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主流清穿
顯王婚禮很是熱鬧,他本人是親王,婚禮的規格本身就很高。娶的媳婦是皇帝的外甥女兒,自然而然的,雙方賓客的等級也上去了。又一次皇家大聚會開始了。
已經升級了,胤礽和淑嘉就不能這樣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宮外的婚禮上了,是以外面熱鬧歸熱鬧,他們倆還是呆在宮裡。已經工作過的,參加過同事聚餐的人都明白:沒有領導出現的聚餐,是歡樂的聚餐、是和諧的聚餐。
男人們喝着小酒,聯絡感情。
雖然有太子帶着他的一干兄弟出現,但是這個太子年紀還小,一向又爲人親和,大家的拘束感還不是很強。又有弘曈這麼一個比較隨性的傢伙,拉近了弘旦與親戚們之間的距離。
弘曈自己也是衆人打趣的對象,這是在婚禮上麼,不管是不是聊着聊着就要跑題,開頭的話題還是要圍繞着婚禮轉的。顯王成親,接下來就是太子及其一干堂弟,太子的婚事不能提,稍一不慎就可能過線,其他人就沒有那麼多講究了。
將要結婚的廣善、弘晟,據說明年要被指婚的弘曈、弘曙、弘昇都被打趣到了。更不幸的是,除了弘曈,其他幾位的父親也都出現了,於是在堂兄弟間被取笑一回:“你們傻笑什麼呀?趕明兒就輪到你們了,不用羨慕。”
——說話者,弘晰,他們的哥哥/堂兄,不能跟他翻臉,只好被取笑。
到了串席的時候,家族中的長輩又要對着他們的父親再說一番類似的話:“他的大日子也快了吧?一轉眼就長得這麼高了,嘿,臉還臊紅了。”
好了,打趣的話說完了,一干小兄弟們又聚到一起,拿新郎倌取笑。顯王的位份擺在那裡,大家還算有節制。老一輩的兄弟們再喝兩杯,酒勁兒稍稍上來一點兒,就開始說些稍微深入一點的話題了。
雍王捏着酒盅伸到誠王面前,誠王一見也捏了酒盅來碰。瓷杯碰到一起,聲音輕而脆,幾乎要湮沒在背景的喧譁裡了。
“吱”“吱”兩聲,兩王互相亮了杯底,誠王問雍王:“你看着清減了,近來差使如何?”
雍王含糊道:“胡亂忙着罷了,錢糧上的事情,千頭百緒。”
“唔唔,慢慢兒來,你還有事情做呢,不像我。”誠王語中未竟之意乃是他自己被奪了差使,正閒着呢。
雍王笑道:“三哥家裡要娶兒媳婦,還不夠忙的?”
誠王嘆道:“你三嫂忙得比我多——你說,我是不是也要給弘晟請封世子?”
雍王皺一皺眉:“也好。要請封便要快,內務府好趕緊的把婚事要用的東西給換一換,遲了,婚事上頭就倉促了。”
誠王連連點頭:“很是很是,怪我猶豫了!”
雍王鼻子一皺,心說,我還不知道你那點兒小心思?你不就是想着借這門婚事,把爵位給升上一升麼?你這個得看運氣啊!
又想他十三弟現在還在守陵呢,老三這樣兒夠幸運了。沉思了一下,雍王猶豫着道:“三哥,侄子婚事的賓客你可想好了請誰?”
誠王道:“左右不過自家兄弟。”
“可有十三弟?”不等誠王說話,雍王又道,“您是做哥哥的,大度一點兒,上頭也會看在眼裡的。再說了,冤家宜解不宜結,是不是?你們再這麼慪下去,兩下都不得好兒,就說這一回,兩敗俱傷,再這麼下去可怎麼是好?做哥哥的,不就是得吃點兒虧的麼?”
誠王一聽允祥就來氣,但是四弟的面子又不能不給:“我知道你心疼他,我也不是小心眼兒的人,只要他以後甭再找我的麻煩,我也樂得清淨。”
“那——”
“唉呀唉呀,過陣兒我請旨還不成麼?”老四跟皇帝走得近,難不成是皇帝授意?罷罷罷,不是授意的也沒關係,反而顯得我大度了!老十三,這回是哥哥我大方,咱可沒下回!
