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白玉重傷在身,呼吸難免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英姑娘見他快要支撐不住,不多想,把心一橫,靠過去摟住他的頭便將自己的嘴脣送了上去,貼上他的,把自己的氣渡給他,正如當初他對自己的那般。
白玉顫了顫眼簾,勉勵睜開,看見了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舞一般,把他從意識渙散的邊緣又重新拉了回來。
英姑娘溼淋淋地從水裡冒出頭,緊緊抱着白玉,眼裡浮現出驚恐而又一往無前的神情,碎碎道:“你不能有事,白玉你挺着知道嗎,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
白玉自己也在努力着,沒有什麼比活着更有希望的了,他還故作輕鬆道:“你爲什麼要這麼拼命地救我,你以前不是很討厭我的麼?”
“我只是……我只是……”英姑娘臉上的水有些污濁,襯得她小臉雪白,眼眶微紅,“我只是不知道怎麼接受別人對我的好……”
“原來如此。”
出城的時候,白玉已經陷入了昏迷,不論英姑娘怎麼叫他他都不醒。到達城外時,天色已經亮開了,幸而清晨護城河值守的士兵都無比的倦怠,他們在下一撥人前來換值前都已經疏疏落落地躲進河邊的樹林子裡補覺去了,因爲他們料想敵人就是想通過護城河進城也不敢白天來。
儘管英姑娘很害怕,她害怕的不是隨時有可能被士兵給發現,而是白玉的情況。她小心翼翼地把白玉拖出水,轉而用小小的身板揹着他一路前行。
她把身上所有能給白玉吃下吊着他命的藥丸全部給他吃下了,沒走多遠就累得再也走不動,把白玉放在地上,不住地搖晃着,難過地哭道:“白玉,白玉你醒醒!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們已經順利出城了!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她的眼淚,是唯一溫暖的東西。啪嗒一下,落在了白玉蒼白的臉上。良久,他才動了動眉頭,雙眼眯開一條縫,裡面的光澤比沉沉的天光還要暗淡,嘴上卻笑了,道:“我沒事。”
英姑娘忙抹了抹自己的眼角,不留餘力地努力把白玉背起來,儘管有一大部分是拖在地上的,邊走邊道:“你一定要撐着,很快,很快我們就能回去了。”
話音兒將一落地,身後不想有一個士兵睡了一個覺之後醒了,出來轉轉,結果遠遠地就看見二人,當即喝道:“前面是什麼人?!”
英姑娘渾身一僵,隨後拼盡全力拖着白玉就往前緩慢地跑。
那士兵覺得十分不對勁,立刻去召集了林子里正熟睡的其餘幾人,緊接着就追趕了上去。
莫說英姑娘是一個女流之輩,她現如今還拖着一個人,儘管白玉也已經拼盡全力自己艱難地挪動着雙腳,但都比不上對方跑得快。眼看着他們就要越跑越近了,而英姑娘和白玉離城門外的那個樹林還有很長的距離,擡眼能看見其輪廓,他們的馬正被栓在那林子裡。
越是心急如焚就越難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英姑娘一直定定地瞧着前方的樹林,她能看見就在前面,可他們總是跑不過去,不管怎麼努力,總覺得距離一點都沒有縮短。
“前面的,站住!”
後方的追兵越來越近,英姑娘腳下冷不防一絆,和着白玉一起雙雙跌在了地上。不等英姑娘爬起來把他扶起,他忽而往外將英姑娘推了一把,英姑娘怔愣了一下,聽他道:“別管我了,你快走!”
英姑娘搖頭:“我不會走的,我們都出城了,只要再跑快些,就不會被他們追上了。我們有馬,一定能順利回去的,快,你快起來……”
白玉又把她往外推了一把,蒼白的臉色因爲焦急浮現出一絲不正常的紅,凝目冷聲道:“你快走啊!我不需要你管了!”
英姑娘看看那些跑近了的士兵,再看看白玉,一時間六神無主真不知該怎麼辦了,抱着白玉死活不肯撒手,哇地大哭了起來,道:“我不要!我不要!我再也不想看見身邊有人在我面前被殺死了!”
縱然是白玉狠下了心想要推開她,可那一刻,都不忍心再拒絕她。白玉道:“反正我也是將死之人,你何必要……”
“你不是!我是大夫,就算你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我也能把你拉出來的!”
“可是如果你自己也死了呢?”
