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草見他這樣,心中懸着的大石頭非但沒落地反而搖擺的更是厲害,一時間覺得鼻子有些發酸。猴哥他,是想回去的吧?身在水簾洞,心逐取經僧。他心不在此處,拘着他的身又有什麼意義呢?
“猴哥……”要不我們回去找師傅吧…
“報——大聖爺爺,那豬八戒不大老實,邊走邊罵您嘞!”螢草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急跑回來報信的小猴子給打斷了。
“那個夯貨!”悟空披風一甩,佯裝發怒,登上高處長臂一揮:“去把豬八戒給我抓回來!”
悟空坐在石崖之上翹着二郎腿,色內厲荏朝八戒罵道:“豬八戒!你爲何罵我?”
八戒跪在地上哼哼唧唧反駁道:“誰罵你了!俺可沒有哈。俺老豬說你不願跟我走,我自己回去稟告師父就是了,怎麼會罵你呢?”
悟空冷笑:“呵,你這呆子!你以爲你瞞得過我?我這左耳往上一扯,能聽見三十三重天上的神佛論道,右耳往下一聽,就曉得十殿閻王與判官算賬。剛纔罵罵咧咧我豈能饒你?小的們,拿大棍來!給我打!”
八戒一聽頓時慌了,以爲悟空又變成什麼蜜蜂蟲子跟在他耳邊聽着了,趕忙磕頭告饒,“別呀別呀,有話好說啊!師哥師哥,看在師傅的面上,你就饒了我這一次吧!”
“師父?他趕我走時,可好絕情啊!”
“不看師傅的面上,那你看在觀音菩薩的面上饒了我吧。”
“觀音菩薩?”悟空金眸一眯,朗聲道:“好,看在菩薩的份上我不打你,師父在哪有難還不快快從實講來!”
八戒眼神閃躲,呵呵一笑,“沒有,師父啊就是想你。”
悟空被八戒這副滾刀肉的姿態氣到了,擡腳就踢:“你還想瞞我?師父步步有難,處處該災,你最好趁早說實話,省着一頓毒打!”
八戒心中感觸良多,“師兄,你好仁義啊!師父他,受苦了……”
八戒捂着腦袋添油加醋地將師父遇怪的事囫圇講了出來:師父被黃袍怪變成了老虎,而沙僧被抓進洞府,小白龍去刺殺那妖怪反而被打傷了腿。小白龍說‘師兄是個有仁有義的君子,君子不念舊惡,一定肯來救師父一難’,八戒也是心中無法,這才聽了小白龍的勸說來花果山請悟空,希望悟空能念着一日爲師終生爲父的恩情,趕去救一救師父。
之前悟空就心緒不定,料到定是師父出了事,但沒想到整個取經組都相繼栽在了攔路妖怪的手中。
“你這個呆子!我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遇見妖怪要抓師父,你就說老孫是他大徒弟,你怎麼不提我?”
跪倒在地的八戒飛快地瞟了一眼臉色極其不淡定的悟空,心中打算好好激一激悟空桀驁的秉性,好去救師父,成就功德。
“猴哥,我說了!不說還好,說了之後那妖精反倒更囂張了!”
“哦?什麼意思?”悟空假裝看不通八戒的小心思,氣鼓鼓地繼續配合着八戒給自己去救師父找臺階下。
“我不敢說。”
悟空明明知道八戒是在故意挑起他的脾氣,但一見他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就來氣,伸手提起他的豬耳朵,用力一擰,疼得八戒淚花兒都冒出來了。
“哎哎哎!猴哥輕點!我說我說!那妖精說‘什麼狗屁孫行者,不就是個弼馬溫嘛,他要是敢來我就剝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啃了他的骨,吃了他的心!管他猴子瘦不瘦,剁碎了着油烹!’”
