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放晴,一輪火紅日頭當空而照,從風陵渡通往汝州的官道上,積雪漸漸消融,一路之上滿是泥濘。
車軲轆嘎吱嘎吱在泥濘的路上滾動着,郭業與貞娘乘坐一車,趙九醜策馬隨車一側前行。
至於他招募的幾名關中刀客,也是騎於馬上一邊慵懶地曬着太陽,一邊慢慢悠悠在前面開着路。
從風陵渡出發,此去汝州將近百里路,若是快馬加鞭,黃昏時分應能趕在汝州城門關閉前進城。
可惜馬車在這泥濘的官道上不能跑得太快,而且官道因爲年久失修的緣故,盡是坑坑窪窪。
郭業尋思,又是滿地泥濘,又是坑坑窪窪地勢不平,萬一跑得太快掀翻了馬車,那就扯蛋了。
隨即他也就任憑前面開路的刀手慢騰騰,一百里的路程,足足趕了兩天,方纔到了汝州境內。
當他們一行人到了汝州城外之時,就發現苗頭不對了。
因爲越是往汝州郡城接近,官道兩邊的屍體越是頻繁多了起來。
看着路邊多數的屍體都是衣衫襤褸,面黃肌肉,骨瘦如柴,明顯是被活生生餓死的。
至於少數屍體他們就看不出到底是怎麼死的了。因爲這些屍體基本已經開始腐爛發臭,屍體之上爬滿了白色蠕動的蛆蟲……
荒涼的官道,淒涼的汝州郡城方圓十里,愣是見不到一條野狗,更別提活人了。
“嘔~~~”
“嘔嘔……”
前面開路的四名關中刀客坐在馬上,競相一陣反胃,捂住嘴巴一陣乾嘔。
直到後來入眼的屍體越來越多,才稍稍有些麻痹,見怪不怪起來,唯有眼看前方,繼續開路走起。
走在前頭,依稀可見死氣沉沉的汝州城頭……
趙九醜騎馬緊靠在郭業的馬車之外,轉頭衝着車內的郭業悲嘆一聲:“大人,真慘啊!”
坐在馬車之內的郭業與貞娘雖然隔了簾布,看不見馬車之外的淒涼慘景,但是一路上屍體腐爛的酸臭之外不時鑽進車內,心中多少也有了一些準備。
車內,郭業在左,貞娘在右。
郭業還未迴應趙九醜的話,這小娘皮竟然掀開右邊的車簾,探頭往外一看……
“啊……”
探出腦袋還沒幾秒鐘,貞娘便驚慌失措地怪叫了起來,立馬縮回了小腦袋,臉色霎時變得慘白,哆嗦着嘴脣,一副欲要嘔吐的樣子。
不過最終還是沒有嘔吐出來,而是抱住雙膝將腦袋深埋在膝間,沉默了起來。過了一會兒,貞孃的香肩斷斷續續地一陣兒聳動,偶有抽噎啜泣之聲。
郭業哀哀長嘆一聲兒,伸出右手在她柔弱纖細的後背一陣輕撫,以示勸慰。
這個時候,他倒是收了揩油之心。
這廂一邊替貞娘輕撫後背,那邊衝着車簾外的趙九醜說道:“這幫狗官,真他孃的不拿人命當回事啊,草他媽的,老子寧可摘掉這六品烏紗不要,這回也要整死這些狗日的畜生。”
趙九醜唔了一聲以作迴應,不過郭業能聽得出來,趙九醜迴應之時喉嚨中有些許哽咽,而且呼吸也頗爲急促。
他知道,在這一刻,趙九醜的心中已然推翻了之前不想惹事,置身事外的念頭。
……
“聿……”
前方開路的刀手高呼喝廳馬兒,衝着郭業這邊喊道:“郭御、御、御史,到,到汝州城門下啦……”
顯然,這名刀手還是不適應郭業此時的新稱呼。此時的郭業被高士廉暫時委任爲御史臺的監察御史,自然當得起郭御史之稱。
不過一路上,饒是郭業再怎麼教他們,再怎麼叮囑他們,這些走南闖北,常常爲人保鏢走貨的關中刀客,還是不怎麼習慣這個稱呼。
畢竟充當朝廷監察御史的扈從,他們也是頭一遭。
郭業在車內聽着他們叫的如此拗口,心中也是替這些人捉急,咋就那麼不靈光,一點就透呢?
不過此時無暇追究這些,而是衝着車外的趙九醜吩咐道:“九醜,你前去城門下叫開城門,就說監察御史郭大人,奉旨前來汝州城督察災情,讓守城士卒通知汝州刺史前來城門口,迎接朝廷欽差入城。”
說罷,掏出懷中的聖旨,扯掉之前高士廉裹好的布條,將聖旨獨有的黃絹帛布盡顯而出。
然後通過車窗遞給了外頭的趙九醜。
趙九醜整日跟在郭業身邊,耳濡目染,幹這種事兒,自然比那些臨時招募的刀手要強。
當即,他右手高舉黃帛聖旨,左手策馬上前,衝着城門之上嚷嚷道:
“爾等守城士卒聽好,監察御史郭大人,奉陛下之命前來汝州,鄭州,安州三地督察災情。聖旨在此,爾等快開城門,通報你家刺史大人速速前來城門口,迎接欽差大人郭御史!”