雍王舒了一口氣,這些兄弟裡頭,他最看好的就是老十三,有能力,肯幹,扔去守陵可惜了。執起酒壺,親自給自己和老三都滿上酒,雍王道:“皇上正忙着朝上的事兒,樂得見咱們兄弟和睦的。”
又囉囉嗦嗦解釋了許多,誠王越發覺得這是皇帝授意的了。心道,難不成這是給我臺階也給老十三臺階?兩兄弟都是心不在焉地碰着杯,各自想着心事。
女人們聊着八卦,聯絡感情。
女人八卦,其界線與男人是不同的,她們幾乎要把親戚裡的婚事給八個遍了。新娘子是公主之女,其他公主的女兒也難免被捎帶上了。格根塔娜當然也難逃被八的命運。
三福晉四下一看:“弘晰媳婦兒沒來麼?”
四福晉道:“她已有幾個月的身子了,正要緊着呢。”
端敏公主就說:“皇恩浩蕩,對外嫁女兒這般照顧,外孫女兒的婚事都安排得妥當。”榮憲之女的指婚命令也是以康熙的名義發出的,這話說得倒是不錯。
福晉們也一齊稱是。三福晉心裡一動,又沒說什麼。
話題就從公主的女兒到了皇家兒媳婦這裡,自然而然地,也順帶八了一下未來皇子福晉、尤其是太子妃。
“看來近日總往園子裡去的幾家的閨女是有福氣了。”八福晉的語氣也很八卦。
十五福晉笑道:“瞧八嫂說的,八旗女兒,都是有福氣的。”
簡王福晉推了推十五福晉:“你又弄鬼。”
淑惠正色道:“我哪裡敢跟嫂子們弄鬼呢?大家看着統共這些女孩子,哪一個又比旁人差了?取中了誰都不冤枉——皇家枝葉繁茂,哪個女孩子也都不委屈。”
平王福晉是晚輩,年紀也不大,默默聽着,心道:看來這幾家即便不被取中做太子妃,也能混個福晉了。
裕王福晉一直聽着,反正她家現在只有一樁喜事,還是已經定下來了的,關於兒媳婦的討論,她倒不很在意,她想的是親生兒子的前程。得跟保泰提一提了,把兒子都弄到宮裡讀個書比較重要。
正思索間,冷不防九福晉與她說話:“廣善阿哥的喜事兒也近了罷?”
淑怡頓了一下,道:“我們爺剛給廣善請封了世子,內務府未免磨牙,道是禮服原都做得差不多了,現在又要改,日子就得往後推一推。”
這樓歪得就更厲害了。福晉、公主們開始三三兩兩,關心這個的聚在一處、關心那個的又聚成另一處,說着自己感興趣的話題。
三福晉與四福晉正就秀女的歸宿展開討論,忽生感慨:“往年有這樣的事情,總可見到二嫂的,她說的總有幾分準頭。現在……唉。”少了一個很好的消息來源來,雖然也能見皇后,總不如見太子妃的時候可以隨意八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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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嘉正帶着茂妃、謙嬪與格根塔娜陪太皇太后說話,諸位太妃也都在太皇太后跟前奉承着。太皇太后初時頗爲興奮,一個勁兒地念叨:“這會兒不知道她們都入席了沒有?”
這個她們說的應該是端敏公主等人,老太太上了年紀了,就特別懷舊,對於端敏公主這個女兒也是格外的關心。當年孝莊病的時候康熙特意把巴林淑慧公主弄到京城來陪伴,也是同樣的意思了。
淑嘉看看天,方對太皇太后道:“這會兒怕是要先吵着看一看新娘子呢,再過兩刻纔好入席的。”
太皇太后又感嘆:“二丫頭(榮憲)下嫁的事兒都像是在眼前,她的閨女又要成親了,日子過得可真快啊!”
佟妃笑道:“孩子們長大了也是好事呢,不知道今天新娘子得有多漂亮呢。”
太皇太后的心思又轉到了新娘子身上了:“她年輕,年輕人穿什麼都好看,不像咱們,都老嘍。”
在座陪着您的絕大多數可都是不那麼年輕的人啊!