螢草瞪大眼睛,看着八戒像模像樣一通表演驚詫不已,太誇張了吧這也。那黃袍怪好歹也是天庭公務員,他怎麼敢這麼編排齊天大聖的?視線一掃,只見悟空那邊被氣的抓耳撓腮,暴躁如雷,螢草黑線,哦,她忘了猴哥真就吃這一套。
悟空看着八戒繪聲繪色的表演,都要被他氣笑了,真當他不知道明明這一出就是豬八戒編排他的話嗎?他還不能踹他一腳出出氣着實惱人!像是想到什麼金眸一亮,果斷一腳將八戒踹得老遠,摔在泥堆裡,連着翻了好幾個大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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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哥!這話都是那黃袍怪罵你的,你踹我做什麼?”啃了一嘴泥的八戒心裡埋怨着該死的弼馬溫,卻又只敢拍拍屁股裝委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八戒,你快起來!我這不是怒火燒心亂脾氣嘛,你莫怪。”悟空說得那叫一個神清氣爽。
八戒起身嘟囔着:“你發脾氣你講究個遠近啊!螢草妹子就坐你旁邊你不踹,非得飛起身來踹俺老豬……”
瞥了一眼坐在寶座上捂嘴淺笑的螢草讓八戒一腔抱怨憋了回去,行吧,這種嬌嬌美女要是他也捨不得踹。
悟空假裝沒聽見,跳下山崖,飛身入了水簾洞,換下鎖子甲,摘了鳳翅紫金冠,整了整錦布直裰和虎皮裙,執着金箍棒,徑直出了門來,大步走上前去,對着掛着一臉甜美笑容的小姑娘柔聲說道:“你在家裡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猴哥,你還會回來嗎?”小姑娘笑着看着他。
悟空一揚下巴,璨然而笑,回答得肯定:“當然!”
他想那會很快,他只是去救出唐僧而已。
“大王別走!”
“大王,你又要拋下我們嗎?”
“大王!你留下來和二大王好好過日子吧!”羣猴們一見悟空要走,呼啦啦的圍了上來慌得跪了一地。
悟空擡手示意他的猴子猴孫們起來,而後朗聲淺笑道:“孩兒們,我保唐僧這件事,天上地下的神魔鬼怪都曉得,孫悟空是唐僧的徒弟。我這次去救他一救,很快就會回來,到時候仍與你們在一起共樂天真!”
見悟空毫不留戀的跟着八戒駕雲走了,羣猴一個個低聲啜泣着,有的眼巴巴地望向二大王,卻發現她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待悟空身影不見後,一行清淚順着臉龐滑了下來。
騙子!
猴哥他,不會再回來了…
……
悟空按落祥光,從上清天徑轉碗子山波月洞,尋出了公主,將各中緣由講與師弟們聽。
要說起波月洞的這隻攔路“妖怪”,這是這些年來悟空遇見過的最特立獨行的一位。
原來這黃袍怪是之前他大鬧天宮被他打怕的奎星,本來是鐵飯碗的天界公務員,結果一朝情動和披香殿裡一個負責點香的侍女談起了戀愛。倆人爲了成就秦晉之好,約好了一起下凡當恩愛夫妻。點香侍女就是那位寶象國的百花羞公主,而奎木狼也是個癡情種子,爲了天上一段情,變成了妖魔,佔了碗子山,將思凡仙女拐到洞府,做起了恩愛夫妻,還生下了兩個娃娃。
“猴哥,照你這麼說,奎木狼學道之仙宿,早已修成長生不老之身,何必抓了咱師父吃肉?莫不是嘴巴饞得慌?”在去寶象國寶殿的路上,八戒忍不住與悟空閒聊道。
悟空朝一旁眼淚漣漣的百花羞公主擡了擡下巴,不鹹不淡地解釋道:“他夫人先天不足,體弱多病,師父是專門留給他夫人吃的。”
“嗐!要不我說呢,自古紅顏多禍水啊!”八戒深有感觸地點點頭,又搖搖頭小聲唏噓道:“溫柔鄉是英雄冢。可惜這嬌滴滴的公主不知道那個擄走她的妖怪是前世的情郎,要是讓她曉得是自己作天作地作死了自己寧可不做神仙也要在一起的情人,還不得哭瞎眼啊!”
這回悟空沒搭腔,他還記得被罰去兜率宮給太上老君燒火的奎木狼那張爲愛所傷看破紅塵的臉,此時感覺有點微妙。在悟空看來,他們的感情有些可笑,轉世之後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前世所執着的人了,是一個全新且陌生的人!一個擁有記憶執着過去一個沒有記憶渴望未來,再強迫在一起本身就是不公平的,悟空對這種單方面施加的奇怪感情嗤之以鼻。
要是他的話,只要今生不談來世!
