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姑重又走回了亭臺之前,撩開迷濛的紗簾步入其中,緩緩坐在石凳之上,面前擺放着一張淡黃色的古琴。
她將纖長的手指搭在琴絃之上,輕輕一扣“錚”的一聲響,清脆悅耳。
剛要舉手彈琴,忽然就見遠處又一個粉衣女子快速前來,走到亭臺之前便停下腳步,單膝跪地,垂首抱拳:“稟告仙姑,外面那小姑娘不斷阻撓我們,維護那闖入仙島者,沒有您的命令,屬下等不敢對那女孩用強,不知該怎麼辦?”
仙姑秀美的眉頭微微一蹙,緩緩站起身來,淡淡道:“反正閒來無事,常年彈琴也單調的很,我便去看一看那個闖島的小傢伙吧。”
“是!”粉衣女子應聲道。
二人一前一後走出亭臺樓閣,來到了小島的岸邊,尚離得許遠,仙姑就已經聽到了遠處芯兒正扯着那嬌嫩的嗓子大吼大叫:“喂,我不許你們亂殺人啦,一個個都冰冷着臉,我要他陪我玩啦……”
仙姑恍若寒霜的臉上掛上了一抹微笑,緩緩的走了過去,瞧着芯兒正擋在幾個持劍弟子的面前,不由的笑道:“妹妹,這島上這麼多人,爲何非要護住那擅闖小島的人呢?”
芯兒聽見她的聲音立即轉頭望去,見到仙姑來到,快速走到她的跟前,指着她說道:“喂,我不要跟你們玩啦,一個個跟木頭人似的,快讓你的手下走開啦。”
仙姑看了她一眼,輕嘆一聲沒有應答,而是眺望向不遠處的沙灘之上,就見一個全身溼漉漉的少年面無表情的持劍與衆人對峙。
他應該也是剛從海水裡面爬出來,一頭披肩長髮還在滴着水,此人面貌還是少年模樣,雖然面對衆多對手,卻是面無懼色,十分冷靜。
仙姑不由的佩服了他一下,隨即縮地成寸,走到了他的跟前,笑道:“小兄弟,你貴姓啊?爲什麼會闖入我這小島之上?”
海風一陣又一陣,吹動了少年溼漉漉的長髮,他冷冷的看了仙姑一眼,道:“賤名阿亡,誤闖貴島,卻未想到主人家好不喜客,竟是這般驅逐。”
仙姑呵呵一笑,伸手一揮兒,身後數名持劍女子頓時收劍佇立。
仙姑道:“手下人不懂的事,不妨進來隨我聊上兩句,如何?”
“哼,多謝您的美意,可就不敢叨擾了。”阿亡冷哼一聲,也漸漸的收起了長劍。
仙姑見他不肯進來,輕笑道:“進來一敘又有何妨,待我設宴款待,也算是與小兄弟賠罪了。”
阿亡雙拳一抱:“在下萬萬不敢,您若當真有此心意,不如送我一條小舟,助在下離開這裡,在下當感激不盡。”
仙姑見他執意不肯進來,玩味之心頓時消散,面色一冷,背過身去,給手下比了一個手勢便徑直向裡走去。
芯兒一見她的面色,知道事有不妙,在那些粉衣女子尚未出手之時,便搶先跑到了阿亡的跟前,一扯他的胳膊,撒嬌說道:“哥哥,你就跟我進去玩玩嘛。”
阿亡看着芯兒,怔了一下,隨即道:“多謝小姑娘剛纔仗義出言,相救於在下,以後若是再有相逢之時,若有用得着在下之處,儘管吩咐。只是今日我恐怕就不進去了,裡面只怕是龍潭虎穴,此一處,未必可出。”
芯兒小臉氣得通紅,趴在他耳朵邊說道:“你要是不進去,現在就得死了,快點跟我走吧,榆木腦袋。”
阿亡皺着眉頭遲疑半響,看着對面的幾名粉衣女子都已經將佩劍握緊,顯然是已經準備好了動手,思忖之下覺得自己此時尚不能喪命,只得點頭稱是。
仙姑見阿亡同意進來之後,微微一笑,白藕玉臂一擺,左右手下頓時退了下去,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之上,保持着目視前方,面無表情。
芯兒帶着阿亡跟隨仙姑一起走了進去,又是剛纔的亭臺之上,仙姑吩咐手下人準備酒宴瓜果,然後便與阿亡相對坐下聊天。
仙姑常年居於仙島之上難免寂寞無聊,便笑問阿亡:“不知你是從何處而來?”