太妃們還不覺得,皇后、茂妃、謙嬪的臉頰就有點兒抽抽了,淑嘉恨不得馬上回去照照鏡子,制定新一輪的保養計劃了都。
再鬱悶也得跟老太太說話,淑嘉道:“老祖宗不用急,他們小兩口兒還要過來請安的呢,到時候必是打扮得齊齊整整的。”
“對對對,”太皇太后連聲應是,“小兩口兒放到一塊兒來看纔是好看呢。”
密太嬪接口道:“到時候保管老祖宗一看就高興。”
太皇太后腦補了半天,樂不可支:“我現在就很高興了。”老人家就愛個子孫平安富貴。絮絮叨叨地又數了半天兒孫們的狀況,還問淑嘉:“老十六和老十七還沒出孝,他們的親事暫緩了,廣善、弘晟的事兒是不是該辦了?”
淑嘉道:“因幾個人一塊兒怕亂,顯王的事兒先辦,佔了一個好日子,要等下一個吉日。廣善阿哥那裡,新冊了世子,東西要重新準備過。再者,誠王還沒出孝呢。”皇后孃家哥哥們也還沒出孝,這樣就嫁女兒有點兒不好。換到一般人家也就罷了,皇家的事兒優先,到了皇后孃家這裡,兩下一操作,日子自然可以拖上一拖。
“哦哦哦,就是這樣!”太皇太后恍然大悟,又想起了先帝,情緒一低落。她沒了興致,衆人坐了一會兒就散了。
回到住處,淑嘉重又洗了臉,天氣熱,易出汗,紅袖等都不覺得奇怪,又服侍她換衣服。
淑嘉擺擺手,坐到妝臺前,對着鏡子仔細看了看自己的臉。還好還好,保養得不錯,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了不少,目前還沒看出皺紋白髮,拍拍胸口,舒出了一口氣。
心情好了一點兒,讓紅袖找出茶具來,玩玩茶道,平心靜氣。不一時,用器齊備,淑嘉重又洗了手,開始燒水,看着水壺,琢磨起秀女的事兒來。不但是兒媳婦,還有後宮呢!
水燒沸了的時候,她已經想得差不多了,既然已經決定跟他踏踏實實地過了,就不要爲這樣的事情再生芥蒂。
伸手正要取下水壺,外面響起了巴掌聲,這會兒過來的,一定是胤礽了,還真是心有靈犀。淑嘉慢慢地取下了水壺,放到一邊,又緩緩起身,心道,這個時間他不是應該在前面或接見官員或處理政務的麼?
走到門口,胤礽已入視線。淑嘉因剛纔想到的事情,臉上有些淡淡的,沒想到胤礽的臉色更是不好。淑嘉眼睜睜看着胤礽走得越來越近,他臉上的表情從“好像不好”到“確實不好”。
把自己那點小心思放下,淑嘉迎上幾步:“今兒天熱,你還頂着日頭四處走。我正要煮茶,來喝一杯?”
胤礽勉強笑了一下:“也好。”
兩人對坐,淑嘉重又煮了一壺水,胤礽默默地看着。忽地道:“今日外面熱鬧,你倒悠閒。”
可不是,回來之後淑嘉就換了衣服梳了頭,一身家常打扮,也不戴什麼首飾,看起來確實悠然得很。
淑嘉把茶具重新擺擺好,頭也不擡地道:“你倒有些悵然。”拿熱水燙杯子,燙完一擡頭,看着胤礽,眼中帶着疑問。
胤礽本就是來訴苦的,也不客氣,帶點兒忿忿之意:“今天見了齊世武和託和齊。”
淑嘉忍不住笑了:“難怪生氣了。”這兩貨都不是什麼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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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顯王結婚,有頭有臉的都去喝喜酒了。男方家是顯王府,女方家是公主府,兩處一齊請客,險些把京中權貴一網打盡。
凡事總有例外,既然是“險些”那就是還有有沒有去。比如某兩個被革了職的前“心腹”。
託合齊和齊世武都是老牌太子黨,也夠壞夠囂張,一般人也不敢怠慢了他們,畢竟礙着一個胤礽。現在兩人像是失勢了,就顯大家對他們的真實態度來了。
所謂患難見真情。