守城士卒聽得趙九醜抑揚頓挫,鏗鏘有詞,又見着趙九醜朝廷聖旨,黃絹帛佈滿是皇家氣派,這些哪裡能作假?
於是,一個個在城頭上冒出頭來,張望着下方,打量着郭業乘坐的那輛比較奢華的馬車,還有那幾個騎在馬上身形彪悍的關中刀手。
乖乖,難道欽差大人竟然微服私訪來俺們汝州城?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
守城的衙差班頭打了個激靈,心道,趕緊通知刺史大人去吧,不然開罪了欽差大人,即便這個郭御史不跟自己一般見識,刺史大人還削不死咱?
當即,他一邊派了人前去刺史府通報,一邊安排着人手,讓守城的衙役趕緊下去將城門打開。
迎接欽差大人一行進城!
咯吱…咯吱…
很快,重重的汝州城門一左一右被拉了開來,那守城的衙役班頭領着十幾二十號皁隸來到城門口。
當郭業的馬車進了城門之時,這皁隸班頭二話不說,拉着自己手底下的一票人,欣然跪倒在地,將腦門貼在地上,與衆衙役一道,山呼着:
“恭迎欽差大人駕臨汝州城!”
郭業下來馬車,看着這麼十幾二十號人跪拜在自己跟前,匍匐貼在地上誠惶誠恐的樣子。
此時,趙九醜高捧着黃帛聖旨立在自己身邊,而那四名刀手這時候也是意外得恰到好處,竟然紛紛下了馬,威武雄壯地站在自己的身後。
郭業又左右環顧了一眼,奶奶的,還挺應景兒,還真有點欽差大人下地方的意思。
這一刻,他陰錯陽差地被這些人衆星拱月地圍在了中間,傲然挺立,頗有氣勢。
這種氣勢,郭業也能清楚地從周圍的這些人身上反饋得到。
於是乎,爲了讓聞訊而來的汝州刺史更加相信,更有說服力,他心思一記,何不利用這股子氣勢來震懾震懾那狗官,先從精氣神上打壓打壓他呢?
隨即,他刻意保持住這種氣勢,將胸口挺得更前,見腦袋揚得更高,鼻孔近乎朝天了天。
刻意養出一種頤指氣使地口氣,桀驁地說道:“哼,汝州刺史怎麼還不來迎接本欽差呢?你們先跪着吧,你們刺史大人何時到,你們再何時起來,哼……”
這招一出,立馬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
只見跟前跪地的那些守城皁隸們,之前是腦門貼地,現在居然被郭業一句話說得,連胸口地伏在了地上。
可見誠惶誠恐至極!
連趙九醜這個知根知底的人,見着此情此景,心裡不禁感嘆,大人真能裝啊,現在他這精氣神,當真是貴氣了得啊!將來若不整個萬戶侯、上將軍啥的,那都是埋沒人才,皇帝瞎了眼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汝州刺史還未趕到。
郭業繼續傲嬌着,那些皁隸們繼續匍匐着……
約莫過了一會兒,郭業挺胸挺得腰都痠麻了,穿着緋色紫袍,戴着雙翅帽的汝州刺史才姍姍趕來。
不過看對方那邊來的人數,好像還不止他一個,貌似有好幾個人。
郭業故意不正眼瞧着衝自己跑來的這些人,眼光瞥了一下,繼續傲嬌地昂着腦袋,就這麼站着。
那副欠揍的表情,好似這些人欠了他三百兩銀子不還似的。
噌噌噌~~
來得這些再跑近些,郭業再次用眼睛餘光一瞥,奶奶的,居然有三道緋紫色的身影,莫非……
這時,
來人已經開始衝着郭業遙遙自報身份了:
“汝州刺史戴明德,恭迎欽差大人蒞臨汝州!”
“鄭州刺史漲勢元,前來迎接欽差大人進城!”
“安州刺史趙飛軒……”
……
緊接着,又是陸續幾個汝州刺史府的官員自報其身份來,什麼汝州司馬,汝州長史,還有汝州刺史府的六曹佐官云云。
不過郭業沒有留意後面這些人的身份,僅僅記住了開頭那三人的身份。
好傢伙,郭業深吸一口氣,心中琢磨着,汝州,鄭州,安州,三州刺史齊聚首,而且一同來到城門口迎接自己,好大的陣勢!
郭業徐徐將腦袋轉了過去,犀利的眼神掃視着三州刺史,挨個兒挨個兒地看了過去,彷彿要將三人的內心深處看個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