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現在心裡頭還真是說不出來的怪異,尤其是當他看到哪吒帶着一種佔有慾地姿態握起小草的手時,悟空的臉龐漸漸籠上了一層灰撲撲的冷霜,他不高興了。
不過話說回來,眼下這情景換誰看到都得心塞塞呀!他好聲好氣地傳了書信回花果山,然後一連三個月都不見送信的猴毛回來,整個兒了無音信,害得他心裡還有些小忐忑。結果一轉身,人家完全不聽你的話,直接找男神談情說愛去了!
悟空現在像是整隻猴兒都泡在醋罈子裡一樣,酸溜溜的。
夏日驕陽正豔,今天是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烏樹林內卻有些陰森森的,陽光從黑葉間漏下來。
“你要紫金葫蘆幹什麼?”走在前頭的悟空不鹹不淡地開口問道,看上去閒情逸致,可實際上每分每秒留意着身邊的風吹草動,警惕性十分高,默默擔任着護衛的職責。
“猴哥我聽說啊只要將葫蘆口朝着想要收的那個人,叫他一聲,他要是答應了,就會被裝進葫蘆裡。”螢草從悟空手中接過紫金葫蘆,摸着上面的花紋樣式,瞧着悟空露出賊兮兮的笑。
悟空瞟了她一眼,看她那模樣不禁覺得好笑,“未必會那樣神奇,只要手段高些,就算裝進去也能鑽出來的。你還是好好修習術法,提升提升你那十年如一日沒長進的妖力吧!”
“欸,先天不足自然靠法寶來補嘛~~要不,你陪我試試這法寶靈不靈,使用時還要注意些什麼事項?”螢草機靈的眼眸軲轆一轉,鬼點子打到了悟空身上。之前哪吒已經陪她試過了幌金繩,那麼紫金葫蘆當然是來找猴哥啦,不能可着一隻羊來擼啊,她可捨不得。
悟空看着纏上自己手臂,朝着自己賣萌地眨巴眼睛的“老奶奶”,就算知道骨子裡頭的是小草卻也還是忍不住心裡發毛,一陣惡寒。
敲暈的九尾狐交給了平日裡受她欺壓的山神土地,也算冤有頭債有主。悟空哪吒分別化作巴山虎倚海龍一左一右的守着坐在轎中的老奶奶螢草。
“我就試試,叫你一聲你就應了我吧~”螢草不依不饒地繼續撒嬌耍賴,“猴哥~猴哥~~”聲音拉的老長,大有你不應我,就一直跟你耗下去的趨勢。見他還是沒反應,小眼珠一轉,笑的蔫壞,“……悟空?”
這種嬌憨話殺傷力本來是一萬點,可惜螢草此時的皮相不對,滿臉褶子的老狐狸對另一高大強壯的妖怪哼着“你就從了我吧”,畫面太美讓人不敢直視……
聽見自己的名字從螢草口中念出,悟空不知怎的,心尖一顫,從喉嚨間出聲,低低應了一個“嗯”字。
然後……悟空被“颼——”地一聲吸進了紫金葫蘆。
螢草稍微愣了那麼一小會兒,然後笑得更加心滿意足,嘴角燦爛的弧度高高揚起,像是悠揚圓滿的弧。
初到寶葫蘆中的悟空看着裡頭的烏黑一片,覺得環境倒真有點像他那時候收天后的情形,不過他現在可是被困在一個小小的葫蘆裡,而且他那時候哪有當下這麼被動?
悟空以爲螢草心中好奇就瞪着一雙粲然的金眸盡職盡責地替她細細掃視了寶葫蘆內部一圈,心裡也不禁對這件寶物嘖嘖稱奇——紫金寶葫蘆內有八卦陰陽,五行生生不息,有克化萬物之能,真不愧是件好寶貝!
“進了紫金葫蘆的人不管神通多大,確實出不來。你可以放我出來了。”悟空朗聲朝葫蘆口說着。
螢草此時睜着一隻眼貼着葫蘆口往裡張望,聽悟空招呼她了,立馬脆生生應答:“好嘞,猴哥。”葫蘆口朝下使勁搖晃了幾下,葫蘆內的悟空只覺得一陣翻江倒海,止不住的犯惡心,落地之後,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真的有那麼一瞬間,螢草想過就這樣直接裝着猴哥回到花果山,但是如果那樣的話,猴哥一定不會開心的。
猴哥保唐僧去西天取經,是爲了報三藏師父救他出五指山的恩。英雄一諾千金,而她的猴哥,更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最是注重承諾。她不能自以爲是的以爲他好的緣由私自替他做出決定,那樣就太自私了。
螢草覺得她應該對猴哥再多一些信任,她的猴哥足夠堅定,他有那份心智與毅力去堅守本心,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能隨意染指的!
