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磨破了嘴皮子才讓衆人相信那不是螢草,至於他怎麼和取經組解釋爲何兩人行爲舉止都那麼相像,就不得而知了。儘管死的不是螢草,但在唐僧心中,悟空也是打死了人了。見師傅正在氣頭上,悟空也懶得和他們辯解是人是妖,也就捏着鼻子認了。在唐僧還是要趕他走的時候,便以不曾報恩,因果未還爲由好說歹說求了情。偏那唐僧又是個心軟的和尚,見悟空再三保證才軟下心來,師徒幾人繼續趕路。
那白骨精原本在半空中樂呵呵的看戲,看那孫猴子化解了危機,心中暗恨:齊天大聖果然好手段,此人絕對是她捉得唐僧最大的阻礙,不得不除。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架雲墜落山澗,搖身一變,化作一個八旬婦人。手裡拄着一根彎頭竹杖,顫顫悠悠,一步一步哭着走來,嘴裡還唸叨者“兒啊···家啊···”什麼的,瞧着好不悽慘。
八戒眼尖,一眼瞧到了山澗處那顫顫巍巍的瘦小身影,像是想到了什麼心咯噔一下,急忙跑到唐僧馬前向師傅彙報:“師傅啊,前面是個老婦人,瞧着怪可憐的。該不會是猴哥打死的那女子家的媽媽來尋兒來了吧?”
悟空這會兒正擔心螢草的安危有些心不在焉,聽到八戒的話金眸一掃忍不住開口斥道:“你這呆子別亂說!那女妖···女子看着也就十七八,那老婦鬢白如雪,瞧着像是八十多了,難不成六十歲還能生孩子?”
八戒被懟了不開心,哼哼哧哧的剛想反駁回去,就被唐僧擡手製止住了:“山路難行,悟空你且去看看那老人家可是遇到了什麼難處?問清緣由,我們纔好將她送回家中。”
悟空應了一聲,拽開步走近前觀看。濃重的血腥味和遮擋不住的鬼氣讓悟空認出了這就是之前逃跑的妖精,話不多說,舉棒照頭就打。
白骨精見他棍子擡起來了暗道不妙,知道被猴子認出來了,也不戀戰立馬化出元神要溜。悟空見她使出了老手段,冷笑一聲,虛空一抓後往地上一甩,那帶着鬼氣的森森白骨就被狠狠砸在地上。悟空一腳踏上了那妖怪的腿骨,稍一用勁,那腿骨就被踏的稀碎。白骨精慘叫出聲,眼眶處的幽幽鬼火緊緊地盯着悟空帶着說不出的冰冷。
“好妖精竟敢如此戲耍你大聖爺爺!”悟空俯視着她,金瞳透着寒光:“今天必要給你點顏色瞧瞧,好讓你知道齊天大聖的威名!”
金箍棒擡起眼見就要敲碎妖精頭骨,那妖精竟不害怕,反而發出一陣‘桀桀’怪笑,然後從懷裡掏出一枚精緻玉簪,指骨向前一遞,聲音放低帶着無盡的惡意:“孫悟空,你且仔細看看,這物件眼熟嗎?”
悟空動作一頓,猛然一驚,這個是···小草?!再回過神來時,白骨精已經化作陰風飄散,他忙提棍大喝道:“妖精!哪裡走?!”
遠處的八戒觀情況有些不對上前觀望後大聲嚷嚷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猴子又打死人了!”
三藏聽得八戒回報,打馬上前來,驚下馬一看,只見那位老婆婆早已橫屍野外,死狀悽慘,二話不說,把那緊箍兒咒來來回回足足唸了二三十遍。
悟空痛得滿地打滾,腦袋勒得像亞腰兒葫蘆,十分難忍時竟然不惜以頭撞山抵消頭疼“師父別念了!有什麼話你就說,別念了!”悟空滾過來扯住三藏的袈裟,痛苦地哀告道。
“還有什麼好說的?出家人耳聽善言,不墮地獄。我之前百般勸化你,你可曾聽入耳中?打死一個不算,現在又逞兇打死一個!你到底想幹什麼!”三藏鐵青着着臉怒叱道,一把扯回自己的袈裟。
悟空不忿:“她是妖精!”