“東神界。”阿亡冰冷答道,戒心不減,手一直壓在劍柄之上,一有不測,便立即亮劍拼殺。
仙姑早就已經發現了他的緊張,微笑道:“不需緊張,我只是好久沒有在外面走動過,難免對人事好奇而已,你若是無事,便與我講一講外面的事情,我保證不傷了你的性命,如何?”
阿亡沉思一會兒,挑選了幾件不足輕重的事情說道:“那在下便給您講訴一下所遭遇的趣事吧。”
阿亡所選之事,皆是不會透露出真實身份的故事,仙姑聽了半響,竟然全沒有猜到此人的來歷,那些故事當真是故事,根本就與他自己聯繫不到。
不過故事也算頗有趣味,仙姑聽得倒也開心,道:“我有意留你在島上多住幾日,如何?”
“恭敬不如從命,多謝。”阿亡也已經看出來了仙姑的心思,恐怕自己一離開這座仙島之上,就會遭遇不測,權宜之下,只好答應。
三日之後,花草洞中。
風辰身處在一片迷濛的空間,四周仙氣氤氳,上無青天,下無黑地,八方均是觀不到盡頭之所,好像是一個無邊無際的混沌空間一樣。
他衣衫破爛的站在原地,全身冷汗淋漓,大口的喘着粗氣,血魔劍撐在地上,勉強的支撐着自己的身體不倒下。
忽的,四面突起狂風,罡風烈烈,刮在身上好似刀片一般,一個躲閃不及,轉眼間風辰身上已是傷痕累累。
“啊——”
他大聲的吼叫着,手持血魔劍胡亂揮舞,已經完全沒有了章法,就聽到罡風撞擊到劍刃之時,發出乒乒乓乓的一陣脆響,火光在血魔劍上不斷的迸射出來。
風力強猛之極,風辰難以阻止這道狂風,只好拼命向前奔去,企圖躲過罡風的攻擊。
可是無論他跑到哪裡,始終是難以避開被匕首劃體之痛苦,須臾間,他幾乎已經成了一個血人,身上皮開肉綻,鮮血淋淋,哪裡還有一副人樣子。
風辰驚恐交加,施展出了方天罩將自己籠罩起來,“喀拉拉”一陣爆響之後,無數道罡風襲擊到方天罩之上,方天罩竟然砰然碎裂,消失無痕。
震驚之時,風辰忽然想到仙姑曾言:“在這裡面修煉之時,最好將心中煩憂放下,做到無牽無掛,心無掛礙,方能臻至圓滿之境。”
默默唸了幾遍,風辰皺眉思考,忽然好像靈感閃過一般,心道:“無牽無掛,心無掛礙,其中一切皆是幻想,難道做到心如止水,這罡風便不攻自破嗎?”
思及此處,風辰不管罡風凌厲,任由其自皮膚上擦旋而過,斬出了一道道的血痕。他盤地而坐,雙手捏起法決放在雙膝之上,眼睛緊閉,口中默唸凝神冰心訣的法語,將心中的一切煩惱盡皆拋開,什麼都不去想,做到腦袋空空的境界。
風辰忽然感覺周身的罡風好像又凌厲了幾分,擦過身體更加的疼痛,他緊皺着眉頭,心道:“幻覺,幻覺,幻覺……”
如此唸了十數遍之後,果然就感到那風好像消失不見了,身體再沒有那麼疼痛之感了。
睜開眼睛一看,自己身體上面哪有半分的傷痕,全部都只是冷汗而已,身體健全的很,分毫不差。
風辰一喜,登時站了起來,左右拍了拍自己的身體,喜道:“果然沒事了,哈哈哈……一切都是幻覺,修爲也提升了幾分,哈哈……”
他正得意之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桀桀”的怪笑聲,風辰驚詫之下急忙轉身看去,就發現一個雙手抱在懷內,身材低矮,只有四尺左右的矮子正在那看着風辰“桀桀”怪笑。
那矮子留着一撇小鬍子,瘦削的臉嘴向外凸,配上那奸詐的小眼睛,活生生一個人形的大老鼠。
他看着風辰,捻着自己的小鬍子奸笑道:“嘿嘿,這可不是什麼幻覺,只不過那些風的殺傷力太小,派我來了而已,做好接招的準備了沒有,我可是不會留情的,嘿嘿嘿……”
風辰怔怔的看着他,道:“你是誰?”
