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圍着爐子坐了一會兒就開始冒汗,於是瑛嬸兒又指揮着丫頭們端着爐子出去滅掉。
說來,雖是深秋,可天氣也還沒冷到須得用爐子的地步。
可公孫家一貫財大氣粗,何況公孫婉兒的屋子也是受不得潮氣的。偏偏南方潮溼,屋子裡難免受潮。故此,公孫婉兒的屋子裡每天都會生一會兒爐火。
爐子端出去的這檔兒會兒,公孫婉兒躲到裡間又換了一身衣裙出來。
公孫婉兒捧着茶盞舒適的開口道,“方纔我聽你們說起學堂的什麼事情來着?”
春蘭默了默,等着春桃先開口,果然春桃吧啦吧啦的開始說起來,“小姐,就是葉家的那位小姐,聽說好多天都沒有來上學了。”
“葉家的小姐,是和我沾親的那位葉小姐?”
“可不就是那位小姐,說來也是官宦人家的嫡女,聽說是病了,學堂裡許多人說她這回活不下來了。”
“怎麼這樣厲害?到底是什麼病?”
“恩恩,小姐,您可是問着了呢,就是這病的蹊蹺。都說這位葉小姐是嚇病的呢。還是被您嚇病的。”
“被我?”公孫婉兒噎到了。“我都沒見過她,怎麼會是被我嚇病的呢?”
春桃神秘道,“誰知道呢,都說是您回魂的那天啊,這位葉小姐見到了您的魂,當時就嚇暈過去了。好多人都看見了,嘖嘖嘖……小姐啊,你說那麼多人都看不見,怎麼偏偏她就看見了呢,看見了也就罷了,還能嚇出病來。”
因爲假死之後又在前世遊蕩了二十多年,並遇上了諸多奇事。故此,這種鬼神之事公孫婉兒也解釋不清,也就沒有說話,只是心道,每個人的承受能力都不相同。這位葉小姐或許只是膽子比較小?
不過說到回魂,她的眼神兒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兒,落到了春蘭身上。
於是她的目光注視着春蘭道,“春蘭,沒想到,你還會招魂?都能叫人起死回生,這般本事啊,讓你當我的丫頭倒是委屈你了。”
這幾天她一直在養病,竟都忘了這件事情。
這個春蘭,或許並不像她想象中的那麼簡單。
招魂之術……是一個普通的民女能學會的麼?
她既然有這樣的本事,何愁吃飽穿暖,又爲何要來公孫家做一個下人呢?
春蘭聽着公孫婉兒話中的冷意,趕忙開口解釋道,“小姐容稟,春蘭的身世絕無半點兒隱瞞,招魂之術只是春蘭見那位道長以此救人,有樣學樣罷了。”
“只是……這樣啊……”公孫婉兒若有所思道。
春蘭卻只道這是小姐生出了疑心,她莫名的就開始慌亂。
怎麼會這樣,小姐這是不信她麼?
那小姐不信她了怎麼辦?小姐會將她趕出去麼?
她要離開公孫家了麼?孃親不在了,祖母不在了,師太不在了,就連元道長都已經離開,她又能到哪裡去呢?
並且元道長不是說,離開了小姐這位貴人,她也是活不長久的。
她……會死麼?
巨大的恐慌籠罩着她,公孫婉兒的話幽幽傳入耳中,“春蘭
啊,你連句實話也不肯告訴我麼?”
她激靈靈的打了個寒噤,不是不肯說,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春蘭不知道要怎麼解釋自己會招魂術這件事情,她確實不是和元道長學會了招魂術。而是,而是在庵堂裡學的。
她生來命硬,一出世爹爹便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發喪的那日,孃親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她,哭得昏天黑地,這時候一個道士經過,看見她的面相嘖嘖稱奇道,“如此富貴的面相還真是少見,怎麼竟會出生在此等鄉野之地?”
那道士最後死氣白賴的纏了上來,又再三說自己分文不取,只想算一算這孩子的命數,也是有緣。
孃親想着,算便算算吧。自己如此命苦,十七歲嫁爲人婦。過門兩年無子,好容易盼來了這個孩子,哪裡想得到,她的丈夫卻年紀輕輕就沒了,往後的日子可要怎麼過啊。
難得她能爲丈夫留下這一點兒骨血,只盼能承了這位道長的吉言,這孩子不再是個苦命人。
而後她分別給了那道士自己一家三口的八字,等着那道士卜卦。
那道士拿到八字後,再三推算,時而皺眉時而搖頭,過了許久纔對孃親說道,“這孩子的命格奇特,是鳳非鳳的僞鳳,貧道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八字。”
孃親聽見一個鳳字,心中不由歡喜,可又聽說是什麼僞鳳,一時卻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了。
只聽那老道接着說,“並且,她本該出生在旁的富貴人家,也不知是出於什麼緣故,投錯了胎,投生到了你們家來。不過,這孩子即便是僞鳳,命格也是極貴重的。你們二人萬萬承受不住,現今你丈夫已經爲此丟了性命。你若是還想保住一條命去。就將這女娃娃交給貧道罷,貧道願意帶她修行。”
孃親想起一向身子健壯的丈夫竟然會不明不白的暴斃在路上,對這道士的話難免信了幾分。難道真的是因爲自己夫妻二人福薄,不能撫養這金貴的孩子麼?