所謂能力越大,責任越大;責任越大,包袱越大,英雄總是面臨兩難的選擇。
世事紛亂複雜,對錯恩怨又有誰說得清呢?她尊重猴哥最後的選擇。
金箍在頭,苦悶在心,如果他們終究是躲不開,那便戰!凌霄寶殿都鬧過了,還有什麼不敢做的?刀山火海隨他闖,千難萬險與他扛,只要和猴哥在一起,那她就什麼都不怕。
偌大的太陽掛在天空正中央,透過樹葉簌簌地流動在如玉的臉龐,她的目光越發堅定。
想通了之後,往日困擾她的愁雲統統散去,螢草只覺得靈臺一片清明。
悟空落地後,對上那雙充滿仰慕與信賴的眸子,先是一愣,隨後心中滑過一陣暖流。金眸越發柔和,兩相對視,一切盡在不言中。
她懂他。
就算這世間所有人都不理解他,小草也會在他身後,在他伸手就能觸碰到的地方,尊重他的選擇,理解他的難處,他根本無法想象沒有她的日子他會如何。
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的哪吒,眉頭輕輕蹙起,他以前確實不曾動過凡人的七情六慾,可並不代表着他就在感情這方面是一個摸着石頭過河的盲人。螢草看向孫悟空的眼神中,仰慕還是愛慕,他自問還是能分辨得出。他隱晦的目光在悟空身上飛快掃過,眉毛擰成一團,她是沒那個想法,可別人呢?
……
平頂山蓮花洞。
隨着香藤軟轎的落地,架子十足的螢草一手握着菸斗,一手撣了撣衣服,模仿着那老狐狸奶奶的行爲舉止,由‘巴山虎倚海龍’左右攙扶着搔首弄姿地下了轎來。
只見此時的洞府內,黑壓壓地跪倒一大片大小不一、物種豐富的妖怪,而金銀角兩兄弟在最前頭領着小的們,雙膝跪倒,對着螢草他們叩頭,恭恭敬敬地喚道:“兒子恭迎母親!”
“噯!我兒免禮!”
螢草裝模作樣的擡了擡手,被金銀角迎上首位安坐下來。螢草見悟空有些心不在焉,知道他心中擔憂師傅安危就提出了想看看唐僧的意願,金銀角左右攙扶着螢草,悟空哪吒緊隨其後,來到關押唐僧的地界,“母親請看,這就是那唐僧!”
金銀角盡職盡責的給她介紹了取經組成員。螢草看了一眼被吊在半空中還在罵罵咧咧威脅人的八戒,只覺一陣好笑,不由升起了想要捉弄他的衝動,“噯,這就是那豬八戒吧?”
伸手擰起了八戒的大耳朵,道:“肉質鮮美,肥瘦得當,一看就是精品豬肉啊,這個耳朵簡直是豬中極品!”
見母親和自己品味相當的銀角樂了,“沒錯沒錯!醃了下酒吃美味極了。”行動派銀角立馬下令,要把豬八戒耳朵割下來,八戒懵了。螢草也懵了,是不是玩笑開大了?回頭看了一眼猴哥,後者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不知道他過去對八戒說了什麼,八戒罵得更大聲了。
“你這遭瘟的猴子!一進洞就想割我耳朵吃!老豬和你拼了!”
金角銀角一聽猴子二字,條件反射的看向螢草。
螢草手背在身後準備召喚蒲公英,誰料悟空先發制人,朝他們打了過去。
就在蓮花洞一團漿糊的時候,那一串被悟空丟下山去的“連體肉串”小妖們哭天嚎地地闖進洞府裡來了,他們紛紛指着悟空假冒的巴山虎,豁出去地指認道:“嗚嗚嗚…大王!這個就是孫悟空啊!他打傷了我們,綁了老奶奶變了模樣,騙你們的寶貝來了!”也是金銀角兄弟平時寬厚待人,所以一羣小妖怪纔會置生死與度外,忠肝義膽地跑回來通風報信。
金銀角一聽這話,以爲自家老孃被威脅了,自詡孝子的他們哪裡能忍,頓時氣得雙目赤紅。銀角舉起七星劍,對着悟空的臉就直直劈下去。
可就當他那劍勢堪堪要落在悟空的銅筋鐵腦袋上時,卻生生頓住了,只見他忍着憤憤的怒火,大聲吼道:“死猴子,我母親在這我不與你打!你若有真本事,現了原身與我洞外對打!”說罷便真的提起劍,氣勢洶洶地出了蓮花洞。
瞠目結舌的螢草對於這兩位上佳的妖品表示五體投地,她走了大半西行路,還真沒見過比這兩兄弟更不像妖怪的山大王了。
悟空哼哼冷笑,一翻身跟了出去。螢草留在洞中還有用處就沒跟着,偷偷將幌金繩塞給了悟空,讓他帶着防身。此時腦中有些迷糊總覺得忘了些什麼,噯,不想了,能忘的事一看就不是很重要。眼前還是要先打消金角的懷疑吧,繼續扯皮。
其實,如果悟空不用幌金繩,那一切都還好說,畢竟金銀角的武力值明顯不敵他,可是既然眼下有現成捷徑,悟空還是願意偷個懶的。鑑於悟空並沒有察覺到使用幌金繩這一戰略存在致命性失誤,當他拿出幌金繩去套銀角時,銀角大王險些控制不住嘴角的笑容,他知道機會來了!自家的東西當然還是他這個自家人用得順手,在悟空身上還搜到了紫金葫蘆和淨瓶,可真是美好的一天。
一炷香後,悟空黑着臉被結結實實反綁回了洞府,當衆小妖“一二、一二”喊着號子,擡着悟空路過在熱水中浮沉的八戒跟前時,八戒充分地表達了他的歡欣雀躍之情,“哈哈哈哈哈哈!猴哥!原來你也會有今天,俺老豬的耳朵你是吃不到了!”
