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靠着車廂,一晚上沒睡又喝了太多酒,現下實在犯困。
可偏偏歐神醫不自在,崔玄齊哭哭啼啼。
婉兒頭一偏,埋進司徒南懷裡。
司徒南輕聲道,“別在車上睡,仔細着了風。”
她睜開眼坐起來,一言不發。
司徒南冰山臉看了她一眼,融掉一層,“我陪你說說話。”
又問,“你怎知那黃元今日要叛亂。”
婉兒冷笑一聲,“我知他在窗外偷看,假才子,文人酸腐。自以爲憐香惜玉,又暗想勝券在握,遲一日早一日罷了。他今日不叛亂,美人兒來日還要埋怨他。”
司徒南瞭然,就說她怎麼轉了性子。
想到葉子姑娘,司徒南疑道,“你同那姑娘以前認識?”
“不認識!”
“那你做事不留餘地,爲師還以爲你同她有過節。”
婉兒哼了一聲,眼睛轉到車頂上。
誰叫那倒黴癡情公子姓元,不然管她害死了張公子李公子王公子,她繼續做她的紅歌姬,哪怕進了郡守府日後做了姨娘,關她何事?
下了車,自有人扶着去安置歐文伯和崔玄齊,婉兒和車伕站在一處。
車伕暗暗道,“主子,潁川近來風向不大對,怕是被人盯上,要開戰了,咱們還是早些離開。”
河南一戰遲早的事,大規模的暫時還不會有,至於攻下一座郡城……
婉兒頓了頓,她該說的也都說了,趙二哥如何決斷她不好干預。摸出馮峻拔的腰牌交給車伕,“將此物還給馮將軍,咱們休整片刻,即刻出發。”
看車伕要走,婉兒猶豫再三還是叫住他,“你且等等。”
轉身回去,向店家要了筆墨,寫好一封信,交給車伕。
婉兒回去便命衆人準備。
待他們一行出了潁川郡,馮峻拔才輾轉收到了信,上書,“大旗五丈撞雙環,禍成身誅家亦破。臨行將贈繞朝鞭,頭白屬君如等閒。敵臨烹子一何庸,衆鳥安肯相尊崇。我家迢遞關山裡,寡慾無爲合天地。”
馮峻拔神色凝重,趕忙奉給趙寺看,趙寺捧着信,半響倒在地上,口中喃喃,“大禍臨頭,敵衆我寡!”
“快,快命人送信給刺史大人!”
馮峻拔疑道,“哪一位刺史大人?”
“奮威將軍,祖大人!”
潁川歸順,祖逖壯大又是後話!
只歐神醫不肯和婉兒一輛車,婉兒便先僱了一輛不起眼的小馬車送他回建康,自己又僱了一輛隔開了一段距離尾隨。
婉兒將歐文伯和崔玄齊安置在桃源山莊,隔了一個多月,終於又回到那間破木屋裡。
可一進山,發覺不對,山上人影憧憧。
婉兒小心避開衆人,回到住處,院子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人,她正好奇,院中傳開哭聲和笑聲,遠遠看,一個鵝蛋臉,身穿一件玫瑰粉三鑲盤金梅竹菊紋樣緞面交領長繡圓領袍,逶迤拖地粉白色彩繡織金纏枝紋長裙,身披湘色妝花折枝花卉薄煙紗玉錦的小姑娘手中舉着一條鞭子,嬌笑道,“兩個賤婢,還不肯說實話麼?”
再看,她面前埋進兩根樁子,一根上面綁一個小丫頭,粗布衣裳丫頭雙環髻,不是她的春蘭和春桃又是誰?
婉兒怒火中燒,走了幾步,想
了想,在地上滾了幾圈,又在腳邊抹了一圈兒泥,一瘸一拐外院中走。
見公孫嫣兒還要舉鞭子,婉兒喝止道,“住手!”
公孫嫣兒聞聲手中動作停了停,扭頭,看聲音來處。
是一個滿身狼狽粗布衣裳鵝蛋臉的小姑娘,再仔細認了認,認出是公孫婉兒。
公孫嫣兒下意識的想笑,可擡擡手,看見手中的鞭子。
沒有停,揮起來更加用力的打下去,破空聲響了兩聲,兩個丫頭各自捱了一鞭。
這纔將鞭子扔在地上,接過丫頭遞過來的帕子擦擦手,又從腰間抽出自己的帕子按着眼角,“妹妹可算是平安回來了,擔心死姐姐了!”
公孫嫣兒迎上來,婉兒睜大眼睛問,“姐姐看着模樣好端端的?無故何必咒自己死呢?”
面前的美人兒僵住了……
婉兒笑笑,繞過她,解開兩個小丫頭,發現她們渾身是傷。
春桃拉着婉兒的手,在她手心中寫下個五字。
婉兒會意,又過去解下春蘭。
春蘭和婉兒一樣是個不服輸的性子,解綁之後先挑釁的看着公孫嫣兒,笑起來,臉轉回去對着婉兒,卻是說給公孫嫣兒聽,“小姐回來了,吃早飯了麼?”
婉兒答,“吃得很飽。”
公孫嫣兒幾乎將手中的指甲掐進肉裡,強打笑意,過去問,“妹妹這幾天去了哪兒?勞家裡好找。”
婉兒恭順道,“上山時候滾下山坡,崴了腳,在山下修養了幾天纔回來。”
公孫嫣兒看了一眼婉兒的狼狽樣子,倒也不是多上心的,想着來此的目的,笑道,“說來,姐姐是來恭賀妹妹定親之喜。”
“定親?”婉兒失聲。“什麼時候的事?”
