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婉兒總是覺着,一步步走到今天,老天爺確實是幫忙。
就比如這醉裡鄉。
她本不是一個多管閒事的人,那管事的雖然想霸佔莊子,可到底她也有法子不叫他如願。
偏偏那些時候她雖結識了範老,可仍有人封了她的礦找她的麻煩,那理由還相當的冠冕堂皇,叫範老一時之間都不好相幫。
由此,她心情就不大好。
心情不大好的時候,又聽手下人說起那大管事的不大規矩,像是在仿造前莊主的筆跡,寫一封遺書。
婉兒得知這事的時候,那前莊主還有一口氣在。
可當婉兒帶着人趕到的時候,還是晚了一步,那前莊主和他的女兒盡被餵了毒,救不活了。
婉兒走出莊子時是傍晚,一輪殘陽如血般鋪了厚厚的一層,婉兒踏碎那不大刺眼的光芒。回了住處在屋中點了一屋子的蠟燭,候到了半夜。
果然聽見她手底下的人來回話說,“主子料得不錯,那大管事的半夜三更出去找人報信去了。”
後來又得知了那人正好是官牙的張都頭兒。
至此,一盤棋局在婉兒心中縱橫交錯,擺列開來。
婉兒執黑先下一子,靜等着對方落子。
迎客來最終成了婉兒的產業,張都頭兒和大管事的合謀害人謀財,大管事的親口 交代,鄭牙儈和婉兒皆是人證,也不枉費婉兒費盡心思和那大管事的閒磨牙。
前莊主的死因果真是中毒,便是物證,查了下去。
張都頭和大管事的不日問斬,一衆合謀盡皆鋃鐺入獄。
鄭牙儈成了官牙新的都頭兒,也爲婉兒日後的諸多交易提供了便利。
那日,前莊主出葬,婉兒也曾爲他們父女二人供了三柱香添了一把土。
“大仇已報,我能爲你做的,也只有這麼些了。莊子裡收留的那些人,能留的,我也會都留下,只是你那名字我需得換換,迎客來迎客來,聽着像是青樓起的名兒。何況,你迎來的不過是一個敗家女婿和一個謀財害命的刁奴。”
“醉臥沙場君莫笑,里門先下敬鄉人。鄉中賀者唯爭路,人間盡似逢花雨。叫醉裡鄉罷,人生皆苦,醉後還望能瀟灑自在些。”
忽然起了風,婉兒緊了緊身上的斗篷,迎客來的這樁終歸只是小事。
要緊的還是那處礦山,難辦的事情還在後頭。
她迎着風,拍開了一罈子老酒灑在前莊主墳前,朗聲道,“敬莊主仁心,一路走好。”
淳淳酒香散發在空氣中,傾倒在地面上,濺起點點飛揚的塵土,混成泥水噼裡啪啦,自成一曲小調。
一罈子酒敬完,婉兒帶着一衆隨扈,踩着一地的紙錢越走越遠,墳前的那三柱香很快焚盡了。
這世間善惡到頭,終有報應的。
不知不覺想了這麼些,馬車已然從後門進了醉裡鄉,停在了院落裡。
婉兒撩開車簾走下馬車,許是想着要到醉裡鄉,又許是,她現下,心情又不大好。
下了馬車,婉兒在原地站了站。
她頭一回進這莊子便是傍晚時分,現下,她伸出手掌擋了擋那一輪殘陽,如血的顏色又鋪了
滿地。
酒莊的管事的候在婉兒身後垂着手,過了好一會兒,婉兒長嘆口氣,“許久不來了,也是時候召一召幾個礦上的大管事的來說說話。”
那管事點頭應諾。
婉兒便不再停留,她不能停,停下來,便會被羣狼一擁而上撕扯粉碎,連個全屍都不會給她留下。
這便是……這樣的一個世道……
安生的過了一晚,消息傳了出去。到了第二日,陸陸續續的有各個礦上的大管事趕來。
婉兒起得挺早,收拾好了,吩咐酒莊管事的去酒窖裡取些好酒出來招待。
到了議事的地方,聽各位管事的彙報這些日子以來的各項進賬,各項難處,各項問題。
婉兒一一聽了,並且答覆,又大略翻了翻賬本,和送去健康的差不多,便將賬本擱下了,同幾位管事的說些閒話。
查賬看帳問話。其實也不過是個形勢罷了,面子上過得去,兩相歡喜。
若說這些帳裡完全乾乾淨淨沒有問題,卻不見得。
水至清則無魚,婉兒用這些人得力,這些人也只要不太過分,她儘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至於說是親自看完這些賬本?那是不可能做成的事,她許久沒有來成都,這些賬本堆積如山,便是這些大約只有些進賬出賬沒有明細的賬本也夠她看個幾天。
全看完,那她也就什麼事都不用做了。
何況,賬面上能查出來的問題,永遠都不是大問題,真正的問題,婉兒自有專門的人看着。這些管事的也都知道一些。
再有,若是區區一個賬本都能看出問題,也實在是這些管事的沒能耐,婉兒這些年這些人不知打發了多少。剩下的,便也不用看。
又敘了些閒話,婉兒浮了浮茶碗,淡淡道,“近來都警醒着些,時常來我這裡坐坐,說說近來礦上的事。”
幾位大管事的頓了頓,齊齊拱手應諾。
婉兒笑了笑,漫不經心道,“要知道外鬆內緊的道理,礦工們也有好些時候沒怎麼休息了,適當着調換調換,讓大家都休息休息。”
幾位大管事的暗暗將外鬆內緊幾個字記了記,就是說,外面看起來鬆懈,實際要更加警醒着些?
