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善腳下一頓, 側身看向那個宮人,見她並不是尋常跟在太子妃身邊的,開口問道:“臘梅素鵑怎麼沒來?往日倒少見你。”
宮人低頭疊手:“臘梅姐姐去請太醫, 素鵑姐姐照顧娘娘脫不開身, 這纔打發我來報信。”
“既還沒請太醫,怎麼就說是氣得病了?”衛善腳步未慢, 可她一問, 那宮人便要跪下, 她本就曲膝, 聽衛善一言,膝蓋便軟了, 沉香一把將她扶住, 蹙眉道:“公主問你話,你便仔細回, 誰要你跪了。”
趙太后喪儀還未辦完, 宮道上來來往往許多宮人, 人多口雜, 衛善一行七八個人, 她在路中間一跪, 難免傳出些閒話去。
“太醫並不曾說,是奴婢的罪責,奴婢自願領罰去。”那宮人已經面色發白,若是對着衛敬容還不敢這麼放肆,對着衛善, 原想替太子妃訴些苦楚,誰知她竟沒追問是哪個氣着了太子妃,反而一句話就拿住了錯處。
衛善也不看她,等她到了,太醫就也到了,到底是身上哪裡不好,太醫一診脈就定論了:“你是東宮的宮人,回去你自己找臘梅領罰。”
太子妃的寢宮,衛善來的不多,邁進來就見掛着杏黃帳子,杏黃地氈,宮裡大小妃嬪總有自己的喜好,譬如徐淑妃愛用湖色的錦帳坐褥,夏日裡配上各種粉色,冬日裡就用橘紅來配淺藍色,燒着酥合香。
再譬如喬昭儀和符昭容兩個,一個愛紅一個愛綠,殿裡總是這兩樣鮮亮些,鋪了紅的就擺設便是碧玉,鋪了綠的用就擺珊瑚盆景,兩人愛的香味一樣,不分左右偏殿,都燒一樣的**香。
往各人殿中去過一回,就能知道各自喜好,只有太子妃,回回來總是合乎規格的大紅色杏黃色,富貴團花圖樣,從她大婚那日起,就從沒換過。
還沒進殿就看見外頭跪了幾個宮人,衛善眼睛一掃,碧微身邊的小宮人百合抱着貓兒跪在地下,再往前幾步,雲良媛蘇良媛都立在一側,碧微扶着炊雪的手,立在另一側。
見衛善來了,都讓到一邊,甄氏靠在牀上,瞧見衛善扯出個笑來:“妹妹怎麼來了,我只是一時頭暈,她們一個個的倒都急起來,這麼忙的時候怎麼好再煩憂着母親。”
衛善立到牀榻邊,看素鵑給她喂水,伸手接過茶盞,喂到她嘴邊,太子妃一時驚異,兩人還從沒有這麼親近過,低頭飲了一口,便聽衛善道:“姑姑往綺繡殿去了,符昭容身子不適,宮人來報時只有我在,就先來看看嫂嫂。”
她這麼一說,太子妃低下頭去,面上還帶着笑意:“那不更不該煩着母親來管這些事了。”
衛善看這模樣也明白大半了,心裡知道當着自己的面,她是不願意說的,怕失了面子。給她餵了水,素鵑手上託了食盒,從裡頭挑出一塊杏脯來遞到太子妃嘴邊:“嫂嫂說的哪裡話,你身子不好纔是大事,太醫可摸過脈了?”