被他們坑了的高遐昌,雖然略有一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經濟問題,可是自從被放出獄來,據說受他盤剝的人就給他捐錢,捐的錢把那點兒經濟賬都給填平了。光從這一條上來看,高遐昌的人品就比託合齊強多了,託合齊告的大約是刁狀了。
由於經濟賬被填平,高遐昌依舊去做他的給事中,照樣是言官。託和齊與齊世武這一對難兄難弟,卻成了白板,把高某人和趙申喬十八代祖宗都給問候了N回。
再罵也解決不了眼下的困境,兩人一商量,還是託了格爾芬的門路,想讓這位索相之子在皇帝面前爲他們說說話,不日起復,然後整死高遐昌、趙申喬!沒料到格爾芬很爲難地答應了,回來也跟皇帝提了一提,結果只得到一個“安心榮養”。
格爾芬的能力比起他父親來是差上了一截,虧得索額圖被胤礽壓過一壓,一家子的氣焰被冷水澆過,爲人處事上頭也平和得多。思及上一次胤礽讓人退休,對象就是索額圖,格爾芬就對這兩人的起復沒抱什麼希望,這倆貨平日爲人格爾芬也是知道的,就意思意思地提了一句,還被胤礽把他也訓了——再不肯多說話了。
除此之外,就再沒什麼人肯爲他們說話了。今天顯王結婚,他們倆也沒收到請柬。難兄難弟,非常鬱悶。
沒想到在這樣大喜的日子裡,兩人卻接到了皇帝的邀請,讓他們進暢春園裡來見駕。兩人在家裡聽到旨意,眼睛都是一亮,機會來了!
穿戴整齊,騎着馬,顛顛地往暢春園而去。一路聽着馬蹄落在石板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心裡卻是打着腹稿。兩人前後腳地到了暢春園,看到了彼此,又是了陣激動,互相使着眼色,口裡寒暄着,藉着隱晦的語句串串詞兒。
雖說是皇帝使人宣的他們,這兩個的綠頭牌還是意思意思地遞了一遞。胤礽眼睛眨也不眨地就把他們給拎了進來。
進了屋,兩人到胤礽面前一跪,頭上頂戴一扯,就老淚縱橫了起來:“奴才慚愧,奴才給主子丟臉了,奴才沒臉見主子了!”
胤礽心下傷感,索額圖一黨,人品確實不咋地,也肯定有私心,然而無論出於何種目的,對自己倒還算是不離不棄,他也就懶得計較這麼多了。如今見兩個半老頭子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他也傷感了起來:“你們兩個,平日小心些,何至於此?!”
兩人立時哭得更兇了,而且哭相絕不好看。
一個說:“奴才做事不小心,着人別人的道兒。”
另一個就跟着說:“奴才固然有錯兒,他們也忒得理不饒人了。”
胤礽很想翻白眼:“你們知道自己錯了就好,還到處串的什麼門兒?!”讓別人看到了還說我鳥盡弓藏了哩!
齊世武與託合齊哭聲一歇,抹抹眼淚,咂摸出胤礽話裡的味兒不太對。齊世武道:“主子,奴才們真的知錯了。求主子給奴才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算了吧,你們!就你們倆?別再給我惹禍了行不行?胤礽沒理會他們的話:“起來把臉擦了,賜座。”
託、齊兩人在官場上混了這麼多年,一路順風順水到有些得意忘形也不是真的傻子,見胤礽就是不接這個茬兒,也止住了哭聲。兩人伏在地上磕頭謝恩,眼角還掛着淚,卻已經開始閃着精光了。
直起身,吸吸鼻子擦擦臉,小心地坐了。
託合齊首先發難了,站起來一躬身:“奴才行事不謹,其罪當罰,賴主子庇佑,得以全身而退,奴才感激不盡,”然後繼續哭,這回是假哭了,“奴才深身主子大恩,敢不以死相報!奴才有一言,不告訴主子,日夜不得安。”
胤礽皺一皺眉:“有什麼事兒你說就是了,何必說得這般嚴重。”
託合齊一抹眼淚,他要告狀,告的還是趙申喬的兒子,趙鳳詔。
說到這個,胤礽就很不高興了,你這不是打擊報復麼?趙申喬參了齊世武,也就是參了你,你就說趙申喬兒子不好,這又是何道理?
齊世武一直偷眼看着胤礽,發覺他的表情好像有點兒不對,也起身道:“難不得你也聽說了?”