英姑娘沒有回答,仍是想做最後的努力,看着那幾個敵兵漸漸露出了邪惡猙獰的笑容,拖着白玉艱難地往前爬行。白玉閉了閉眼,道:“英子,你放下我吧。”
“不,不……”
很快,士兵就把他二人圍了起來,英姑娘抱着白玉頹然坐在地上。她想起自己還有藥,還可以把他們統統都毒死,這無疑給了她莫大的希望,趕緊伸手往懷裡掏,可是她發現除了水什麼都沒有。那些防水的藥,定然是在她拖着白玉出城的時候全部搞掉了。出城不比進城,進城的時候她特意捂好自己的口袋,但是出城的時候她實在分不出那份心。
南瑱軍中全是男人,他們哪裡見得一個女人。英姑娘頭髮溼淋淋地披在肩上,可分明又是一個嬌滴滴的女人。因而這幾個士兵一見,就跟狼見了肉一樣,眼睛發亮,垂涎三尺。白玉見已經逃無可逃,他便咬牙撐起傷痕累累的身子,強硬地將英姑娘護在身後。可那些士兵豈會就此罷休,非要去把英姑娘拖出來。
白玉撲上前,一手抱住他們的腿,張口就用力地咬。那些士兵也不客氣,直往白玉身上招呼。白玉嘴角全是鮮血,回頭眼神決然,“快走,不然我死也不會瞑目的……”
“白玉——”
人死了不可怕,兩眼一閉,就此長眠。可怕的是活着的人,一生都揮之不去這種痛苦的陰霾。這輩子,英姑娘已經淋漓盡致地體會過一次了,可是現狀老天爺要她再體會第二次。
她痛得渾身抽搐,但卻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地方痛,幾乎快要不能呼吸了。英姑娘淚眼模糊地爬起來,咬脣苦出了聲,回頭滿臉淚痕地再望了白玉一眼,然後開始往前跑。
白玉在身後虛弱地笑:“好,很好……英子,不要停……不要回頭……”
那一刻,英姑娘感受到了徹頭徹尾的絕望和無助。她沒跑幾步就停了下來,前方淚眼模糊了視線,看不清楚沙塵瀰漫,腦中嗡嗡作響也聽不清楚馬蹄紛紛。她仰頭大叫:“葉姐姐,救救他——”
她不能求老天救他,因爲老天爺不會眷顧她。她所能依賴的,就只有她的葉姐姐。可是心裡明明又很清楚,葉姐姐相隔那麼遠,不可能的……
英姑娘通紅着雙眼,回過身去,有氣無力地站在原地,望着白玉。他眼裡有什麼東西在死灰復燃。
晨風揚起的塵漸漸撲近,繚亂了英姑娘溼溼的長髮。她將將一喊完一轉身,不想幾支離弦之箭,氣貫長虹,堪堪從她的耳畔擦過,連空氣也似乎被摩擦點燃,散發着微微的熱度,讓她的耳朵有些熱鳴。
她睜大了眼睛,看着那些箭直直精準地將幾個狠辣地往白玉身上掄拳頭的敵兵當場射殺在地。他們甚至都沒來得及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睜着的雙眼裡一瞬間浮現出莫名的詫異,然後瞳孔便開始渙散。
馬蹄聲卷着沙塵,模糊了空氣。呼吸時連胸腔肺部都在劇烈地顫抖。
英姑娘捏着溼溼的袖子,哭得撕心裂肺,卻又欣喜若狂。她奔過去,將敵兵的屍體搬開,獨獨抱着地上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白玉,肝腸寸斷。
沙塵之下,是葉宋匆匆帶人前來接濟的簡便幾人隊伍,當英姑娘看清她嚴肅而凝重的面容時,簡直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泣不成聲道:“葉姐姐,葉姐姐,快救救他……他快不行了……”
大夫可以面不改色地救世間無數人,可是他們並不是沒有七情六慾和愛恨憎惡。遇到自己在乎的人的性命岌岌可危的時候,他們也一樣會失去分寸。而英姑娘,是一名年輕的大夫,在這樣的情況下,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還是大夫,自己還可以救人。
白玉的傷情極重,又泡了那麼髒的河水,傷口感染不說,遭敵兵一頓毒打,已是九死一生。
英姑娘不能獨立完成救治他的過程,她需要有人陪着。軍醫在旁給她做副手,葉宋更是一刻不離地陪着她。整個過程,她拿銀針亦或是小刀子的手都是顫抖的,最後這種需要精準下手的活還是交給軍醫來做的。
英姑娘渾身哆嗦着,回頭望着葉宋,她眼裡蒙着一層晶瑩的眼淚,咬着脣道:“葉姐姐,白玉、白玉他快死了……你告訴我該怎麼辦……”
葉宋抿脣,看着英姑娘渾身都是髒兮兮的,眼神動了動,伸手將英姑娘攬進懷中抱着,像疼愛自己的小妹妹一樣,憐惜地順着她的後背,在她耳邊聞聲軟語道:“怎會,白玉命硬,又憐香惜玉,不會這樣不近人情的。英子,只要你努力了,他一定能醒過來,你相信自己,這個世上就只有你能做到。你是最厲害的大夫。”她知道這次的任務異常艱鉅,白玉和英姑娘又一天兩夜沒有消息,她實在等不住,才冒險親自出來接應。葉宋到現在也還有些後怕,若是再晚一步,後果不堪設想。
只是如今,太爲難英姑娘了。她知道,英姑娘的壓力最大。
英姑娘在葉宋懷中深吸兩口氣,哽咽着點頭道:“對,我是最厲害的大夫,除了我沒人能救得了他。我一定要治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