悟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後嫌棄地別過頭去。
大豐收的金銀角拉着螢草愉快的開啓慶功宴,螢草心中焦慮,眼下又走不開,只能拜託哪吒去看看猴哥。
石壁兩邊燃着的青銅油燈照得通道明亮如白晝,一個精瘦高大的黑影投射在牆壁上,被反覆拉長縮短又拉長,悟空用猴毛變作自己的模樣,本尊則悄悄離去。途中遇見一少年靠牆而立,目光對視。少年一揚手,將手裡的紫金葫蘆拋給了悟空。
“孫悟空,你可別輸了。”他說。
天庭的神仙也會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了?
悟空一挑眉,紫金葫蘆已經穩穩落入伸出的手掌中。勾脣輕笑了一聲,大方坦然地收下,邁着大長腿直接路過了贈寶的哪吒。明知道紫金葫蘆有多大能耐卻不用,怎麼可能?他又不傻。
再經歷了孫行者、者行孫、行者孫一系列的鬧劇之後,歡天喜地的羣妖慶功場景就變成了現在一鍋亂麻、小妖四處逃躥的災後蓮花洞。
撩開畫着八卦太極圖的布簾,一貌美少年走進了煙火四起的蓮花洞廳堂,閒庭若步。與前面那鬼鬼祟祟的身影形成鮮明對比。
金銀角習慣了高溫工作壞境,從不覺得熱,可是苦了怕熱怕冷的小妖們,尤其是現在,兩個煉丹爐被鬧事的悟空推翻在地,火星子敵我不分全方位地燒烤着洞內的一切生靈。
螢草熱的汗流浹背,見身旁的哪吒彷佛一點沒受影響,依舊清爽的仿若玉人,這簡直不科學,螢草詫異地問道:“你不熱嗎?”
哪吒搖了搖頭,見她不信,還伸出手來示意螢草,“你摸摸?”
螢草小心地摸了一下,眼睛立馬瞪大了,驚歎:“真是冰肌玉骨啊!”
這個溫度讓螢草本能的靠近,夏日的哪吒絕對是極其受歡迎的,冬日裡就敬謝不敏了。
哪吒輕輕彈了一下螢草的額頭,有些無奈糾正她:“冰肌玉骨是形容女人的!”
螢草揉了揉額頭,傻笑幾聲。沒一會他們就來到綁着三藏師父和沙師弟的石柱前,她掏出打溼了的汗巾,幫他們擦掉額頭上的汗珠。
真不是她想黑猴哥,每次他一打起妖怪來,全身的戰鬥細胞都沸騰雀躍,徹底地、完全地將等待他拯救的師父和師弟們拋至腦後,要不是師父福大命大,還有她這個天生勞碌命的小妖出手幫忙,師傅都不知道要缺胳膊少腿多少次了!
她小心翼翼地牽起白龍馬的繮繩,讓沙和尚扛着被蒸暈的八戒,帶着師徒幾人藏到別處。
…
話分兩頭,平頂山上,悟空和金銀角兩兄弟正在鬥智鬥勇,你來我往。金銀角屢戰屢敗,節節敗退,丟城失地,後院起火,真是說要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那廂悟空窮追不捨,懷裡揣着紫金葫蘆和剛到手的淨瓶,握着金箍大叫着“妖怪莫走!”這邊被打得鼻青臉腫,兩兄弟走投無路,縮在山頂之上抱頭痛哭。
卻說悟空貓抓耗子般地戲耍了好一會兒金銀角兄弟,現在看他們的鬥志和好勝心全被消磨光了,也覺得沒意思得很。他拔轉筋斗雲,站在漫天彩霞之間,舉起紫金葫蘆對準山頂山抱作一團哭得一塌糊塗的燒火兩兄弟,朗聲笑喊道:“金角、銀角大王!”
金銀角兄弟神思恍惚間,還以爲是自家的小妖呼叫,兩人齊刷刷地回頭應了一聲,結果自然是“颼——”地一聲被紫金葫蘆裝了去。
收了攔路妖的悟空縱下筋斗雲,落在平頂山山頂,撿起七星劍端在手裡查看,然後輕聲道了一聲,“這把劍不錯啊,姓孫了!”
安頓好師徒幾人的小螢草急匆匆的趕來,發現事情已經結束了,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真好,又是躺贏的一天。
正此時,一鬚髮皆白的老者騎着青牛從天外天穿破層層白雲,緩緩向着平頂山方向行來,只聽他喊道:“悟空!且慢動手!”
突然聽到喊聲的悟空和螢草不覺擡頭,向聲音的來源處望去。
視力好到爆表的悟空一眼便將來人認了出來,不過他沒想到的是會看到兜率宮的萬年老宅男太上老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