這些日子治喪哭靈,衛敬容就怕各殿裡有人身子受不住,安排了太醫多增人手輪流當值,東宮一請,太醫院立時派了人來,已經摸過了脈,正在外頭開方子。
人都在殿外頭跪着,那便是碧微與她起了衝突,可碧微面色如常,看不出驚慌來,反是雲良媛不住看向衛善,縮在蘇良媛的身後,再不是往日那種模樣神態。
衛善可以不問事由,卻依舊要安慰她,姑姑還不知何時過來:“可是外頭那些宮人衝撞了嫂嫂,把嫂嫂氣着了?嫂嫂一宮之主,不必爲了這些人置氣,該怎麼罰就怎麼罰。”
來的要是母親,她還能訴一訴苦,可再沒有跟弟妹說這些的,她加東宮一個有孕的良媛都壓不住,只當自己待她已經是足夠好的,誰知自己這點寬厚,倒讓她輕狂起來。
衛善這話一說,是姜碧微先曲膝行禮:“是我殿中宮人無狀,招惹口舌是非,姐姐若要發落,我也沒有二話。”
她低身行禮,面上自恃,不喜不怒時倒幾分不卑不亢,垂了眼眸盯着牀帳,素白麪頰脂粉未施,原來雲良媛着意學着她的模樣,可總有東西是學不出來的。
太子妃看着她,口舌雖是由姜碧微而起,這一回連她知道,不是姜碧微的過錯,衝她擡一臺手腕:“妹妹不必如此。”
姜碧微先請罪了,雲良媛也跟着請罪,她早已經穿起了鬆身宮裝,扶着腰下拜,連請罪的話也說得一模一樣,太子妃眼見是不想發落,可這事已經報到衛敬容跟前,衛善也不探問她到底出了什麼事,看過藥方,衛敬容便到了。
符昭容的胎眼看不要保不住,她一向身子強健,懷了胎身上卻弱起來,一冷一熱都覺得辛苦,身上纔好了些,又遇上太后喪事,雖有喬昭儀處處看護她,依舊還是見了紅,太醫開了安胎藥,話裡的意思卻是脈息太弱,只怕難保。
衛敬容心裡知道這是正元帝吃丹藥之故,心裡越發擔憂如意秦晏兩個,眉間擔憂未散,初晴又來報說東宮有事,吩咐徐淑妃照看着,急往東宮來。
她一來,太子妃不想說也得說了,衛善看她漲着紅臉,起身退出去:“我去廊下替嫂嫂看看藥煎好了沒了。”
人才邁出殿門,裡頭就響起姑姑的斥責聲來,沉香扶着衛善的胳膊,湊到她耳邊:“說是姜良娣養的貓兒跑了出來,衝撞了雲良媛,兩邊的宮人起了爭執,雲良媛說姜良娣嫉恨她有胎,故意爲之,話裡又帶出了太子妃。”
這話是飲冰告訴沉香的,想必總有瞞去些,挑了雲良媛的錯處來說,那隻白貓兒額上點着桃花,脖子裡掛着金鈴,從沒摘下來過,貓還未到,鈴聲就先響起來,這會兒百合緊緊抱着它,它在百合懷一動不動,瞪着兩隻圓眼,尾巴尖兒一勾一勾,全不知道自己惹了大禍。
去歲還是隻小貓,這會兒養活得皮毛髮亮眼睛有神,小宮人抱得久了還抱不住它,衛善只在碧微身邊見過它兩回,總是伏着蜷着攤開着,人還有顧忌,炊雪飲冰幾個小聲說話走動,反是貓兒倒比人還更自在些。
既是因百合而起,裡頭沒一會兒就叫了她進去發問,隔得幾道門,聽不見裡面都說了什麼,衛敬容在裡頭許久都沒出來,殿中隱隱有啜泣聲傳出來,跟着便就有宮奴拖了宮人,衛善站在殿廊角落裡,看着是雲良媛身邊的宮人。
堵了嘴拖到殿頭按着她跪下,告知各殿雲良媛罰俸半年禁足養胎,這宮人言語不端,以下犯上,罰掌嘴一百二十下沒入掖庭。
話音才落就一邊一個掌起嘴來,上來“啪啪”兩聲脆響,就把闔宮出來看熱鬧的宮人都嚇回到殿中去,太子妃自從入主東宮正殿,從來就沒有這樣罰過人。
隔得一會兒裡頭哭求聲倒輕了,初晴縮在殿門邊,裡頭兩人複述,全被她聽在耳裡,覷着無人告訴了衛善:“雲良媛身邊這幾個宮人膽子可真大,跟姜良娣的宮人吵嘴便罷,還敢攀扯起太子妃來。”