又聯繫着想了想後面看似和前言相互矛盾的調換和休息兩個字,衆人面色凜然。
這是有事了。
想來,幾人暗暗交換着眼色,老宰相故去,小范大人繼任,他們原以爲,那都是一家子。
大概不管出了什麼事,也影響不到礦上,看來想得還是簡單了些。
婉兒安撫道,“諸位都是賈某親自挑選的管事,也有同某一道從最初走到現在的人,應知當年何等艱難。現下,咱們太平日子過久了。某不過是提醒着諸位一些,當居安思危。何況,萬事還有某,諸位只管做好分內事便好了。”
幾位大管事的齊齊又拱了拱手。
這時,酒莊的大管事臉色難看的候在了院外。
婉兒示意叫他進來,又給了那幾人一個眼色,“都下去用些酒菜,儘管帶些好酒回去。”
那幾人議完了事,神色輕鬆了些。
“誰不知道這醉裡鄉的酒大成聞名,東家這回
莫要小氣,老奴可要搬空了您的酒窖。”
婉兒豪爽道,“儘管去搬,你這兩隻手能搬多少便搬多少。”
幾人笑着一齊出了門。
醉裡鄉的大管事的進門,“東家,酒窖抓到了個偷酒賊,不知怎麼混了進去,竟將咱們的好酒喝了大半。”
婉兒想了想問,“是哪個酒窖?”
大管事恨恨道,“是內院私藏的酒窖。”
婉兒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他倒是會偷,該送官送官,該攆出去便攆出去,你來找我做什麼?”
“那女人說她是個大夫。”
“哦?大夫。”
這些年婉兒心中的執念便是天涯海角的找大夫,從南到北,從東到西。
四處經商是爲了斂財,是爲了擴充人脈,是爲了將天底下的大夫都帶到祖母身邊去。
她也不知道小賈氏的蠱毒怎麼會那麼厲害,怎麼會她找了五年都沒有找到法子救祖母,都沒有一個大夫能解開小賈氏的蠱毒。
只是她不甘心,沒有將這全天下的大夫都帶去建康,沒有這全天下所有的大夫都說救不了祖母,她便要找一日,哪怕一直找下去。直到祖母不肯拖下去,直到祖母狠心去了,直到祖母真不肯再睜開眼睛看她一眼。
也許那個時候,婉兒會放棄。
可眼下,遠不是放棄的時候。
也因爲婉兒四處尋醫,上門來的不管惹了什麼事,闖了什麼禍,要吃什麼喝什麼拿什麼。只要說自己是大夫,管事的便不敢自作主張,要和婉兒知會一聲。
索性婉兒正好在醉裡鄉,想了想,婉兒起身道,“既然是位大夫,我去看看。”
管事的躬了躬身子,站在前頭領路。
等到了酒窖,真看見了一地的酒罈子,婉兒才總算明白了管事的說這女人偷喝了大半的酒不是誇張,怕還是說少了,這女人,近乎將這酒窖裡的酒喝空了。
婉兒笑了笑,還是位姑娘,怎的這般能喝?
繞着昏暗的酒窖走了幾步,險些被腳下的酒罈子絆倒,婉兒扶着管事的道,“這酒窖幾日沒人來過?”
“兩日前老奴還親自來檢查過,那時,這裡的酒還一罈不少。”
兩日了……
也就是說這女人兩日裡滴米未進,喝酒過活?簡直,簡直是胡鬧!
遂緩緩道,“先帶出去,喂些醒酒湯,再喂些清淡些的米粥。怕她現在胃痛得很,也吃下旁的東西。”
婉兒說完了,扶着管事的便想着先離開,這裡實在太黑了,在黑暗中,她眼神兒不好,縱然牆上其實還點着幾支大火把,旁人都能將這裡的情形看個分明。
可剛邁開了腿,婉兒忽然想到一件事,這女人喝了這麼多酒,怕是早就醉的不省人事,又是怎麼告訴管事的,她其實是位大夫?
這個念頭剛剛想起,她的腿上抱上了一個人,女人,只聽那女人含含糊糊道,“你便是東家?”
“東家,小女子真的是神醫,你看,我其實抱一抱你的腿,便知道,你其實是個女人。”
“東家,小女子君無憂,敢問東家尊姓大名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