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池幸子拿着曲譜進了錄音間。
一走進去,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玻璃牆對面等待着她就位的三個人,抿了下嘴脣,伸出手,捏住窗簾的一角,把玻璃牆給擋住了。
這是巖橋慎一教過的“逃避法”。
蒲池幸子第三次進錄音室,還參透不出有什麼能夠克服這種不自在的好辦法,所以,自然而然的,繼續選擇聽從巖橋慎一的建議。
這麼逃避也許不是很好,但是卻非常奏效。
一旦合上窗簾,蒲池幸子整個人就變得心平氣和了下來。
第三次試唱,她對錄音的流程已經心中有數。拉起窗簾以後,拿起耳機戴上,浸入自己的世界。醞釀了一番,這才通過麥克風告訴對面,“巖橋桑,可以開始了。”
對面,把主動權交到了她手裡的巖橋慎一,接到她發出的信號,回了一句:“OK。”,熟練操縱起了設備。
……
這首歌是蒲池幸子第一次唱,一開口,就把調子給起高了。
從監聽耳機裡聽到反饋回來的歌聲,有各種因爲生疏帶來的小瑕疵,但是,也有因爲她的小失誤帶來的亮點,比如說她清亮又富有爆發力的高音,令人過耳難忘。
加以訓練的話,會成爲她演唱的一種風格特色也不一定。
巖橋慎一仔細聽着,確認她的歌聲同ABNORMAL的歌曲之間,沒有產生不協調感。
感覺這種東西玄妙,至少在音樂上面,是切實存在着的東西。有的歌曲,就是不適合給某人來唱,有的歌曲,就只能跟某人擦出火花。面試的意義就在這裡。
而現在看來,倒是用不着擔心她和ABNORMAL之間“感覺不對”。
同樣在聽着蒲池幸子的錄音的平川達也,神情專注。他不是那種把想法表露在臉上的人,可是,心卻在怦怦直跳。蒲池幸子的表現,讓他看到了希望。樂隊重新開始的希望。
假如能夠將蒲池幸子吸收爲樂隊的主唱,那麼,這段時間的休止和等待,就不是徒勞。
……
試音結束以後,蒲池幸子走出錄音間。巖橋慎一的表現如常,平川達也卻是一臉有話要對她說的樣子。
“相當好。”巖橋慎一沒管平川達也,對蒲池幸子說。
被這麼直接的誇獎,蒲池幸子露出個謙虛的表情。
巖橋慎一招呼她,“蒲池桑也來聽一聽吧?”
蒲池幸子從他手裡接過耳機戴上,也想知道自己的表現……原來她唱ABNORMAL的歌是這種感覺?
ABNORMAL的歌,有別於市面上已經發行過的歌曲,對蒲池幸子來說,這是全新的、同時也是未知的。
她還從來沒有唱過未曾正式發表的曲子,因爲這樣,蒲池幸子的心裡,隱隱有些興奮。
等她摘下耳機,巖橋慎一看着她,對她說:“我們聊一聊,可以嗎?蒲池桑。”他單刀直入,省去了慣例的客套話。因爲這樣,反而顯得誠懇。
四個人又坐到了一起。
巖橋慎一把關於ABNORMAL的前因後果向蒲池幸子做了說明,哪怕心中有數,知道赤松晴子大概也跟她提起過,但出於誠意,還是從頭到尾又解釋了一遍。
當然,也爲了引出接下來的話題。
“要是有什麼‘人生之所’,赤松的人生之作大概就在於幕後,她也確實做得有模有樣,很好的代入到了黑衣的角色。”巖橋慎一併不吝嗇誇獎別人。
“但是,”他話頭一轉,“直到她把蒲池桑的試唱帶拿給我聽的時候,我才真正認可了她。”
即使知道蒲池幸子是星辰事務所的簽約模特,也還是把試唱帶拿給他聽,赤松晴子決定這麼做的時候,就不再是單純的要找個新主唱的替代者,也好讓自己脫身,而是真的有一顆惜才的心。
從這點來說的話,她確實在找主唱這件事情上磨鍊了自己。
巖橋慎一這番話,讓赤松晴子下意識看了看他。她心裡的想法,瞞不過巖橋慎一,這是他的高明之處。
而覺察到她的目光,巖橋慎一卻不爲所動,專心和蒲池幸子說話。
“至於我,本來就是那種黑衣的角色,所以,聽過蒲池桑的試唱帶以後,也對您很感興趣,就拜託赤松幫忙約您見一面。”巖橋慎一說。
蒲池幸子認真聽着。
“說實話,實際見到您、聽了您唱歌以後,我也從您這裡得到了某種力量。”
“力量?”
