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貞娘秋波宛轉,神色嬌羞,在她的記憶裡,大官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跟她獨處在一起了。
可惜,
郭業此時一心惦記着晨報的反響如何,哪裡還有心思顧及這些風花雪月美人兒柔情之事?
一路之上,除了倚靠在車壁上閉目沉思外,沒有多吭一聲兒。
好一個不解風情的郭大官人!
貞娘無奈,雙手托腮兒隔着車簾望着車外,又開始了一番胡思亂想起來。
腦海中連着浮現出幾個人影兒,變幻飄絮而過,那個自怨自艾我見猶憐的尤姬姑娘,那個聖潔如雪強勢如虹的魚暖暖姑娘……
頓時,貞孃的渾身不自然地緊繃起來,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之感。
噠噠噠……
“聿……”
馬車徐徐減速,郭府的馬伕坐在車轅上喝停住了馬兒,隔着車簾回稟道:“大官人,到地方了。”
正是位於西市的海天盛宴大酒樓。
郭業唔了一聲,急急從車中鑽了出來,跳下馬車直奔酒樓門口,連車中的貞娘他都渾然忘記去攙扶。
氣得貞娘又是一臉恨恨之色,心裡堵氣不順地悻悻下來馬車,衝馬伕吩咐在外頭候着之後,趕忙尾隨着郭業進了大酒樓。
郭業攜着貞娘一入大門,新任酒樓掌櫃黃傲便眼尖目明地發現了郭業的到來,好傢伙,這可是自個兒上任掌櫃以來大官人第一次來酒樓巡視。
當即從櫃上出來,迅速迎了上去,熱絡道:“大官人蒞臨,小的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則個!”
郭業沒有理會黃傲,而是衝酒樓大堂掃視了一眼,生意還行,還沒到中午飯點兒,空i已經稀稀落落可是上來不少客人了。
黃傲低聲問道:“現在沒啥客人,樓下太過嘈雜,小的這就領您去二樓雅間兒,那裡清靜兒。”
郭業搖搖頭,說道:“不必了,樓下就挺好。”
說着,自顧朝着大堂偏角的一處空桌走去,貌似上次吐蕃小王爺多赤羅就在那兒坐過。
待得郭業與貞娘雙雙坐下之後,黃傲又問道:“大官人,吃點啥?”
郭業心不在焉地擺擺手,說道:“一壺小酒,切上半斤熟牛肉就成。你甭管我,去招呼你的客人。”
黃傲哦了一聲,轉身準備酒肉而去。
貞娘儘管氣不順,還是疑惑問道:“大官人,樓下魚龍混雜,吵鬧不堪,幹嘛不去樓上雅間坐着呢。”
郭業輕笑道:“不在人多的地方,哪裡能聽得到別人對報紙的置評?貞娘,一會兒甭管好賴話,聽着就成,別聲張!”
貞娘點點頭不再吱聲兒,很快,夥計就上來一盤熟牛肉和一壺小酒,貞娘小心翼翼地替郭業切起了熟牛肉。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時間,酒樓陸續開始上客,大堂前來就食的客人越發多了起來,說話聲兒,議論聲兒,吹牛聲兒愈發吵雜起來。
突然,
大門口進來一名身穿勁裝短打,身材彪悍的男子,揚着手裡的東西,咋咋呼呼嚷嚷道:“諸位,諸位,新鮮事兒啊,今天大早又有新鮮事兒了啊!”
這彪悍男子顯然是海天盛宴大酒樓的熟客,一通嚷嚷後,吸引了大多數食客的目光,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與他遙相呼應起來:
“喲,原來是福威鏢局的胡鏢頭啊?怎麼着?莫非你們福威鏢局又接了趟什麼大鏢?”
“我看吶,肯定是胡鏢頭又要跟咱們爺們叨叨他那行鏢途中的新鮮事兒了。”
“哈哈哈,胡鏢頭,你大清早跑來喝酒吃肉,也不怕你們福威鏢局的林遠圖林總鏢頭責罰你,扣了你的工錢?”
“哇哈哈哈……’
“少扯淡!”