“你這個猴頭休要胡說!就算真的有這麼多妖精,你也是個無心向善之輩有意作惡之人!你走吧!”三藏冷冷地一拂衣袖,也不念緊箍咒了,轉過身去翻身上馬,吩咐八戒斂起老婆婆屍首,好生安葬。
悟空氣喘難平地站了起來,“師父又讓我回去?我回去便就回去了,只是還有一件事師父還不曾應我。”
三藏皺眉:“爲師還不曾應你什麼?”
八戒嘟囔着背起地上的屍體,猴子惹的禍,老是讓他來擦屁股。聽聞猴子的話,緊接開口:“師父,猴哥是要跟你分行李哩!跟你做了這麼久的和尚,不好意思空着手回他花果山唄,你就把包裹裡的什麼舊褊衫、破帽子分兩件給他吧。”
擔心螢草安危悟空的臉色有些發沉,這會兒又聽八戒一通胡編亂造給他編排罪名,氣得腦門青筋暴跳,一躍過去,揪住八戒的耳朵,咬牙切齒地責問道:“你這個尖嘴牙碎的夯貨!老孫什麼時候有這貪戀之心,要分什麼行李?”
痛得八戒哎呦呦亂叫,悟空礙着三藏在場,不敢下重手,只是窩着無名火,鬆了手,踹開八戒,直直跪了下去。一雙赤金眼眸望向三藏,聲音清朗認真說道:“師父,老孫五百年前,在花果山水簾洞稱王爲聖時,收降七十二洞邪魔,手下有四萬七千羣怪,頭戴的是紫金冠,身穿的是赭黃袍,腰繫的是藍田帶,足踏的是步雲履,手執的是如意金箍棒,也確實是威風凜凜。自從跟你做了徒弟,觀世音把這個金箍兒勒在我頭上,我現在若是回去,沒臉見故鄉人。師父如果真不再要我護送你去西天取經,把那個鬆箍兒咒念一念,退下這個箍子,隨你換個腦袋套,放我快活自在!”
三藏聞言一時臉色陰晴難定,悟空這番話說得巧妙,隨便換個人來,以他的品性和本領,他都絕不會在那人底下稱小爲徒,也是你唐三藏對他有救命之恩,又有觀世音菩薩作擔保,他才一路心甘情願跑腿驅妖。且不說三藏根本不知道什麼鬆箍兒咒,要是有,他真的趕走了悟空,那一方面也是辜負了菩薩對他的期許,另一方面也不保不齊是送虎歸山。
三藏闔上眼眸,一時思慮萬千,沉默許久纔開口道:“悟空,我並沒有什麼鬆箍兒咒。你且起來。我再饒你這一次,從今往後,你萬萬不可再行兇了。以後每日隨我修習往生咒和清心經文,好好修身養性,化戾氣爲祥和,多積善緣。”三藏無奈地嘆了口氣,撥動着腕間念珠。
而與此時分崩裂析的取經組士氣迥然不同的是落在半山頭的白骨精,她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骸骨,撿起稀碎的小腿骨組裝起來,輕笑出聲:“呵呵呵~好個美猴王,本事的確了不得!我都變換成陌生的模樣竟也能將我認出來!”白骨成精,不死不滅。除非用特殊的手段將她盡數消滅,否則不管她受到什麼損傷,都將無礙。
捻起最後那副老頭兒人皮囊,穿了進去,渾濁的眼中幽藍鬼火叢叢,深深望向馬背上的三藏冷笑出聲:“我就不信了,他孫悟空若是發狂手裡再新添一條人命,唐三藏還能留他!”說罷,只見她按聳陰風,在山坡下搖身一變,變成一個老公公。手裡還掛着一串念珠,口裡喃喃道着阿彌陀佛。
三藏遙遙在馬背上看見了老公公,心中歡喜道:“阿彌陀佛!西方真是個福地,那公公路都走不穩了,還在念經哩。”
八戒意味難明地瞟了一眼三藏語氣涼涼道:“師父,您真是玲瓏葫蘆心,悶不通。咱們這是撞上禍根了,您還誇哩!”