悟空兄弟三人使了個縮地法,霎時間回到了寶象國城內,然後是好一番父女重逢訴情場面。悟空抱臂擰着眉站在一旁,他懶得看他們抱頭痛哭,不耐煩地撓着腦袋,問師父何在。
寶象國的衆官着人擡出了大鐵籠。
悟空偏頭看向被鐵索套着脖子的老虎,一雙火眼金睛明辨真相,見那團紫黑妖氣中魘住的確實是自家師父後,蹲下身來,朝着老虎笑道:“師父啊你是個慈悲的好和尚,怎麼隔些日子沒見,你就弄成這副惡模樣出來嚇人了?你怪我行兇作惡,那你倒是一心向善,如今怎麼落了個這番下場?”
三藏時隔多日,在此情此景下再見悟空,頓時明白過來是他前來搭救的自己,不覺慚愧難當,別過頭去自覺無顏面對悟空。
這場景落在悟空眼中,自然曲解成了師父仍舊厭惡自己,連看都不願再看他。悟空悶聲自嘲地笑了兩聲,悠悠地站起身來,拔腿打算走人。
八戒和沙僧趕緊攔住,“猴哥\大師兄,你救一救師父吧!”
悟空那一雙暗金色眼眸湛然清明,來回在沙僧和八戒的臉上巡梭了一圈,纔開口道:“你倆是師父的好徒弟,你們救他就是了,找我做什麼?豬八戒,你我先頭說好的,等降服了妖怪,報了罵我之仇,我就回我的花果山,你們繼續取你們的佛經。”
在一旁默默聽着的小白龍此時真是心緒浮動,一瘸一拐走上前來,叼着悟空的衣襬,大眼睛滿含淚水。
悟淨上前來直挺挺的跪下,“大師兄,若是我們能救,也不敢專程請了你來。還請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救一救師父吧!”
悟空垂下眼眸,攙起悟淨,又摸了摸白龍馬的腦袋,勾脣笑了,輕聲道:“你們都這麼說了,我豈有不救的道理?去取水來。”
那八戒聞言飛跑着從驛站取了行李回來,將紫金鉢盂盛滿水遞給了悟空。
悟空接水在手念動真言,望那猛虎劈頭一口噴上,爲三藏解除了妖術。看着眼前師徒大難後喜相逢的動人場景,悟空扭頭朝東方花果山所在的方向遠眺。
風聲寂靜無聲,帶來寶象國遍地盛開的金盞花的淡淡香味。
悟空見危機已除,轉身就要離開。
“……悟空!”
三藏見此急忙喚住他,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很溫柔,帶着一絲暖意,恰如他這個人,“對不起,是爲師的錯怪你了。”就這一句話,三藏必須說出來。他對悟空覺得愧疚,覺得有辜負,他不該不信任他。但是他要堅持的仍舊要堅持,隨性殺人在他這裡,依舊是大忌!
悟空靜默半晌紅了眼圈,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全身輕鬆,如釋重負。時隔三個月,他的確需要這樣一句珍而重之的‘對不起’。
“悟空,你可還願護送爲師前往西天?”三藏目光平和地望着轉過身來的悟空,一臉虔誠的遞出他的橄欖枝。
本就不擅長應對這種場合的悟空有些不自在的撓了撓後腦勺,從三藏師父身上感受到一股強烈的被需求感,本就重情重義的他哪裡還能推脫,頭腦一熱就答應了下來。
遂後嘆了一口氣,對不住了小草,看樣子他要食言了。
極善察言觀色的八戒笑得眉飛色舞,招呼周圍的侍從,“哎!你們還愣着幹什麼?俺們救了你國公主,快叫你們國王擺酒宴慶賀呀!”
國王聞此言,像是才反應過來一般,對師徒幾人謝了又謝,立馬吩咐下去,整治素筵,大開東閣,宴請師徒幾人。他們師徒受了皇恩,很快就拜別國王,國王又帶領滿朝文武一路送到了城西。誤會解除之後,師徒幾人感情更勝從前,其樂融融,沿路飢餐渴飲的繼續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