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金身難掩風姿卓越,精緻如同畫中人般的孩童端坐在蓮花臺上。碎裂的金身早已被螢草修好了,比之前更加好看,臺下烏黑黑的頭頂跪倒一地。他們有求風調雨順的,有求幸福合美家庭平安的,還有求金榜題名的。螢草託着臉頰趴在蓮花臺上隱着身形,隨意的晃着兩隻可愛的小腳丫。
看啊,即使他現在身處凡間未曾居於高位,也有這麼多的人愛他信他願意供奉他。
真好。
遠遠望去,螢草看到殷夫人帶着丫鬟過來了,趕緊現身裝作躲在哪吒雕像後面清掃灰塵。
“螢螢,好孩子,累壞了吧,快來用些點心。”殷夫人一如既往的溫柔。
“哎!”螢草應了一聲:“夫人我這就來。”
殷夫人掏出手帕,擦了擦螢草額頭不存在的虛汗,一時有感而發:“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螢草身形三年未變,殷夫人怎麼還猜不出螢草並非凡人?爲什麼這三年會有這麼多人來供奉哪吒,還不是因爲所求靈驗。她兒子有幾斤幾兩她還是知道的,螢草在背後做了什麼她也隱約猜的出,螢草是個好姑娘,她的大恩大德就讓哪吒自己去還吧,以身相許就很不錯。
“放開我!逆子!”
一聲怒吼打破這其樂融融的畫面。李靖手持寶劍出現在廟前,金吒木吒攔着他不讓他進來,殷夫人聽見聲音臉色驟變。
李靖心裡也苦啊!
他不想手刃親子,他也心疼哪吒。但是哪吒還在那東海龍王豈能善罷甘休。陳塘百姓經不起再一次的水淹陳塘關了!看着那熟悉的雕像,雙目飽含痛楚,哪吒別怪爹…
金身光芒乍現,哪吒的靈魂現了身形。
“爹?你又要殺我是嗎?”
螢草張開雙手,擋在哪吒身前,一臉堅定。父子相殘是什麼鬼劇本!她絕對不允許哪吒兩次都經歷這麼苦逼的人生!!螢草回頭想讓哪吒趕緊回去卻被哪吒臉上那不加掩飾的痛處震到了,認識哪吒這麼久,他何時露出過這種表情,心裡有些發酸。
“夠了!”
殷夫人被李靖這毫不留情的做法寒透了心,擡頭滿臉淚水:“夠了老爺!哪吒已經自刎向百姓謝罪,你還要他怎麼樣!你憑什麼來阻止他的重生!”目光如炬毫不退縮:“這次我一定會保護好我的孩兒!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
“夫人糊塗啊!太乙也糊塗啊!爲什麼要給這麼一個只會帶來禍害的孩子重生的機會!”螢草現在都不敢回頭去看哪吒的神情,這話她一個外人聽着都寒心,別說當事人了。哪吒眸中的光芒越來越淡。是呀,他就是一個只會帶來禍害的孩子,連親爹都不喜歡他,他還重生做什麼呢?繼續爲陳塘百姓帶來災禍嗎?
察覺到身邊生命氣息的變化,回頭看到靈魂越來越弱的哪吒,螢草驚呼出聲:“哪吒!”
……
好黑,好冷。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哪吒奔跑在荒蕪的黑暗中,他的身邊圍繞着點點星光,他伸手接過。那星光化做碎片,那是他的記憶嗎?
可是爲什麼,他的心會這麼痛呢?
【夢魘會吞噬你的一切!快振作起來!別再陷下去了!】
身上帶着柔光的少女踏着黑暗而來,照亮了他的世界。
好溫暖,好熟悉的感覺…
……
“靈珠子你果然又在偷懶了,要是讓娘娘知道了又少不了一頓罵了。”溫婉柔和,風鈴般的聲音在炎炎夏日宛如清風拂面,讓人倍感舒適,心曠神怡。
“你不說我不說娘娘又怎麼會知道呢?”
午後,俊美的少年枕着雙臂躺在樹蔭下,陽光透過樹葉打在他臉上,樹上的小鳥嘰嘰喳喳,一片祥和歲月靜好。
氣質出塵面容姣好的少女出現在少年頭頂上空,開始數落起他的種種不是。她秀雅絕俗,自有一股輕靈之氣,肌膚嬌嫩神態悠閒,美目流盼吐氣若幽蘭,說不盡的溫柔可人。但是從那張小嘴裡吐出來的話卻是不怎麼中聽了。少年看見少女顯然心情不錯,伸手直接把少女拉倒在地,現在她也算共犯了吧。
“今天還真是稀奇,你怎麼沒黏在娘娘身邊?”
少女瞥了他一眼,語氣嗔怪:“你又不是不知道,因爲封神榜的事娘娘最近心情很是不好。”嘆了口氣:“也不怪娘娘生氣,自從巫族大聖讓娘娘立誓不準收妖族爲徒之後,妖族啊,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說罷,看向面前斂眸假寐的少年面含警告之色:“封神事關重大,娘娘不願我等牽扯其中。封神是大勢所趨,亦是聖人們之間的博弈。靈珠子你最近可得安分一些,窩在媧皇宮靜心修煉,萬不可被人尋了錯去!”