“怎麼是禍根?”唐僧不解。
八戒苦着一張臉:“猴子先是打死了女兒,又打死了人家老婆。這下好了,老頭也找來了,給人間官報個怨,遞張狀紙,師父你償命,老豬和沙師弟頂多算個從犯,一個充軍一個下大牢。那猴子清清爽爽是個法子遁走了,留咱仨來頂缸。”
不得不說,八戒到底是在人間混得門兒清的,看得清當下形式。
此時,悟空已經聞着血腥味兒走了過來,將金箍棒藏在身邊,迎上那口唸真經的老公公。
“老倌兒,你往哪兒去?”悟空揚聲問訊。
呵呵,真是個膽大包天的好妖精,竟然還敢過來找打?想他齊大大聖橫行天地,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屈?這回非得弄死這妖精不可!不過這次他學聰明瞭,思量着等她自己露出馬腳來,最好是讓他把實心眼和尚抓走,頂多自己再勞心費力救他一次。好好教他們幾個肉眼糊了心的人瞧瞧,他打的究竟是不是妖精,還要不要趕他走!
眸中金光一閃,順便再順藤摸瓜搗到她老窩裡去,仔細找找看小草是不是真的落在她手裡。
白骨精擡眸瞥了他一眼,笑呵呵地答道:“長老啊我老漢祖居此處,一生好善齋僧,看經唸佛。命裡無兒,老年才得一小女,視作掌上千金,今早送飯齋僧,不見回去。我家老婆子出門找尋,小半天也沒回家,這纔出來尋找。不知長老幾人往哪兒去?可曾在路上見過我家妻兒?”
三藏聞言一怔,身姿有些不穩,但也是沉默翻身下馬,臉色難看地走了過來。
作爲西行路上唯一一隻靠離間計就成功挑撥取經組的妖怪,白骨精不可謂不聰慧。悟空哪裡算的過她?見三藏下馬正要走過來,她悄悄往悟空靠近了幾步,悟空動也不動,冷眼瞧着她還有什麼鬼把戲。等到悟空的身形擋住諸位的視線後,白骨精慢慢伸出了森森的骨爪,掌心中滲出絲絲精血:“孫悟空,這個味道你可認得是誰的?”
那熟悉的帶着草木精靈特有的清香的甜腥味飄來,像被人拿刀一把捅進了心臟,悟空睜大雙眸難以置信地盯着那血液,臉上轉過數種表情,突然伸手扼住了白骨精的脖子,近乎狂暴地咬牙切齒道:“你敢動她?”
白骨精臉上綻開笑容。
背後傳來的驚呼聲他一概聽不見,他胸口血液翻滾,只顧死死盯着眼前笑得張揚的妖怪。
“呵呵呵~那小妖精的血真是甘甜,可是大補之物!那身皮囊也是極好的,我喜歡極了,只不過被你弄髒了呢~”白骨精說着說着兇相畢露,面目萬般猙獰,左臉上已然出現了點點死灰的黑斑,渾身散發出張牙舞爪的血腥和暗黑之氣:“那小妖精也是有骨氣的,被我活剝的時候小臉都嚇白了愣是一聲不吭,還喚着你的名字等你來救呢哈哈哈哈哈”
悟空氣急攻心,手骨咯吱作響,根本抑制不住手中的力量,五指越收越緊,掐得那老頭根本發不出聲音,眼中殺氣騰盛,讓人看着膽戰心驚!
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沙僧急急跑過來,他只知道那老公公雙腳已經離地寸許了,大師兄再不鬆手,又是一條人命了!師父絕對不會再原諒他。
悟空目眥欲裂,另一隻手痛苦地去摳腦門上越來越緊的金箍,手中妖精呼吸不順臉色憋得蒼白,眼中卻是有瘋狂的笑意。
“大師兄!快鬆手啊!你要勒死他了!”悟淨抱住悟空的胳膊,哭喪着臉。
“師父快念緊箍咒啊猴子又發瘋了!”
“師父真的生氣了!大師兄住手啊!”
“那猴子出手凶煞,又要殺人了!”
