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外,月光如水,鋪灑滿院一地的銀輝。
廳內,
油燈閃爍,一盞兩盞三四盞,盞盞擺放在客廳四周,隨風擺動的燈影,照映一片亮堂。
偌大的客廳中,僅有吳茂才和順公公二人。
東道主的吳茂才不敢託大,沒有居於正堂首位,而是與順公公一樣居於下首,對面而坐,分坐在兩排的客座之上。
茶過半盞,話過無味……
順公公尖着嗓門兒繼續說着自己的此番來意,吳茂才卻越聽越不對勁,越聽越是心驚膽顫。
自己的賢婿郭業,竟然想着要納妾???
這哪裡是一場頭大的富貴啊?
順公公的這番話就如當頭一棒,砸得吳茂才胸悶氣短,兩眼冒星星。
瞬間,吳茂才勃然大怒,氣得手中緊捧着的茶碗與茶蓋也哐當作響,反了,真反了,入贅的女婿竟然想着要納妾,姓郭的這是拿老吳家當泥涅的不成?
吳茂才現在哪裡還看不出來,順公公今天明顯就是替郭業這混賬來當說客的。
怒歸怒,氣歸氣,吳茂才自然不敢在順公公面前撂蹶子,甩臉子,但作爲一家之主,他還是做出了不服的抗爭。
只見他砰的一聲將茶碗重重放在木茶几之上,陰沉着臉咬着牙哼道:“郭業竟然還想納妾?難道他不知自己的身份嗎?順公公,您給評評理,天底下哪有入贅的女婿嚷嚷着要納妾的,這便是說破大天也說不出個理來啊,是不?”
順公公見着吳茂才的反應,心中咦了一聲,喲呵,咱家當前,還有點小脾氣,真是不識擡舉。
不過他還是好說歹說地笑道:“親家老爺莫要惱,這郭大人也是怕惹你生氣,才讓老奴來當這個說客的嘛,哈哈……”
吳茂才執拗地搖搖頭,哼道:“不妥不妥,甭管郭業爬得再高,混得再好,他始終是我老吳家的上門女婿,這納妾之事斷然不行。一來我老吳家人還沒死絕,二來我家秀秀也沒犯七出之條,納妾之事,還輪不到他郭業作主。這傳揚出去,老吳家還不被縣裡鄉老,街坊四鄰平白笑話不成?不行,絕對不行……”
順公公聽着吳茂才言之鑿鑿,半點餘地都沒得商量,丁點面子也不賣給自己,心中頓然起了怒意,臉上瞬間陰沉了下來。
喲呵,一個土財主,竟然給臉不要臉,蹬鼻子上了臉,真當咱家是好相與的不成?
見軟的不行,順公公只得擺出官威,耍着氣勢,冷哼一聲:“吳老爺,您這可就未免有點不近人情吧?”
一時間,連稱呼都從“親家老爺”改換成了“吳老爺”,立馬顯出了生分與疏離。
吳茂才也感受到了順公公的話間寒意,陡然打了個機靈,心中頗爲怨恨,奶奶的,被郭業這混賬氣壞了,竟然害得自己語無倫次,氣話連篇,衝撞了順公公。
不過縱是如此,吳茂才亦不後悔自己的決定,郭業要納妾,門兒都沒有。
除非自己腦子被門夾了,被驢踢了,否則不會傻到讓另外一個女子來和女兒秀秀爭寵。
他心裡清楚,郭業這小子勢頭看漲,正是平步青雲的好時候,這可是專屬老吳家的勝利成果,容不得他人染指。
順公公見着自己語氣變得驟寒,吳茂才的態度還是沒有迴轉的餘地,心裡甭提有多不得勁了。
好你個窮鄉僻壤狗鄉紳,竟敢無視咱家的存在。
旋即,順公公陡然起身,衝着吳茂才喝道:“吳老爺,你可知道你家女婿三年後,將會上哪兒赴任哩?”
吳茂才順嘴問道:“哪裡?”
“哼!”
順公公冷哼一聲,捏着蘭花指衝着長安方向遙遙一指,尖聲道:“大唐帝都,長安!”
吳茂才頗爲詫異,反問道:“長安?上哪兒做啥子去啊?”
“嘁,少見多怪了不是?”
