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舜聶手指上的翠色被那酥的胭脂紅色襯得很好看,或者說是,那酥被他手上的翠色襯得格外妖。
楊舜聶把那酥復放入口中,咀嚼後兀自換上了一種頗具玩味的神情,“你可是陸嫀?”
縱是深秋,風也不算太涼。從花窗吹進來,一路掠過,夾雜着好聞的桂花香氣和楊舜聶身上的龍涎香氣息,玉箏分明看見,嫀兒吸了一下鼻子,她垂下眼時會向光潔細膩的肌膚投下睫毛濃密的陰影,直挺精巧的鼻上因緊張沁出微密的汗珠。
那帝王身上的龍涎香氣息就那樣吸引着宮中每一個少女的春思麼?
定是這樣的罷,玉箏心想,否則誰會願意將易逝的青春和處子殷紅的血,前仆後繼地,去送與一個原本素昧平生的男人。
嫀兒終是沒見過大陣仗的小家女兒,楊舜聶語氣裡淡淡的疏離讓她聽不出這玩弄般的神情背後究竟隱藏着是喜愛還是厭惡,她也不知道楊曼靖喚她來所爲何事,她不曉得如何回答,只是怯生生地用手指去攪衣上玉色的帶子,伏在地上的雙膝簌簌地抖着。
“你很怕朕?”
玉箏在心裡微捏了一把汗,她擔心這件事原本因她而起,卻被貫上一個不甚好的結局。
玉色宮絛像一條繩索,被嫀兒攪起又放下,鬆開時,上面就嵌了一條條彎折的傷痕。
楊舜聶把手裡的和闐白玉茶盞重重放下,似乎帶了些許怨氣,裡面的老眉君泡出了淡淡的金色,是窗外夕陽的顏色。楊舜聶用手去執她的下巴,“你,擡起頭來,讓朕瞧瞧。”
楊楊舜聶目光裡依舊有一絲絲不屑和戲謔,微眯了眼去瞧眼前的美人,卻在目光所及之時將不快一掃而光。
陸嫀的臉依舊是那樣美,膚若凝脂,玉面桃花,眸子裡好似有星辰大海的光芒。楊舜聶用一隻手輕輕順過她彎彎的眉,玉箏也是第一次注意到——陸嫀有着很好看的柳葉眉。
玉箏小時候常聽家裡的老嬤嬤說,柳葉眉彎如柳葉,好看的很,不過這世上擁有柳葉眉的女子並不多,但凡是擁有柳葉眉的女子,必定擁有水一樣的溫柔性子,她們是這世上最善良純淨的精靈。
玉箏也去看陸嫀年輕的美好面孔,果真,如老人們述說的那樣嗎?大概是吧。
楊舜聶鬆開手,也良久地不說話,只是把玩着手裡的和闐白玉茶盞,一口一口,細細品那混了去冬雪水今春露水的老眉君,過了許久才淡淡地說,“先人有《碩人》一詞,稱其“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你模樣倒是極好的,沒有枉費了桃花酥的名字,果真是人面桃花,不曾負了這“嫀”字。”
風兒醉,
桃花水流人慾睡。
人慾睡
牽腸掛肚
且不理會。
美酒斟滿夜光杯
仰頭飲處杯映淚。
杯映淚
千里征途
再未人歸。
宮中有千般寵愛,向來風雲變幻,不遂人願。也向來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這是一場紅顏脂粉間不見硝煙的廝殺,千里征途,這何嘗不是一種賭,用青春,用愛情,甚至於子女親情,去賭那份上上榮寵。
陸嫀聽了楊舜聶這話,順着他指上一抹碧色望向桌子上動了大半的胭脂桃花酥,方漸漸醒轉過來楊舜聶叫她所爲何事,漸漸滅了眼中的驚恐。知是玉箏暗暗助她,便微揚了頭,向玉箏投去一個帶着感激的微笑。無論是在楊舜聶看來還是玉箏看來,那笑容都是極美的。
但不知爲何,玉箏望着她的笑,心裡卻暗暗泛出一絲難過,痠痛,而又來的莫名其妙。
楊舜聶似乎察覺了什麼,將水一樣的目光望向玉箏,“箏兒是朕心愛的,連身邊的人也是這樣讓朕喜歡。”便伸出一隻手去逗弄她的下巴,“箏兒莫不是吃醋了吧。”
玉箏將身子一緊,然而他指尖上的扳指並不是冰冰涼,恍然間帶着剛剛嫀兒身上的溫度和脂粉香氣,溫潤異常,玉箏心中微微一凜,她,果真是吃醋了嗎?
楊舜聶見玉箏臉色緋紅,便住了手,目光灼灼,定定地看着她,笑得促狹而曖昧,許久纔想起跪在地上的陸嫀,轉頭向她,喉嚨裡掖着沉吟,“朕本是要賜你名分的,但還未過太后的眼,況且殿選未及,未免太早了些。此事暫且從長計議,你且下去,殿選之後朕再過去瞧你。”
轉頭向身邊的康公公,“將昨日的遠山黛賜予陸采女。”
陸嫀於是謝了恩,小鳥樣輕盈地站起,向窗外的晚霞走去,恰逢風吹過,灑下一樹的金桂花瓣,落滿她的肩頭。霞光的淡粉色在她水紅色的衣裙上別有一番韻味。她看起來是那樣快樂,那神情玉箏從未在她臉上看過,彷彿是做了一個不可多得的美夢,得到了愛情。玉箏望着她無比輕快的背影不禁愕然。
楊舜聶忽而探出手指,將玉箏頭上的步搖落下。珠花步搖一落,微挽青絲盡散,空氣中瀰漫起玉蘭頭油的香氣。
玉箏大驚失色,“皇上,您這是要做什麼?”
楊舜聶卻不做理會,不待玉箏掙扎,便將臂膀攀在玉箏的粉頸之上,忽而用力,將她攔腰打橫抱起,向貴妃榻走去。
玉箏心中驚恐,六神無主,正要大聲呼喚琴絲箏絛,卻忽然想起二人皆被她打發去瞧十二監本月新發的月例。
琴絲箏絛不在,其餘的宮人自是不懂事的。
琳琅約有十五六歲光景,尚未留頭,原是在院中做些灑掃活計的粗使丫鬟。剛剛琴絲箏絛去了十二監,朗玥奉玉箏之命拿了時令鮮果並蘇繡去瞧偶染風寒的姚素淺。院內只餘琳琅一人,做些灑掃的粗活,因見無人使喚,玉箏便將她喚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