話說這世上物以類聚、人以羣分,趙鳳詔同學確實是個貪官兒,齊世武與託合齊也夠貪,大家其實都是一路人,彼此之間縱隔千里也能互相聞着味兒。趙鳳詔同學,還曾是噶禮的心腹,而噶禮,縱非鐵桿索黨,也是一路貨色。誰還不知道誰啊?
你爹不給咱們面子,別怪我把你的老底兒也給抖了出來。該死的趙申喬,我就不住你兒子貪污你一點兒也不知道!
越想就越把趙氏父子往壞裡想了,你們太不仗義了!
天下貪污的手法也都差不很多,齊世武還放過外任做過巡撫,於這裡面的門道知道得就更是清楚,在這些事情上頭,趙鳳詔尚且是他的晚輩呢。只要把自己做過的事情隨便揀幾條說一說,估計趙同學都做過。什麼消耗加倍啊,改一改賬目把賑災的銀子吞一吞啊,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大家曾是一路人,彼此都很篤定對方很貪。齊世武和託合齊自恃也算有擁戴之功,又是旗人,革職算了。託合齊更是放心,他老人家愛賄賂,也曾指使人盤剝商戶,但是直接下手到國庫藩庫的情況還是很少的(因爲沒機會),更沒有顧忌了。
兩人一搭一唱,把趙鳳詔就給填到了坑裡了。
胤礽猶不肯信——換了誰又肯相信呢?你打不過人家爹,就拿人家兒子出氣?
齊世武賭咒發誓:“奴才若有一字虛言,天厭之、天厭之。”
如果趙鳳詔人在現場,一定會破口大罵:MD!你真不要臉,每年冰敬、炭敬你也沒少收我的啊!
託合齊也跟着說:“他們這些漢人,自己身上就不乾淨,還非要把我們也扯下水裡去。”
是的,滿漢之爭,兩人又比出張伯行和噶禮的例子來。噶禮是貪了一點兒沒錯,可張伯行也不是什麼好人啊“其人清直近僞,又不能任事,捕盜不力,全賴噶禮之能而平息境內。”
“主子再不爲奴才們作主,他們就要騎在奴才們的頭上了!”齊世武咽嚥唾沫,還是把不雅的詞彙給嚥了。
託合齊見胤礽臉色很差,一挺胸脯:“奴才所言,句句屬實。噶禮說不定也是叫趙鳳詔給帶壞的!咱們旗人風俗淳樸,漢人一向奸滑無禮。”
胤礽大皺其眉,滿漢之爭從來都是讓清帝頭疼的一個話題。
至少在中央官屬裡,旗、漢人員的比例必須至少保證一旗人一漢人,有時候旗人還要多些,筆帖式裡旗人更多。
不得不承認的一個事實就是,漢人人口多,哪怕出人才的機率小些,絕對數量也還是多。而旗人呢,享受各種優惠,並不能保證個個都是精英。萬里挑一與十里挑一,其質量想也知道是前者爲優。如果不是國家政策傾斜,旗人早不知道被這些漢官擠得還剩下多少了。
打仗,旗人或許佔優,文鬥,你鬥不過人家呀!量變,會引起質變的。
想用旗人吧,有本事又清廉的實在太少,眼前這兩位與噶禮都是活生生的反面典型。用漢人呢,又怕動搖國本。
偏偏兩邊還又不消停,真是討厭透了!
聽了託合齊的話,胤礽還是想發笑,趙鳳詔能“教壞”噶禮?反過來還差不多!看看兩人的資歷年齡,噶禮絕不是易與之輩!
齊世武繼續賭誓:“主子可遣人探查,若趙鳳詔果然清廉,奴才甘願反坐。叫奴才立下字據也可,明日上折也可。”
胤礽見他們兩個說得鄭重,又事涉噶禮,心裡更打了個結,也不應允,只說:“知道了。”
託合齊與齊世武兩人見今日無法說動胤礽,也止了這個話題,齊齊感嘆起當年來,陪着胤礽說話。胤礽心情已壞,說了兩句就打發他們出來了。
出了暢春園,託合齊邀齊世武到他家裡坐坐。齊世武慨然應允:“你我也是多日未見了,正好,他們去喝喜酒,咱們一起喝喝茶。”
到了託合齊家,兩人往託合齊書房裡坐下,洗臉喝茶吃水果。年紀都不小了,來回奔波還哭了那麼長時間,體力消耗有點大,是得補充一下。
吃得差不多了,託合齊才道:“今日之事,你看皇上是個什麼意思?”