順公公極爲傲嬌地挺起胸膛,繼續娘娘腔道:“當今太子殿下甚是看重你家女婿,三年後興許就要將他調入長安當差。”
“什麼?太子殿下??”
吳茂才也隨之猛然起身,一副不可置信地神情,睜大着眼睛驚惶叫道。
順公公見着自己拉虎皮委實震懾到了吳茂才,不由心頭一陣得意,爲自己是長安來客而感到自豪。
旋即,說道:“那是,不然太子舍人範大人爲何不遠千里來郭府,咱家爲何三番兩次來見郭大人?你真以爲宮中太醫是你家地裡種的大白菜,一文不值吶?”
吳茂才聽罷,恍然大悟,輕咦一聲,心道,原來如此。
順公公趁着吳茂才還在發怔,繼續說道:“吳老爺,你是個聰明人,是個有眼光之人,不然也不會在郭大人未發家之時便將其收爲上門女婿不是?你想想看,以郭大人如今的勢頭,加上太子殿下的看重,您覺得他將來的成就會普普通通麼?”
先是褒揚了一番吳茂才的慧眼識人,又吹噓和預測了番郭業的將來,順公公緊接着說道:“你想想看,將來到了長安有太子殿下作主,他怎麼可能會跟普通人一樣,守着一個妻子過一生?肯定是三妻四妾官運亨通哩。到時候……”
吳茂才頓然有了危機感,急急問道:“到時候怎得?”
順公公道:“到時候他因爲您現在的一意孤行,冥頑不靈生了煩意。自個兒在長安置個家,與隴西吳府老死不相來往,嘿嘿,受委屈的還是您的閨女,吃虧的還是吳家不是?”
“帝都長安可是個花花世界,也是個處處都能聞着銅臭味的地方,您就不想借着您女婿的勢頭,將來也在長安開上幾家鋪子,當個長安富紳大老爺?”
“咱家知道您在隴西有幾分產業,有幾家鋪子,但是隴西纔多大地方啊?能跟寸土寸金的長安城相提並論麼?您真將生意做到長安城去,嗨,我的親家大老爺啊,這纔是您光宗耀祖的事兒,對不?”
“咳咳,咱家說了這麼,孰輕孰重,您心中有桿秤,自個兒有個能掂量着辦了吧?”
“最後咱家再送您一句金玉良言,郭大人這納妾之事啊,這就跟大禹治水一樣,堵不如疏啊!”
……
……
吳茂才聽着順公公這番又是提醒,又是威脅的話,心思活泛了起來。
特別是最後四個字,堵不如疏,更如千斤巨石砸到了一座閉塞千年的大門之上,漸漸,有了些許鬆動。
堵不如疏,堵的好處絕對不如疏……
吳茂才沉靜了許久,突然衝着順公公輕聲道了一句:“順公公,您慢坐,我先去派人將我閨女從郭府召回,我得與她商量商量才能再做決定。”
說完,便急匆匆地返回後堂,一溜煙沒了人影。
順公公看着吳茂才消逝的身影,臉上漸漸浮現笑意,很是開心地呢喃道:“嘿嘿,看來咱家算是不負所托了,這趟隴西之行,八成又能盤鉢滿盈的回長安咯!”
“來人吶,給咱家再上一碗茶湯,說得這麼久,咱家嗓子都要冒煙兒了。”
……
……
郭府,郭業正端坐在書房中,等着一個人的到來。
篤,篤篤……
緊湊的叩門聲從外頭響起,郭業吱唔一聲,外間就響起了關鳩鳩的聲音。
只聽關鳩鳩在外頭恭順地喊了一聲:“大人,學生回來啦!”
郭業沒有起身開門,繼續端坐於位置上,隔着房門問道:“人,請來了嗎?”
關鳩鳩回道:“大人,學生不辱使命,將冷天霖冷縣令請來了。冷大人與學生一道,在門外候着呢!”
“哦?”
郭業這下坐不住了,急急起身衝門外喊道:“那還冷着幹什麼?竟然還讓冷縣令在外頭等候,快,快將冷縣令請入房中來,不能失了禮數!”
聲音落罷,房門鬆動。
嘎吱~~
關鳩鳩推門而入,低頭哈腰將後頭之人恭恭敬敬請入了書房之中,而後又退將出去,自動把房門給帶了出去。
來人,正是與郭業並無太多交情的隴西新任縣令,冷天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