“派來磨練你的唄。”那小矮子笑道。
風辰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笑道:“如此,就麻煩前輩了。”
那小矮子擺了擺手,笑道:“一點都不麻煩,殺人是我的愛好。”
“殺人?”風辰面色一冷,笑容瞬間消失。
小矮子哈哈笑道:“你是真傻啊還是假傻啊,我是過來殺你的!”
他說完之後,表情瞬間凝固,隨即面色一寒,厲叫一聲便衝着風辰抓了過來,短而有力的爪子幾乎能一下抓開石頭。
風辰急忙閃躲到一旁,執起血魔劍,寒光一閃,血魔劍便已經刺向了那小矮子的手心。
小矮子不慌不忙,獰笑一聲,五指一合,“咔”的一聲,竟然將血魔劍牢牢鉗住,風辰幾次爭奪都未能將劍取出來。
就見小矮子冷漠的一笑,手腕一震,“鏘啷”一聲,血魔劍登時折斷成三截散落在地上。
一股大力自劍刃涌入風辰身體之內,風辰“噗”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身體倒飛出去,五臟六腑好像已經被震碎一樣,奇痛難忍。
他伏在地上,體內已經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好像再也沒辦法站起來一樣,但是他也明白,此刻若不站起來,只怕永遠就沒有站起來的機會了。
那小矮子並不着急,一步一步緩慢的逼近風辰,靜靜的等待着他的反擊。
風辰強撐着身體站了起來,但是手中已經沒有可用的兵刃了,不覺懊惱萬分,暗恨自己不該進來,想到沈萱、芯兒都在外面等着自己,若是葬身如此,可是萬萬對不起她們。
那小矮子見到風辰已經站了起來,忽然速度加快,騰空躍起,一腳踹了過來。
風辰登時暴怒無比,厲聲吼道:“想要我的命,沒他媽的那麼容易!”
他雙眼被激成了血紅色,一頭血發無風自舞,一股神威附體散發出來,他瞧準了那小矮子的腿腳,一把抱了過去。
這是極其危險的一個動作,通常情況下,抱住對方的腿腳之後,對方若是腿法凌厲,可以直接踢穿自己的胸膛,可是自己也是有機會一爪抓穿對方的心臟,這是一個自殺式拼命的招數。
那小矮子見他使出來了這一招數,登時大喜,右腿化作左腿,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風辰一愣,這是一個極爲少見的招數,半空之上根本就沒有着力點,那小矮子竟然能夠將右腿換到左腿,而且去勢不減,這麼神奇詭異的一招,是風辰從來都沒有見到過的。
此刻也已經顧不得那麼多的事情了,見那小矮子已經過來,風辰也沒辦法去抱他的右腿,無奈之下正待閃避,忽然瞧出來了一絲漏洞,那就是對方的襠部。
那可是個一點防守都沒有的地方,大喜之下,風辰單手探出成爪,狠狠的向着小矮子的襠部抓了過去,雖然招式可恥,但是這個時候,還是保命要緊。
當他的手抓到了對方那一塊肉之後,風辰想也沒想,手中猛的一撰,直叫對方斷子絕孫。
忽然間,他感到自己的襠部一陣劇痛,雙腿一軟,再也難以站立住身體,不覺得趴在了地上,捂着自己那裡拼命的叫喚。
就見那小矮子哈哈一笑,身形飛退,轉眼間消失在了空中,再也看不見人影。
風辰呲着牙低頭看向自己下面,就見血肉模糊的一片,他又驚又恐,暴怒吼道:“我……我草……”
“呃?”