胡鏢頭惡狠狠地掃了眼堂中奚落自己的那些食客,隨意找了張空桌子,衝夥計喊道:“小二,一斤饅頭,一壺燒刀子,再來兩斤熟牛肉。”
一名機靈的夥計迴應了一聲:“得嘞,胡鏢頭稍等片刻!”
只見胡鏢頭脫下腳上套着的靴子,往地上扣了扣靴子,將裡頭咯腳的沙粒兒倒了出來,又重新套穿了起來,然後站起身來跺跺腳,衝衆人揚了揚手中的東西,道:“瞧你們一個個慫樣,真是消息一點都不靈光,知道這是啥不?這叫報紙!”
“報紙?”
“啥玩意?”
“能吃不?”
“吃你孃的蛋,我三舅姥爺家的兒子在長安府尹薛大人家當花匠,聽他說今早薛府就因爲這種叫報紙的玩意,鬧騰了一早上。”
“噓,別吵吵,都聽胡鏢頭說!”
霎時,嗡嗡議論的大堂又消停了下來,衆人的目光齊聚在了胡鏢頭身上,如衆星拱月般那麼明亮晃眼。
胡鏢頭頓時有些得意了起來,再次揚了揚手中的報紙,哼哼道:“我告訴你們,今早我們福威鏢局也收到了這報紙,你們知道里頭寫得啥嗎?都是咱們國子監那些老爺們寫得錦繡文章。可美着呢!”
“切,胡鏢頭你尼瑪開始吹牛逼了!”
一名年輕人站了起來,取笑道:“胡鏢頭,你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你能看得懂那些進士老爺寫得文章?再說了,咱們這些平頭百姓,哪裡能有幸拜讀進士老爺風流才子的詩詞歌賦與文章啊?”
“王不二,滾犢子,別打岔!”
胡鏢頭喝罵了一聲,繼續說道:“老子不識字,難道我們福威鏢局的林總鏢頭不識字嗎?早上就聽他老人家照着報紙唸誦了一早上。”
“嘁,錦繡文章有個屁用,咱們這裡除了平頭百姓就是買賣人,這錦繡文章還能當飯吃當酒喝不成?”
說話打岔的還是那個年輕人王不二。
“王不二,你大清早喝酒喝尿性了吧?”
胡鏢頭又是喝罵一聲,罵咧咧道:“老子話還沒說完呢,你唧唧歪歪個蛋!”
接着,胡鏢頭從報紙上找到一處位置,指着這地方說道:“這報紙上面說了,再過十二天,長樂坊兩百來間賭檔賭坊就要改成長樂坊大錢莊。嘿嘿,屆時拿着這《長安晨報》前往長樂坊大錢莊開戶,就可以領到一百文錢。老少爺們,一百文錢吶,咱們在這兒喝頓酒吃頓肉,也才七八十文錢。嘖嘖,這長樂坊大錢莊真是大方,真是敞亮啊。”
說到這兒,衆人的眼睛已經閃閃發亮,看着胡鏢頭手中的報紙有些垂涎,孃的,有便宜不佔王八蛋,白來的銀子幹嘛不要?
胡鏢頭看着衆人熾熱的眼神,心裡更加得意了,衝王不二叫囂道:“王不二,你說這報紙能當飯吃,能當酒喝不?”
王不二嘿嘿訕笑兩聲,拖着腳步走到胡鏢頭跟前,伸手討要道:“胡鏢頭,你那報紙借小弟使使唄!”
“借你使使?我呸!!!”
胡鏢頭直接啐了一口王不二唾沫星子,罵道:“你小子也不看看你那雞巴操性,在坐幾位誰不知道你王不二的尿性,只認酒不認人,老子借你使使,藉着藉着就借沒了。”
王不二被胡鏢頭毫不留情地數落着,也不羞不臊,繼續腆笑道:“哪能啊?胡鏢頭,我王不二雖然好酒,但也注重人品,不是?”
胡鏢頭直接將報紙塞進懷裡,推搡了一下王不二,揮手厭惡道:“滾粗,別攪了老子喝酒的興致。”
說着,自顧坐下倒了杯小酒,美滋滋地嘬了一口,嘖嘖讚道:“好酒,這海天盛宴大酒樓的酒,硬是要得!”