那少年神色放空顯然有些漫不經心,也不知少女的囑咐聽進去幾分。叼着狗尾巴草翹着二郎腿吊兒郎當的開口:“知道了知道了,小管家婆。”少女顯然被少年這副姿態氣到了:“靈珠子你給我正經一點!”
…
青梅竹馬的心有靈犀,兩小無猜的天真浪漫,紅顏知己的溫柔呵護,都抵不過…命運的造化弄人—
媧皇宮內,端莊大氣豔麗逼人的女媧娘娘端坐在大殿之上,撫着一臉溫順臥在她膝上少女的一頭青絲,神色慼慼:“靈珠子要離開媧皇宮了。” 聞言,驚的原本閉眼假寐的少女直立起身,睜大雙眸:“娘娘這是什麼意思?”女媧娘娘神色中帶有幾分疲憊,見此,本就聰慧的少女哪裡還不懂得發生了什麼?!
“莫不是靈珠子被尋了什麼錯?”
“是他自己的決定!”
什麼?少女滿臉不可置信,靈珠子爲什麼要這麼做?
女媧娘娘平靜的道:“他自己覺得值得就好,我們這些外人的意見無關緊要。他既已做好決定,從此我媧皇宮和他再無任何關係!”女媧娘娘脾氣再好也有聖人的驕傲,絕不會開口挽留一個已決心離開的人。
不過,看着放在心尖上的弟子這幅傷心欲絕的模樣,總歸心裡是不好受的:“剛剛玉虛宮的太乙過來領人了,眼下應該還沒走遠,現在追的話應該來得及…”見最後一面。
話還沒說完,面前的少女只留下一道清淺的背影。女媧娘娘看向空曠的大殿,神識放空,彷佛又回到了少年跪在她面前的那天……那少年難得收起了平日的吊兒郎當,一臉正色祈求她:“求娘娘給個恩典,讓我去參加封神戰役。”
“值得嗎?”女媧娘娘問。放棄如今的身份天賦和法力,去追尋那不確定的新生,值得嗎?
那少年目光堅定,在恭恭敬敬給女媧娘娘磕了一個頭口後擡起頭,宛如星辰的眸子直視對方,半響纔開口道。
“我只是想在嶄新的天道秩序建立前,爲我們搏一個未來。”
女媧娘娘望着緊閉的大門,長長嘆了一口氣:“都是癡兒啊…”
…
“靈珠子—!”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穿透雲層,靈珠子停下腳步,看向身後急匆匆趕來的少女,面上難掩不捨。靈珠子神情眷戀,目光貪婪的看着她,彷佛一眼即是永恆。平時一向最注重形象的少女此時衣襟亂了,髮釵也散了,而少女像是沒注意到這些一樣,美眸含淚望着靈珠子一字一句開口道:“靈珠子,你今日要敢踏出這媧皇宮,此生,我絕不原諒你!”
……
哪吒刷的睜開眼,面前眼中含淚的少女漸漸與夢中的少女重疊,讓他有些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他喃喃喚出一個刻在靈魂深處的名字:“……素女”
螢草併爲聽清哪吒說了什麼,看見他醒了淚水順着光潔的臉頰滴落下來,露出了這麼多天以來第一個笑容:“謝天謝地,你醒過來了!”螢草伸手想將哪吒扶起來,卻發現手中一片冰冷。瞳孔微縮,將哪吒緊緊抱在懷裡想用身體幫他取暖,但是效果不顯,發現這會哪吒又暈過去了,大驚:“太乙師傅!哪吒這是怎麼回事?”
‘噔噔噔—’
急促的腳步聲接踵而來,殷夫人臉色颯白,顫抖着雙手撫上哪吒的臉頰:“真人…哪吒他是怎麼了?”
太乙真人無奈的嘆了口氣:“哪吒這具身體是仙蓮藕做成的,本就沒有溫度。加上李靖的行爲對他的打擊太大,導致哪吒不願睜眼面對事實。”
當初女媧娘娘的法旨,哪吒必須爲拯救蒼生而復活。如今他也算完成了娘娘的囑託,但是現在的哪吒心智不全,貿然喚醒,恐有災禍啊!太乙真人將螢草喚了出去,交代了一番。說他要去上清天去尋能讓哪吒還智的方法,在他回來之前一定不要強行喚醒哪吒,切記,切記!
……
聞信追上來的李靖看見了蓮藕化身的哪吒,直道不詳,寶劍直接刺了過去。
‘刷——’
寶劍穿透了身體。
溫熱的鮮血滴落在哪吒的臉上,一滴,兩滴。
哪吒睜開了眼睛,雙手無處可放,顫抖着聲音,試探着開口:“……娘?”
李靖面色如土,搖搖欲墜:“爲什麼夫人?爲什麼到此時你還護着他?”