齊世武一聲冷哼:“就是你我不得起復,也不能叫他們得意了去!”
託合齊有些失望,又問:“皇上會動他們父子麼?噶禮應該沒事兒,趙鳳詔連着噶禮,會不會也從寬了?”
齊世武哂道:“噶禮沒事兒,趙鳳詔未必就沒事兒。”清帝優容旗人,卻不會優容漢官。
託合齊道:“這樣就好!是不是給噶禮去一封信?”
“也好。”
他們商量得熱火朝天,卻不知道胤礽這裡也召的人來說話,召的正是前任江寧織造,曹寅。
曹寅對皇家的忠心是絕對有的,胤礽也算是夠照顧他了,感激也是有的。聽說召他,急忙穿戴了整齊往暢春園裡去。他日子過得不壞,此處是他少年時的家園,水土很服,又不用操心費力打小報告,除了一個李煦家讓他費神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好。居然養得比在江南的時候還胖了一圈兒。
一路上心裡還在嘀咕着呢,今天是顯王大喜的日子,數得上名號兒的權貴都去喝喜酒了,皇帝怎麼還在這樣“暗渡陳倉”?
果然是暗渡陳倉。進了澹寧居,脫冠而跪。叩拜罷,胤礽賞了他座,又問:“你在京中近來可好?”
曹寅剛坐下又起來道:“托賴主子庇佑,奴才一家無不感激。”
胤礽伸手於空中壓了一壓,示意曹寅坐下:“坐下說話。今天顯王大喜,他們都去討杯喜酒喝了,朕過去了不大合適,枯坐也是無趣,索性找人來說說話——你還記得江南情形麼?”
曹寅心道,這是要問哪一方面呢?於是便從江南的山水說起,見胤礽興趣不大,又轉口說起江南人文。胤礽只是聽,及至說到刊印了一半的詩集,方道:“李鍇學問尚可,有他接手,你也可放心。”
曹寅道:“這是自然。”又說起康熙南巡的事兒來。胤礽臉上還是淡淡的,只是在說起南方官員齊聚見駕的時候動了動耳朵。
曹寅說了這一堆,也不知道胤礽想聽什麼,難道真的只是要找個人來“說話”?胤礽在這個時候就開口了,問:“張伯行與噶禮,居官如何?”
曹寅心裡一突。斟酌着道:“張伯行果有行,噶禮……也是愛禮。”
胤礽嗤笑一聲:“你這話說得有趣兒,仔細了說。”
曹寅非常爲難,旗漢之爭,或曰主要是滿漢之爭,曹寅怎麼能不知道呢?跟康熙說到這樣的話題尚且要注意言辭,何況是胤礽?皇帝問了,又不能不說,只好泛泛而談。“張伯行之行,令人肅然。”誇了張伯行,就是不提噶禮。
噶禮本就不乾淨,他還參過曹寅虧空幾百萬的事兒,曹寅多少能聽到一點兒風聲,縱使聽不出來,同在江南,相處得也不算很融洽,感覺也感覺得到了。不踩他就算曹寅厚道了,要誇他是萬萬不能了。
胤礽撥弄着一本摺子,卻是派去查張伯行與噶禮相劾的穆和倫的摺子,說是噶禮有理,請讓張伯行解任。眯了一下眼睛,他自是聽得出來曹寅話中未竟之意——噶禮沒啥好誇的。
“這麼說,噶禮果然德行有虧了?何以張廷樞、穆和倫俱不參劾於他?”
曹寅一咬牙,噶禮都想把他往死裡逼了,他也用不着太客氣。滿漢之爭什麼的,他好歹是包衣籍,不算是漢人民人。他又爆了個料:“噶禮總督兩江,奴才在江寧多年,尚要受其轄制,朝中尚書初來乍到,又能探得什麼虛實呢?前布政使宜思恭以司庫虧空爲總督噶禮劾罷,實是別有內情的。”
“怎麼說?”
