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應雪張了張嘴,終是忌憚這後果,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沈玉箏卻不是這樣好打發的,她立即向李毓行了一禮,露出幾分難過的神色:“還求姑姑做主,若是日後人人都拿此事作爲我冒犯太妃的罪狀,那麼玉箏寧可現在就被帶去朔王面前請罪,任憑朔王殿下發落。”
“你,你這小賤人,分明是想惡人先告狀!”餘應雪氣結。
沈玉箏冷笑:“告狀?餘采女若真是身正不怕影子歪,又何懼我到朔王面前請罪?今日是孔采女因爲此事受委屈,明日還不知誰會被平白指責。這樣下去,怕是一句話也說不得了,這浣花宮還不成了你餘采女說什麼就是什麼的地方!”
“好了住口!”李毓見她說的話越來越露骨,怕不好收拾,忙喝了沈玉箏一句。
沈玉箏端的是委屈難言,撇過頭去偷偷抹淚。
“餘采女,還不向孔采女道歉。”李毓不耐煩地說道。
“什麼?李姑姑……”餘應雪錯愕。
李毓暗暗衝她使了個眼色:“餘采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餘應雪只得磨磨牙,恨恨衝孔丹青說了一句:“失禮了!”便扭頭跑出了聽音殿。李毓亦有些心浮氣躁,冷冷掃向沈玉箏,“今日魯采女有恙,《女孝經》一課暫停。你們——各自都回房去罷!”言畢也就急急走了,像是趕着去了結什麼。
衆人一鬨而散,看沈玉箏時的目光又比之前多了幾分怪異與困惑。
“表姐好口才。”衛思若不禁冷冷地合掌,“我一向以爲姐姐是難得的可以沉得住氣的人,沒想到今日還沒怎麼樣就已發作了。妹妹費解,還請姐姐解惑,方纔你是故意的吧?”
沈玉箏的眼中尚有幾分淚意明滅,回了她一句:“她對我不仁在先,我自然是故意要她爲難。妹妹你可千萬不要學她,有道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雖遠必誅,雖親尤犯!”
衛思若面色一凝,微哼道:“多謝姐姐教誨,妹妹先走一步了。”虛施一禮後,便徐徐地走出了聽音殿。
此時沈玉箏臉上的淚意乍收,心底頗有幾分沉重。她與衛思若之間的死結,怕是這一輩子都解不開了。這讓她總有一絲失落,就在半個多月之前,她倆還在一起同盤對弈,有說有笑,可是一夕之間這樣的親密無間都消失殆盡了。
是表妹藏得太深了吧?以至於到現在,她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早已錯失了這樣一個可並肩作戰的至親之人。
“玉箏!”姚素淺驚魂不定,“你可真正嚇死我了。方纔說得這樣口不擇言,我多怕你惹惱了李姑姑。”忽地見她眼底無絲毫淚意,就明白了過來,“你……你是故意的?”
沈玉箏微微頷首。若她不做得咄咄逼人甚至出格一些,總會叫人疑心她的用意。更何況被像李毓這樣的聰明人盯上,往後的日子就別想順風順水地過了。
她現在雖然還不知李毓究竟是奉了誰的命令與餘應雪勾結沆瀣一氣的,但她已經能確定,這人的不可小覷。如今,她唯有藏拙,假意做一個蠢笨不知進退收斂的人,方能僥倖度過浣花宮餘下的日子。
殿中的采女三三兩兩的退出,孔丹青終於恢復了幾絲神智,從陸嫀懷中退出,虔誠地向沈玉箏行禮:“多謝姐姐解圍。”
沈玉箏忙虛扶她一把:“不是替你解圍,我只是替自己喊冤罷了。”
孔丹青揩去眼淚,單薄的身子因爲經受從來未有過的凌辱,而變得搖搖欲墜般。但她仍然擠出笑臉來說道:“姐姐大義,丹青心中自是明白。他日——如需要丹青的地方,丹青定會全力相助。”
她這話的意思很是明顯,來日到了上林苑,有容妃娘娘作爲後盾,要收拾一個餘應雪還怕沒有機會嗎?
沈玉箏卻面色平平:“素淺姐姐,孔采女的身子弱,你快扶她回去歇息吧。”
姚素淺道:“如此,那我們就先回去了。你也回房好好歇着,陸采女,玉箏就有勞你了。”
陸嫀點頭,目送着二人出殿,方回頭問沈玉箏:“我瞧姐姐對孔丹青甚爲冷淡,可是不想與容妃有太多牽扯?”
“如今這宮裡宮外,但凡與容妃扯上關係的,便等於惹上了一身是非。”沈玉箏搖頭,“嫀兒你也要記住了,往後對孔丹青不必殷勤,只泛泛之交即可。”
陸嫀應道:“嫀兒記下了。可是素淺姐姐……”
“她們同住一個屋檐下,彼此相互照顧是應當的。我相信以素淺的慧智,定能進退得當。”饒是如此安慰自己,沈玉箏心中亦不無擔憂。孔丹青柔弱,素淺忠厚,若只是尋常知交倒也罷了,怕只怕素淺終會爲了皇恩眷顧而忘了分寸。
連日相安無事,浣花宮的初選也進行地有條不紊。內庭中來消息,應選采女定於十一月二十五入上林苑,故而各種考校在幾月間也是接踵而至,人人再無旁的心思行那爾虞我詐之術。
品貌、品才、品行三品考校結束,浣花宮裡的采女驟然去了半數之多。那日被內侍省提去之前,闔宮上下都是哀泣與咽嗚之聲,在殿宇樓堂的角落處盤桓縈繞,直至傍晚才如鳥過無痕般歸入一片寂寂。
這三品考的是采女素日的才藝造詣,一切都在宮正司的眼皮子底下進行,做不得半點徇私舞弊。被淘汰的采女,雖各有各的不足之處,但她們無一不是爲了這三品四規而殫精竭慮地苦練才藝。數月乃至數年的努力,功虧一簣,心中焉能甘心。
倒是剩下的四規,實際教導的是日常宮中的各種瑣事禮節,較之三品而言輕鬆許多。畢竟能過得了三品的都不是泛泛之輩,哪有學不會這些東西的。
天氣已漸漸變得寒冷,帝京這年的頭雪下得晚,是十六那天晚上才依稀開始飄起的雪花。
錦繡殿裡還圍着一簇人,熏籠的炭燒得正旺,將近旁的幾個采女烤得渾身都熱烘烘的,一縷香汗隱隱約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