蒲池幸子意外巖橋慎一的用詞。
“是的。”巖橋慎一承認,“一種雖然實力還很弱小,也還是想要爲了能爭取到蒲池桑加入而去努力的力量。”
要說服一個簽約了事務所、還並非是無名小事務所的藝人加入自己,這需要非凡的決心。
……
赤松晴子那時對她說的,希望巖橋桑也能讓她夢想成真的話成了真。
蒲池幸子知道,巖橋慎一和德間唱片裝模作樣的職員、又或是交際應酬上別有用心的人不一樣,這個重新點燃了她的夢想的人,真的能夠讓她夢想成真。
但是……
“對不起,巖橋桑。”蒲池幸子說出這句話來,大概用掉了相當的勇氣,臉頰也變得紅撲撲的。
機會就在眼前,首先想到的卻是拒絕,平川達也還好,知道她爲了夢想有多執着的赤松晴子,對她的做法感到十足的意外。
巖橋慎一卻心平氣和,禮貌等待她的下文。
機會在眼前,蒲池幸子也想牢牢抓住,但是,她還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就是現在,也有已經簽好了只等去完成的模特工作合約。
跟亂哄哄的攝影棚和各種讓她爲難的模特工作比起來,當然是錄音間的環境更讓她嚮往。但是,如果沒有這份亂哄哄的工作,她大概也不會跟點亮了自己夢想的人相遇。
“要是因爲有了更好的機會,就立刻把現在正做着的事丟到一旁,這種做法不是很不好嗎?”蒲池幸子像個少女那樣的說着自己的想法。
“巖橋桑,您肯邀請我,我感到很榮幸,也很動心。可是,沒有現在這份模特的工作就沒有和赤松桑、和您相遇的今天。”她坦率的向巖橋慎一訴說着。
是模特這份工作,把她送到了巖橋慎一、送到了夢想的面前。
她不想因爲有了好的前途,就立刻拋棄“現在”。
所以,儘管得到了一直以來尊敬着的製作人的賞識,機會就在面前,她也認爲,應當把履行和星辰事務所的合約放在第一位,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不怕因此就失去這次的機會。
要是夢想變成了爲自己的不守信用開脫的託詞,那這樣的夢想毫無意義。
同樣,她也相信,如果是巖橋慎一,就能夠理解她的做法。並且,她還相信,把真心話不隱瞞的告訴巖橋慎一,他或許就能拿出個好辦法來。
在機會面前,坦率的進行溝通,蒲池幸子覺得沒有比這更好的做法。
這是小小的、有點狡猾的想法。但是,這也是蒲池幸子對他的一種信任。
……
這是相當老派的一種想法,或許會被現在的年輕人譏笑不識時務。但是,巖橋慎一聽她這麼說,卻並沒有覺得蒲池幸子迂腐,反而對她又另有了一種新的認識。
身處劣勢,有好的機會來到面前,卻也首先想到應該有始有終,這樣的蒲池幸子,有一種令人刮目相看的寶貴品格。
這種品格,讓他打從心底認爲蒲池幸子值得。
值得他去爲了她和渡邊萬由美攤牌,值得爲了她去和星辰事務所交涉,值得他把打響GENZO招牌第一戰的希望與夢想放到她身上。
之前,他覺得自己發現蒲池幸子太晚,但是,當蒲池幸子說出要把現在的工作先做完以後,巖橋慎一轉而覺得,現在認識蒲池幸子纔是剛剛好。
模特的工作沒有耽誤她,反而在某種意義上打磨了她。現在的蒲池幸子,要比還在神崎不動產當粉領族的時候,身上閃爍着更加奪目的光彩。
神崎不動產的地產小妹蒲池幸子,不會被巖橋慎一放在眼裡。但是,模特蒲池幸子,就有值得爲了她去努力一把的必要。
“這樣想並沒有什麼不對。”巖橋慎一說。
“按說,我和您這麼繞過事務所私下交涉,本身就有些過界了。”巖橋慎一說的,也是蒲池幸子的顧慮。
事務所對藝人的控制、尤其是工作方面,有着相當嚴格的制度,他已經是在不按理出牌。
“不過,”他話頭一轉,“要是蒲池桑對我的邀請不感興趣還另說,但是現在,沒有必要爲了守約,把機會推開。我們另外想個讓各方都滿意的辦法,行嗎?”
蒲池幸子注視着他,這才真正有了那種“夢想即將成真”的感覺。
“我入行的契機,是因爲一個說法,說經紀人的工作是‘販賣優秀’,也就是,要把優秀的事物帶給大衆。”
巖橋慎一迎着她的目光,“經紀人考慮怎麼把優秀的事物帶給大衆,製作人則要想方設法把優秀的事物打磨製作出來。”
現在,優秀的蒲池幸子就在這裡,就在他的面前,他無法把她從手邊放走。
“接下來的事,請交給我可以嗎?”巖橋慎一問。
蒲池幸子鄭重其事的對他低下頭,“那就拜託您了,巖橋桑。”
雖然還不知道他要怎麼做,但是,蒲池幸子願意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