“哪吒看着娘…”殷夫人並不理睬李靖,捧起哪吒的臉,像是交代後事一般小心囑咐着:“兒子,你今後可能會遇到重重困難,但是你一定要相信你自己,絕對不能輕易放棄。”努力嚥下嘴角溢出的鮮血:“螢螢是個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還有…雖然他的行爲不可原諒,但是畢竟是你爹,別難爲他…”
哪吒瞳孔放空,他娘說的話他一句也沒聽進去,他只看見了那滿身的鮮血。
殷夫人上前抱住了他,聲音虛弱卻那麼清晰:“娘很想陪你一起走下去,娘想看你娶媳婦想看你成家,但是…娘恐怕做不到了…你要好好的…娘最疼你了…”
哪吒動作輕柔的將殷夫人平放在地,緩緩轉過頭來。殷夫人的鮮血染紅了他的瞳孔,血紅的眸子死死盯着李靖,渾身殺氣環繞,仿若魔神降世。
李靖!我要將你碎屍萬段!!
“嘣!”
火尖槍的威力震碎了房頂,直衝雲霄。身披混天凌,手持乾坤圈,腳踏風火輪,17歲的少年,這明明是螢草最熟悉的樣子。可是爲什麼是那樣的陌生呢?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難不成…他要弒父?
雖說螢草不是人類,但是現在的哪吒是!雖然他身負一千七百殺劫降世,可李靖絕不在其中!弒父在人間是何其嚴重的罪孽,之後的因果絕不是哪吒能承受得住的,她不能讓哪吒揹負這些!
螢草大喝:“李靖愣着做什麼!你還不快走!”轉頭對天上的哪吒喊道:“哪吒你還記得我嗎??我是螢草啊!哪吒!”
哪吒踏着風火輪直接追着李靖飛去,他的風火輪實在太快,螢草追上他有些吃力。等她趕到的時候發現李靖已滿身狼狽跌倒在地,火尖槍直衝李靖而去!
不能讓他這麼做!哪吒一定會後悔的!
螢草下意識的用身體擋在李靖面前。帶着十足威力的火尖槍震碎了她的心脈,螢草直接噴出一口鮮血,單手握住火尖槍:“哪吒,停手吧!”
【靈珠子,停手吧!】
引魂幡的確是一件能製造幻象的法寶。但更嚴謹的說,它不是能憑空製造不存在幻象的法寶,它的作用是還原一件又一件真實的事件,讓受術者在無盡的悔恨中迷失自我…
金甲紅袍的少年將軍懸在半空,冷眼看着自己曾經的那些經歷,內心平淡的像一潭死水,彷佛下面的主人公不是他一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如果用這點不入流的手段就想對付他的話,哪吒只會覺得它太低級了,根本不足爲懼!
哪吒從東海見到那隻小妖精的時候就清醒過來了,元神脫離了幻象中‘小哪吒’的身體,飄在半空。嘗試後發現自己不能離開‘小哪吒’的身體太遠,也不能做任何干預,只能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上老路。所有的一切都和記憶中一樣,除了她。哪吒眼神閃爍,看來破陣的關鍵在這小妖精身上。
看着那隻小妖精在‘自己’身邊,盡心盡力的照顧他,陪伴他,鼓勵他,安慰他,看着她爲‘小哪吒’所做的一切,哪吒一向面無表情的臉罕見了漏出一抹疑惑。奇怪,明明他沒有這段記憶啊,爲什麼卻又覺得如此熟悉?彷佛這一切都是自己曾經真實經歷過的,好像真的有這麼一個人陪伴過他。腦中傳來一陣疼痛,星星點點的記憶飄過,但是它們太快了,哪吒有些捉不住。疼痛來的快去得也快,哪吒甩了甩頭,繼續觀看他那有些戲劇化的童年。
看到他娘爲了救他被他爹刺死的時候,眼中還是閃過一抹傷痛。儘管已經過去一千多年來,他娘後來也成功上了封神榜,和他們團聚。他也原諒了他爹,一家人又是和和美美。不過…哪吒眸中殺氣閃過,雖說如此,但敢拿這件事來刺激他,也是活得不耐煩了!
忽然視角一變,他居然又回到了‘哪吒’的身體?
火尖槍的慣性抵擋不住,回過神來那小妖已經被‘他’一槍.刺穿心脈。哪吒再也維持不住冷臉,手腳一陣冰冷,窒息般的心痛襲來,他下意識的收回火尖槍,小妖精的鮮血濺了他一臉。哪吒看着緩緩倒地生死不知的螢草,手足無措,甚至不敢伸手觸碰她。身體猛地一震,心瞬間痛入骨髓,一口鮮血猛的噴了出來。記憶深處的封印直接破碎,大量的記憶碎片如潮水般襲來,壓的哪吒喘不過來氣。他目光呆滯,神情恍惚,他的身影他的眼神,都讓人強烈的感受到他那極致的讓人顫慄的哀傷與絕望,血液化作淚水溢出眼眶。
他居然再一次親手殺了她?
素女…
螢草!
‘咔嚓’一聲,幻境崩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