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雲良媛如今懷着胎,聽見白貓兒的鈴鐺聲就有些發怵,讓百合抱着貓兒出來時避着些,百合已經避着人走,何況兩處走廊,並不挨着,那宮人一見主子蹙眉,就先來壓人。
“兩道兩邊,各走一邊,貓兒又沒犯着人,今兒聽不得鈴鐺響,明兒是不是連這院裡的鸚鵡都要割了舌頭才爽快?”百合不肯示弱,若此番再弱,還不知給誰就能踩上一腳。
誰知雲良媛身邊的宮人竟笑起來,說太子妃對雲良媛無比看重,就算出了事也得偏幫着她們娘娘,何況是隻貓兒呢,誰也不知會被太子妃聽個正着。
跪在殿中回話時這宮人便渾身發抖,在裡頭已經當着雲良媛被掌嘴,一聲過後,殿中無人敢擡起頭來,雲良媛撐着腰的手都放了下去,臉色犯白,站都站不穩當。
衛敬容看着殿裡這些東宮的姬妾,目光在她們臉上一個個的打轉:“太子在外征戰,內闈更該和睦,再有這些話,我絕不輕饒。”
跟着又屏退了宮人妃嬪,殿中無人時纔對太子妃道:“我知道你是怕人生事才擡起一個來,可這一個難道就不生事端了?”
太子妃面色泛白,嘴脣嚅嚅,半晌都說不出話來,衛敬容撫着她的頭髮:“姬妾有孕,生就生了,不論男女你抱到身邊來養就是。”話已經說得這麼透,若還不明白,也無法可施。
碧微從正殿中出來,繞過迴廊往偏殿去,行到衛善身邊的時候停下腳步,對她輕笑一聲:“還沒賀你新婚,倒讓你看了這麼一齣戲。”
百合但凡有個持不住,說了什麼出來,恃寵而嬌的名聲就落到她的頭,想着擡頭看一看正殿飛檐上懸的鈴鐺,眉間倦意難掩,人也懨懨的,說過這一句,對衛善點頭示意,扶着炊雪的手回了偏殿。
衛敬容從殿中出來,滿面倦色,一把扶住衛善伸過去的手,嘆息道:“走罷。”出了東宮的門才又道:“原來以爲生事的,倒沒事,原來以爲安穩的倒翹起尾巴來。”
一個雲良媛都能生這樣的事端,若是姜碧微當真恃寵辦出睦什麼事來,她又怎麼彈壓得住?她還這樣年輕,這纔多久就沉不住氣,雲良媛既生這樣的心思,這一胎不論是男是女,都抱到太子妃身邊養活,也好讓她安一安心。
衛善許久不說話,送衛敬容回了丹鳳宮,看姑姑歇下了,起身又去了麟德殿。秦昭在前殿議事,她在後頭等着,見他這裡還是一桌一牀,茶爐子都由小太監看守,取了茶葉,親手替他煮起茶來。
茶湯還未沸,就聽見外頭的腳步聲,秦昭看她彎着腰,大步進來一把摟住了她:“怎麼自己幹這些事。”轉頭就要去吩咐宮人,被衛善一把抱住了腰:“我今兒想回王府去。”
腦袋往他胸膛上一擱,下巴抵着胸口,當着姑姑都沒撒嬌,對着秦昭可忍不住了。秦昭問過小順子,知道她才從東宮來,心有所感這纔想回家去,抱着她拍拍她的背。
衛善收緊手臂,秦昭抱着她搖晃起來,原是想哄她的,越是晃就越是心猿意馬,忍耐了幾日,此時兩人在殿中,哪裡還忍耐得住,摸摸她的鬢邊,嘴巴貼到她耳邊:“善兒想吃糖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營養液~謝謝地雷票
調整睡眠失敗
心中煩躁
來發下一波的盒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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