“噶禮劾他,並非爲了虧空,乃是因爲……宜思恭給他的孝敬不夠。”這裡面還有積年虧空,還有上一任留下的爛攤子一類,曹寅就不能再說得更細了,說得多了,就要挖出很多人,他也怕受到牽連。
胤礽的臉色就更加不好看了起來。他從他爹那裡繼續的不止有皇位和爛攤子,理所當然的,還有往日大家打的小報告。舊有虧空他也是知道的,底下的賄賂等事他也知道。聽曹寅這麼一說,已是信了五分。
又有,他既問到了舊江寧織造,自然會問新江寧織造。李鍇的密摺也證明了這一點。當然,李鍇本人也是剛到江寧,所知不算很詳。只證明:張伯行人品比噶禮更靠得住。噶禮的排場,確實很大。
讓曹寅退下,胤礽的心情愈發不爽了起來!
——————————————————倒敘完畢——————————————————
把煩心事兒說了出來,胤礽長出了一口氣,覺得壓力小了很多,淑嘉微笑着點着,此時已經點了五小杯茶出來。捧起一杯:“嚐嚐。”
胤礽正好口渴,這一小盅的茶也就那麼一大口,壓住了一口乾掉的想法,慢慢抿着潤脣:“入口苦,有回甘。”
“都是一樣的。”
胤礽一笑:“也對,萬事開頭難麼。”
淑嘉又給他遞了一杯,胤礽接過,品得更慢了。腦袋裡轉着主意,不是早就想讓噶禮回來少禍害人間了麼?這會兒聽到他更多的“事蹟”不是應該慶幸自己的決定正確麼?
喝完第三杯,胤礽已經決定了新的兩江總督人選了。
“只是這個趙鳳詔着實難辦!我還想用趙申喬呢。趙申喬難得忠心,受其子牽累未免可惜了。”
淑嘉不好說話,虎父而有犬子也不是不可能。趙申喬的忠心如果是在文字獄上,她心裡還是會不太舒服的。“那就查一查,若是真的,是解救一方百姓;如果是假的,也好還趙申喬父子一個名聲。”淑嘉打着太極。
“還查什麼呢?”胤礽繼續喝茶,“當初江南江西總督出缺,先帝想用噶禮,又恐其品行不端。以趙鳳詔是趙申喬之子,其父有令名,子必不差,趙鳳詔於噶禮治下爲知府,故而問於趙鳳詔,噶禮賢否。趙鳳詔言噶禮清廉第一,這才擢噶禮爲總督。不管他們兩個是誰帶壞的誰,都不是好人就是了。也罷,還是查上一查。”
淑嘉聳了一下肩,又坐正,胤礽已經看見了,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淑嘉咳嗽一聲,胤礽悶頭喝茶。不行,他還是想笑,他老婆的表情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故作正經!
笑話人是不好的,尤其是在喝水的時候,這不嗆着了,還從鼻孔裡噴出幾滴茶水來了。
胤礽發出驚天動地的咳嗽,衆人一擁而上,捶背的捶背,擦臉的擦臉。
有了這麼一個插曲,胤礽的不快散了大半:“這是個擠膿包的事兒,早發出來比晚發出來強。我正有大事要做,理順了這些人,也是應有之義了。”
淑嘉給他擦了擦衣服上的茶漬:“你可算是笑了。”
“咦?我一直不笑的麼?”