嗡嗡嗡……嗡嗡嗡……簡直像一萬隻蒼蠅在他耳邊不停吵鬧,悟空只覺得天暈地旋,手中力量再也控制不住。
別吵!別吵!!你們太吵了!太吵了!!
天色已是昏暝,沉沉的暮色好像無邊無際的惡鬼洶涌着壓下來。
悟空的呼吸越來越沉重,眼中燦若烈焱的兇光卻好似業火一般燒得越發旺盛,狂暴的、炙熱地想要毀滅,想要破壞一切!
“我殺了她---我殺了她哦----孫悟空。”
悟空好似被金針蟄入五臟六腑,頭疼得要炸裂開來,一口心間血涌了上來,再也抵不住撕裂般的疼痛,他猛地甩開了手!
‘砰——’
忽然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被大力摜到山壁上的老頭當場七竅流血而亡,灰暗的瞳孔一瞬不瞬盯向唐三藏的方向,眼中滿是憤恨和不屈,死不瞑目。
唐僧僵在原地,口不能言,臉色蒼白。
八戒扶起被悟空摔開的沙僧,哼哼着冷言冷語道:“好個齊天大聖!了不得了!一下子打死三個人,踹開俺老豬,又摔傷沙師弟,下一個不知道是要殺誰?咱們師兄弟是當不起了!”
悟空抱着腦袋,單膝跪地,鼻息紊亂地大口喘着粗氣,全身出了一身冷汗,溼意涔涔,一雙暗金帶血氣的眸子冷靜地望着一言不發的三藏。
那具屍首漠然旁觀,只是趁着沒人注意時,嘴角悄無聲息地勾了勾。白骨精剛纔確實沒來及逃脫,便被悟空一把摔死在山壁上,摔了個全身粉碎性骨折,但她本來就是死物,唯有打斷她的脊樑骨,再將她挫骨揚灰,纔算是徹底消滅了她。
現在,正是她要驗收成果的時候了。
三藏沉重地闔上眼眸的那一瞬,兩行清淚卻堪堪落了下來,是自己的過錯,管教不嚴,根本沒本事當他的師父,纔會讓無辜之人無端橫死。
怕的不是如狂風暴雨的震怒,這種沉默的責難最讓人難受。
唐僧沒有再念緊箍咒時,悟空就已經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了。
“出家人行善,如春園之草,不見其長,日有所增;行惡之人,如磨刀之石,不見其損,日有所虧。你在這荒郊野外一連打死三人,你不服管教我亦是無法,你好自爲之,回你的花果山去吧!”說罷,三藏提步穩穩地走向那老漢的屍首。
總不能讓他埋屍荒野,到時候讓野獸騷擾得亡魂不安。
“哈哈哈……”悟空垂頭自嘲地笑了起來,“反正你從來也不曾信任過我。明明是凶煞的妖怪,我打死他,替你除害,你肉眼凡胎不認得,卻還要聽那豬呆子讒言冷語趕我走?!我孫悟空也不是死皮賴臉的無恥之徒,事不過三,我走便走!”一邊說,一邊踉蹌着站了起來,面帶譏諷又悽愴的笑意。
三藏的身形頓了頓,卻仍舊沒有回頭繼續向前走。
“師父!大師兄走了,誰來保護你?”沙僧上前求情。
“縱使他有通天本事,我也不指望。”三藏淡淡回答道。
悟空聞言,知道師父這次是打定主意要趕他走了,一時止不住心傷神思恍惚,回憶起三藏曾一步步爬上兩界山,將自己放了出來,然後拜他爲師,爲他捉妖擒怪,戰黑熊,收八戒,馴白龍,得沙僧,一路風塵一路險,歷經千辛萬苦走到今天,卻因爲一個妖精的從中挑撥離間就要趕自己走。這個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不得不讓人心寒!
“師父,緊箍咒……”
“你放心,我再也不會念了。”三藏冷淡地迴應道,一邊撩起衣襬蹲下身,爲老頭兒整理儀容,合上雙眸。
“呵,這可難說……你若到了那毒魔苦難處脫不了身說不準又念起我來,我要是疼起來,不還得趕來救你”悟空語調故作輕鬆地說道,實際上一雙眼認真地望着唐僧的背影,雙手在身側緊緊攥緊。
他還是想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