如脫兔,眸光閃過一抹異光,“我當年離開京城時,你說你要嫁給花千堯,斷然拒絕我,如今,你又是以什麼理由呢。”
“各爲其主。”姚靜之語氣儼然,“靜之怎麼也沒有想到,雲谷郡要反,還歸附前朝後裔。”
……
雲谷郡縣令府。
冷言諾霍然擡頭看着楚浴染,“前朝後裔?”然後一笑,“楚浴染你開玩笑吧,前朝,那是多久的事兒了,縱然有後人,還能翻了這天慕的天?”
楚浴染搖搖手中青玉瓷酒杯,一幅恍若未聞般,眸光望向遠方,許久才道,“是啊,前朝後裔,天慕繁盛一百年,我們楚家就沉暗了一百年,他朝鼎盛風華,這般跌落淤泥,俗生不知亡國恨,隔江猶記現世華……。”
冷言諾看着楚浴染,面色微白,似乎一剎那間終於明白自遇楚浴染以來總是奇怪縱然他身爲定王,身份同樣尊貴,可是身上卻總有一種雍容尊華的味道,眸子裡也若有似無的總是一種血色瀰漫之霧……。可是那極重的檀木香,難不成是前朝厚愛?
“怎麼樣,如今想來,璃王也不是個簡單的,他若不是想要那位置何以籌謀如今,而你,不過是那一顆踮腳石而已,他明知道我是前朝後裔,卻依然不爲所動,放縱我培養自己的勢力,你說這天下局面一但動亂,於誰最有力?”明顯的看到冷言諾剎然而白的面色,楚浴染脣角微弧又道,“如今你在雲谷郡,他當知道這裡是我的本營,可是卻放任你而來,此中危險,難道他不知?你若幫他剷除我,是璃王的功勞,屆時更是名聲擁賀,你若是不幸殞命,那…。不過芳華早逝,當然…。”楚浴染擱下酒杯,輕輕一撣衣袍,似要撣落些什麼似的,眸光隱閃光芒,而微微諷刺道,“當然,如果他願意,將來給你留一個名號也是好的,不過…。”楚浴染聲音在這靜謐如斯的夜中分外清晰而徹骨。
“楚浴染你又何必…。”冷言諾突然悠聲出口打斷楚浴染的話。
楚浴當看着冷言諾愈加白透而眸光渙然的模樣,脣角微提,似笑非笑,“這當真就是你所要的?你冷言諾是什麼人,敢放火燒了丞相府,一國百姓所公認的重臣,能傾力顛覆藍家百年教制,更新換主,你的能力難道不正是璃王所想要的,這世間,利用人者,人衡利用之,你又怎麼敢保證他從最開始娶你就不是看出了你的所有僞裝。”最後一句話楚浴染字落音重,直擊向冷言諾心腑。
冷言諾面色慘白一片,心間震駭莫名,晶亮如星子的眼眸在這黑夜裡更似抹上一層清霜濃影,渙散得沒有焦距。
她不說話,久久沉寂而安然。
此時的冷言諾更猶如一抹風般纖姿單薄,少了平日裡的明亮張揚,少了僞裝的內斂與深沉,骨子裡的鮮活似都安然沉睡而去。
楚浴染看着這樣的冷言諾心間突然也似涌上萬般海潮般動亂,卻只是執筷挾起一塊青筍放在冷言諾從頭到尾乾淨如斯的玉碗裡。
“少主,有事稟告。”門口突然一黑衣男子飄身而落。
楚浴染微擡頭一眼,“說。”
“李若風所帶一萬兵馬盡數攔截在一線天外,郡王府剛剛抓獲一名女子。”
冷言諾霍然起身,眸光冷而冰的看向門口男子,身子微一晃,“撲”,一口鮮血直奔汗白玉石的地面,然後眼前一黑,向地上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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