他猛地一愕,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嗓子,剛纔發出的聲音竟然急促尖銳,全然就是女生受到驚嚇之時發出的聲音。
驚恐之下,風辰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張開嘴輕輕叫道:“沈萱……”
一聲宛如鶯啼一般的聲音響了起來,竟然完全就是女孩的聲音,而且還是那種在女孩當中都屬於非常好聽的聲音,完全可以拉去唱小曲。
風辰悲憤無比,再次大吼起來:“怎麼可能……”
可是他喊出來的聲音根本就已經是女孩的聲音了,再也聽不見以前的那種陽剛之聲,絕望之下他忽然想到了死。
“死……對,死!現在這副樣子,還有什麼臉面去見人!”
風辰雙眼之中充滿了血絲,額頭上的青筋暴了起來,頭髮蓬亂着,整個人好像瘋了一樣。
他忽的擡起雙手,雙掌交叉,暗中運力,大吼一聲就要拍向自己的天靈蓋,忽然腦中閃過一絲異樣,想起來了仙姑曾經說的話:“最好將心中煩憂放下,做到無牽無掛,心無掛礙,方能臻至圓滿之境。”
“心無掛礙,無掛礙故。”風辰沉吟了幾聲之後,眉頭一皺,自言自語道:“沒有了又能怎麼樣,變成女人又能怎麼樣,何必有那麼多的牽掛,何必呢……”
他說着說着,漸漸平息下了自己暴怒的心情,緩緩的坐了下來,盤膝而坐。
許久之後,他睜開了眼睛,平靜的看着前方,心道:“斷臂斷腿尚且能活,我不就是沒有了那個麼,有什麼活不下去了。”
說完輕笑一聲,緩緩站起身來,看向四周,朗聲笑道:“你們還有些什麼本事,儘管可以使出來,呵呵,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最多不過就是死亡而已,有何可怕?”
四周一片沉寂,那個小矮子也再也沒有出來,也沒有任何的聲音回答風辰。
風辰冷笑一聲,便盤膝而坐,閉眼冥想,拋卻了一切的雜念,其冥想之境竟然更上一層,修爲比原來增加的幅度要快得多了。
不知過了多久,風辰緩緩的睜開眼睛,眼睛當中一道金光閃過,壓下去了原本血紅的眸子,身上散發着威嚴的王者氣息。
他緩緩站起身來,看着自己的身體,雙眉微微一皺,嘴角微微彎起:“已經到了神皇的級別了,看來修行一道,不過如此,終有盡頭之日,斷不如隱蔽于山村鄉野,看炊煙裊裊,聽溪水潺潺,如此快活百年,神仙難比。”
他此刻已經參悟透了人生,感到一切的爭執都好像浮雲一樣,功名利祿不過是過眼雲煙,眨眼間便消失不見。
風辰低下頭看了過去,就見血魔劍平靜的躺在地上,根本不曾折斷,完好無損,散發着血紅色的光芒。
風辰低聲道:“你殺孽甚多,不如出去之後,就此埋葬了吧,我也歸於田林,人世間的繁瑣之事,由它去吧。”
說完之後,他將血魔劍撿了起來,頓時一股血腥的場面涌入了風辰的腦海之中,風辰眉頭一皺,一道金光注入到了血魔劍當中。
血魔劍忽然“嗡”的一聲響,隨即整個劍身的血紅色光芒黯淡了下去,最後變成了平淡無奇的一把劍刃,暴戾的氣息消失不見。
風辰將血魔劍收入到了空間戒指當中,輕嘆一聲,邁步走去。
他知道眼前一切皆是幻想,自己不過是在小山洞中而已,總共也沒有多大的地方,便閉着眼睛朝前走去。
剛走了幾步,忽然就撞到了一面冰冷堅硬之物,他微微一笑,手掌置於其上,微一用力,便將那堅硬之物給推開了。
走了出來,睜開眼睛看向四周,但見花草樹木繁多,一片優美的風景,遠處的亭臺之內正有幾人互相談笑。
風辰微微一笑,朝着那幾人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