“母親早些時候定下的好親事,是名門潁川庾氏子弟。”
婉兒看了公孫嫣兒一眼,“長幼有序,妹妹又在莊子上養了這麼些年,要成親,自然是要先姐姐們來。”
公孫嫣兒捂着嘴笑,“妹妹這說的什麼話。”又覺站着太累,示意身後,兩個婆子跪伏在地上趴在一起,她坐下,仰起頭看婉兒,“再怎麼說,你也是家中的嫡小姐,好親事,母親自然要先想着你的。“
“哦!”婉兒一手扶着一個,帶着春蘭和春桃回屋去。
公孫嫣兒坐不住,趕超到婉兒身前看她,“你就不好奇是個什麼人?”
“有用?”
公孫嫣兒又叫噎得說不出話來,半響,“我帶了那位庾家少爺的畫像。”
婉兒饒過她,一瘸一拐的扶着春蘭和春桃進了門。
公孫嫣兒用手指絞着帕子,“瞧着吧,看你還能得意多久。”
在門口站了會兒,公孫嫣兒氣鼓鼓的離開,屋子裡春蘭抓着婉兒看,“小姐,腳哪裡崴了,要不要緊。”
“不要緊,我騙她的。”又叫春蘭先躺下,“你們先換身乾爽些的衣裳,身上都是傷口,短時間內不要碰水。先休息,山上的人一撤,我去替你們找藥回來。”
春桃惴惴不安,“怎敢勞煩小姐去替奴婢找藥,奴婢……”
春蘭已經聽話的脫衣裳,春桃看她一眼,急道,“你你你……好歹你也……”
“好歹什麼?”春蘭麻利的換好後道,“小姐,奴婢把小姐帶回來的東西埋進暗格裡了,您要找什麼東西都
在那裡。”
婉兒讚許的給她豎起一個大拇指,“你們暫且先修養,過段時間,小姐還真的有事。”
想了想,一屁股坐到炕沿兒上,看春桃躲在角落裡換衣。拉着春蘭道,“來和小姐說說我走的這些天,家裡都出了什麼事?”
轉眼間三月過去,到了四月。
婉兒離開的這一個月間,建康接連幾件大事,晉王司馬睿即位稱帝,同月二十四,立太子殿下司馬紹爲皇太子殿下。
雖然只是換了個稱呼,可實際上,朝堂初設,各方勢力蠢蠢欲動。
婉兒知道管事的支撐局面辛苦,旁的地方也就罷了,偏偏南山銀礦,這裡本就引人注意。再加上陸水生年紀小,被人幾番輪施壓力,見到婉兒時失控道,“婉兒妹妹,我怕是有負你所託,保不住銀礦了。”
婉兒拍拍他肩膀,“沉住氣。地契還在麼?”
“在!”
“那就丟不了,咱們前些時候說要獻上銀礦,不知你去安排了沒有?”
“遞了帖子。”陸水生頓了頓,“可惜近來太子殿下事忙怕是沒有時間來見咱們。”
婉兒沉吟片刻道,“我原還想以晉王殿下,不對,現在該稱呼皇帝陛下了,以皇帝陛下的性子,應是不會這麼早便登基,誰能料想那幫老臣推出紀瞻老大人下了劑猛藥。”
“索性太子已立,現在正是殿下急於做出政績來的時候,以賀喜的名義獻上銀礦也是再好不過的時機。”
水生應道,“我再去投貼。”
“礦上有人滋事,只管讓着他,現在他們鬧得越兇,將來越要自食惡果。對了,你師父還不叫你出門?”
婉兒蹲在牆頭問,陸水生點點頭,“我師父說我這劫得避好些時候,不過婉兒妹妹不用擔心,我時常偷跑出去照看礦山。”
正說着話,有個小道士跑過來,“水生師兄,師父他……賊啊……”
話音未落,被婉兒跳下去從後頸打暈。
“水生哥,我不能長待,你暫時也不要下山了。”婉兒看他頭頂,“你師父說的對,你這一劫,越來越兇。”
陸水生神情苦惱,“婉兒妹妹正是需要幫手的時候,我哪能畏首畏尾。”
“無妨,南山銀礦,我再找個人去接管。”順手將那小道士扔進陸水生懷中,“快醒了,你看着解釋吧,我還要去趟山莊,不久留了。”
這廂安頓好了南山銀礦的事情,那廂放一進門,看見歐神醫鬧着要走。
婉兒一個頭兩個大,崔玄齊看見婉兒,也是一副怒氣騰騰的模樣,“賈兄弟這是何意?爲何軟禁我和師父?”
“軟禁?”婉兒抱臂斜眼看他笑,“我不遠千里北上潁川將你師徒二人搭救回來,是爲了軟禁?”
還是歐神醫明白爲什麼鬧,扒開崔玄齊道一聲,傻小子一邊兒去。
拱拱手彎腰施禮,“老朽在莊中七八天都未曾得見恩公,這纔出此下策,還望恩公見諒。”
婉兒面對面還禮,長揖到地,“還要求神醫救命,不敢當您一聲恩公。”
歐神醫直起身子捋一把鬍鬚,“一命換一命,兩不相欠。”
婉兒這才知道,這老頭兒爲什麼上來這麼大一個禮。再看這老人眼中精光閃閃,咬牙暗罵,老狐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