“明知故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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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到底派人去查了一回趙鳳詔,等到傳來確切情況的時候,衆臣也在他的施壓下對噶禮的情況不敢再多偏袒,又查出噶禮許多不良情狀。
得,兩人一齊判吧。噶禮因爲在旗,被革職召回京中,吐出了部分贓款。所謂部分,纔是查出來的部分虧空而已。噶禮自任兩江總督,賄賂比親自貪污得要多,多是他拿了好處,別人擔了虧空。由於官場上的送禮潛規則,這一部分的追繳的力度就很小,許多賬目不了了之。
趙鳳詔就比較慘了,其案情與託合齊、齊世武告的“貪墨五十萬”略有些差距,卻也有二十來萬銀子。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話在他身上,還真是應景。
革職,追繳。
要知道趙鳳詔的虧空貪墨,許多都是送了禮給上司去了,他的家產可沒這麼多。而趙申喬居官頗爲清廉,也沒這麼多錢補。清廉的父親偏有一個貪墨的兒子,趙申喬很感愧,自請解任,說是教子無方,我也不幹了,言辭頗爲激烈。
胤礽又挽留趙申喬,號稱“不以其子而黜其父”。趙申喬還是鬱悶,也知道自己被打了黑槍,但兒子也確實做了壞事。可惜趙鳳詔還在回京的路上,他不能立時抄起家法來收拾兒子,憋了一肚子的氣沒法兒出,死命要退休。
胤礽火氣比他還大,把他給罵了一頓,趙申喬的摺子措詞激烈了些,正好給了他發作的藉口。一通大罵之後,趙申喬老實了,表情更克板了,行事更端正了,恨不得代兒子把失落的節操給撿回來。
齊世武與託合齊大樂,兩人捏着酒盅取笑趙申喬:“這個老殺才終於有了報應了!”
然而事情又有了峰迴路轉,兩個女人重又把齊世武給扯了出來!
原任陝西寧州知州大計參革姚弘烈妻孫氏叩閽,控告原任甘肅布政使覺羅伍實、慶陽府知府陳弘道等勒索銀兩。
原任慶陽府知府陳弘道妻王氏叩閽,控告四川陝西總督殷泰等徇庇知州姚弘烈,將陳弘道嚴刑拷訊。
聽起來跟齊世武沒關係,但是經過深入調查,齊世武曾任甘肅巡撫,收過布政使覺羅伍實火耗銀三千六百餘兩(火耗的一大用處正在於此,爲了孝敬上峰,火耗越收越多,遂成民累)。
案情也很簡單,跟宜思恭的事兒差不多,上頭要錢,底下給得不夠,兩邊兒鬧翻。所不同的是,陳弘道與伍實一體,姚弘烈與殷泰一路,伍實向姚弘烈要錢,姚弘烈拿不出來,殷泰幫姚弘烈,就要收拾陳弘道。
兩個女人,爲了丈夫能跑來叩閽,着實可敬,可惜兩個丈夫都不太乾淨,衆人感嘆一回這陳弘道與姚弘烈走了狗屎運遇到好老婆也就放到一邊了,重點還是把目光放到了案子上。
這個案子被兩個女人捅了出來,她們的丈夫卻都是小角色。案子捲進兩任甘肅巡撫、現任川陝總督、三任甘肅布政使……鬧得大了。
最後被正經罰的卻只有姚、陳二人,姚弘烈確實虧空了,從重判罰,追繳。陳弘道沒有虧空,但是行爲確有不端,革職杖流,準贖。其他人都是旗人,應照律革職枷責,準其折贖,出錢免罪。
事情到了這一步,無非就是兩個女人白忙活了一場,皇帝被打了臉,知道了整治的敗壞、貪腐的橫行,也知道自己減火耗是多麼的英明。
前面說過了,趙申喬做過左都御史,還挺護着言官的。現在他被“報復”了,言官們又一窩蜂地上表,把涉案的幾個人都給參了個底朝天。齊世武等是旗人,另有律法管着,或許不能重判,但是也要把他們搞臭!
皇帝兩邊臉頰都被扇腫了,胤礽真想把兩邊人都給掐死!
事件落幕的時候已經到了九月末,皇家集體又搬回了宮裡。天乾物燥,皇帝火氣也很大。虧空的抄家來補,犯罪的不準贖!該流放的流放,該枷的枷,你們打我的臉,我也不用給你們臉面了!
國家對旗人的圈養政策使得這些丁憂的、退休的都得乖乖回京居住,拎過來罵一罵是極方便的。
乾清宮上空迴盪着皇帝的咆哮:“朕一向優容你們,你們居然讓朕沒臉!心裡眼裡都沒有朕!”
經過此事刺激,胤礽再度下詔,有虧空的自己補上,別等着我去清算!火耗收得多的,自己減了,別等到鬧出事兒來!上司不要再勒索下屬了,下屬被勒索的可以上密摺告狀,都TMD給我老實一點兒!還有,旗人們你們爭點兒氣啊,別總捅漏子成麼?
與此同時,又鄭重表彰了額倫特這樣旗人出身的好官,號稱在旗官員向他們學習。
偶回來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