可再怎麼說,自己因爲這位道長的幾句話,就要將孩子交給一個陌生人麼?
對了,這可是個陌生人啊。
孃親眯起眼睛打量起這道士來,只見他一雙眼睛賊兮兮的直盯着自己懷中的孩兒。那模樣簡直……
孃親氣炸了肺,當場就大喊起來,“鄉親們啊,救命啊,這個天殺的人販子這是要拐了我家的妞啊!”
一旁的幫着下葬的村民們立即圍了過來,不由分說的上去將那道士拳打腳踢了一通,不一會兒道士灰溜溜的離開了。
見他走遠了村名們還勿自氣惱不已,這年頭真是什麼人都有。
這天殺的人販子,可憐的慶春嫂子剛沒了丈夫,若是孩子也被拐了,可不是要把人家往死裡逼麼?
一衆人又上前勸解了幾句,勸着孃親回了家,那日的事情纔算是過去。
這些事情都是孃親後來告訴她的,她五歲前都是生活在孃親身邊的。自她記事起孃親就總是會說起這件事來,“我家的阿妞啊,生下來時模樣就極好看。這十里八村啊,再也沒有比我家阿妞還好看的女娃娃。”
“爲你爹送葬那日,還有一個人販子
扮作道士要拐了你去,阿孃也險些就信了他的話。我家的阿妞啊,爲孃的心頭寶貝,爲娘不會不要你的。”
每每,春蘭就聽着孃親這樣溫柔的耳語,緩緩進入夢鄉。
可直到她五歲的那一年,十八歲的小叔叔到了娶親的年紀,卻因爲湊不出女方要的聘禮,祖母逼迫母親改嫁。而母親,則一頭撞死在了堂前。
之後,她就被送進了山上的庵堂。
掌門師太是個極和善的人,就算她愚笨之極,就算她抄寫的經文是一衆師姐妹中最難看的。就算她根本學不會任何咒術和咒文,師太也沒有半點兒嫌棄她,沒有想過要趕她出去。
直到……
直到一場大火燒光了濟化庵,直到她回到家中卻發現家中早已被洗劫一空……
直到她終於學會了第一個咒文,招魂咒……
直到,師太的魂魄面目猙獰的入夢,只求……讓她去死……
她真是蠢,肉身已經化作焦土,她爲何還要將師姐妹,和師父師叔伯們的魂魄召回來。叫她們作爲孤魂野鬼在這世間遊遊蕩蕩的受苦受難啊……
她真是該死啊!
再後來,她被濟化庵的一衆冤魂纏着,渾渾噩噩生不如死的過了幾天,就在路邊遇上了元道長。
那時那個老道快要死了,她想了想,就把手裡抓着的麥餅扔給他。看他狼吞虎嚥的吃起來,想了想又從井邊打了半桶水放在他面前。
那時的她全無生念,只想着一死謝罪。希望老天將罪過全加諸在她的身上,放過濟化庵的一衆孤魂,叫她們都去投胎吧。
都是……她的罪過……
她遊遊蕩蕩的也不知該去哪兒,這幾天走走停停,身上的衣服散發出腐臭的酸味,腳上的鞋子也磨破了露出了腳趾。
老道士在吃飯時,她就坐在一邊兒看着。
這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她從村子裡走了很遠的路走到這兒。時常會在路邊找個地方一坐就是一整天。偶爾會有人把她當成叫花子,願意給她點兒吃的,或是錢。
她有時候會記得撿起來,有時候就扔在那裡。
就拿手上的這個麥餅來說,是誰給她的呢?她記不清了。
就在這時,那老道吃飽喝足後頓時恢復了力氣,於是向她拱了拱手道,“老道的這一劫算是解了,你就是老道的貴人啊!勞你走了這麼遠的路來此救我於危難,老道不甚感激。”
春蘭覺着他有些誇張了,一個麥餅,她能從別人那裡討來。說不準還會有好心的人再給這老道士一個,貴人不貴人的說辭她不想聽。她生下來時,還有一個人販子也扮作道士說她是貴人呢。
可結果呢?
哪有什麼貴人是她這樣的?
她一出生就沒了父親,五歲時沒了母親。
去濟化庵半年,整個濟化庵被焚爲焦土,除了她沒一個人能活命。
就連祖母一家都被洗劫一空……
祖母家有什麼呀?家徒四壁的家裡也能遭了賊人惦記……這可真是諷刺……
說不準她不是什麼貴人,壓根兒就是個災星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