贊罷,又衝在場諸人嚷嚷道:“對了,咱們福威鏢局的林總鏢頭可說了,這長安晨報真是好東西,不說那錦繡文章做的如何。就說報紙上印着長樂坊大錢莊開業之事,絕對是一記大手筆,好手筆,若這報紙廣發四方,長樂坊大錢莊這買賣想不紅火都難喲!”
“咱們林總鏢頭可說了,過陣子也得學學長樂坊大錢莊,在這報紙裡頭打上我們‘福威鏢局’的招牌,多招攬些金主上門找我們,僱我們押鏢,走鏢,運貨!”
“咦?人呢?”
胡鏢頭一通嚷嚷之後,頓時發現跟前的王不二,還有剛纔與之遙相呼應的一干食客,已經走得七七八八,差不多散場了。
這時,一名夥計低聲笑道:“胡鏢頭,您今天是成心了砸咱們酒樓場子的吧?你瞧瞧,這酒肉還未吃完呢,客官們都統統結完帳走人了!”
胡鏢頭愣了下,問道:“幹啥去了?”
夥計癟癟嘴,回道:“還能幹啥?想着法兒去找報紙了唄!”
“奶奶的,這幫混蛋撩得比兔子還要快!”
郭業躲在大堂偏角喝着小酒吃着肉,聽着胡鏢頭的一陣話,又看着剛纔陡然發生的一幕,臉上已經佈滿了笑意。
此時連杯中的小酒,喝着都格外香醇。
貞娘見着郭業心情愉悅,不由讚道:“大官人,看來咱們家的報紙買賣,肯定要大紅大火哩!”
郭業搖頭晃腦,悠哉遊哉道:“大火大火還早得很,現在嘛,這是大火的前奏而已!”
就在這個時候,皇宮兩儀殿,望北閣中。
李二陛下已經下了早朝,按照老習慣回到瞭望北閣中處理一些政務與奏章。
不過今天這個早朝,他是格外的不爽,氣沖沖回到望北閣中後,他第一件事就是氣急敗壞地從案牘上抄起一本奏章狠狠摔在地上,怒斥道:“混賬,混賬,真是反了!”
今天負責在李二陛下跟前行走侍候的宦官是順公公,他知道陛下爲何會勃然大怒,輕聲勸道:“陛下,息怒啊!莫要上了龍體!”
李二陛下拍着桌子咆哮道:“朕能不生氣嗎?每日都是卯時上朝,可今天滿朝的文武百官居然統統遲到,讓朕這個一國之君幹坐在龍椅上等了他們整整一個時辰,真是混賬,混賬啊!”
順公公也不知道爲什麼今日早朝,爲何文武百官會遲到,而且像是商議合計過似的,統統一起遲到。
一時間,真不知道如何規勸皇帝了。萬一皇帝動怒,那他開刀泄火,就完犢子了,接下來乾脆裝起了啞巴。
“吱呀~~”
望北閣房門被人擅自推開,居然是長孫皇后步態輕盈地走了進來,柔聲似水地衝李二陛下說道:
“陛下,莫要再生氣了。臣妾倒是知道他們爲何像商議好了似的,統統一起遲到上朝。”
李二陛下見着長孫皇后進來,看着觀音婢那端莊賢淑地樣貌,滿腔怒火頓時消弭於無形。
頗有些關心地從案牘這邊匆匆走了下來,上前扶住長孫皇后,責怪道:“孫神醫不是讓你靜養一段時日嗎?你怎麼來了?莫非皇后知道他們齊齊遲到的緣故?”
長孫皇后輕抿嘴角,展顏一笑,說道:“就是這個東西鬧得!”
說着,手中突然多出了一張報紙,衝李二陛下俏皮地甩了甩,揚了揚。
李二陛下急急接過報紙,攤開一看,恰巧目光就落在報紙版心的位置:
“熱烈祝賀監察御史郭業郭大人升遷兵部兵司員外郎!”
看罷之後,詫異地朝長孫皇后問道:“觀音婢,你是說今日早朝窘狀,都是郭業這個混蛋鬧的?”
長孫皇后白了一眼李二陛下,嗔道:“陛下,你先看完這邸報上的東西嘛,臣妾倒是覺得,真真兒有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