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昱聽見這話身子一顫,還未回過味來, 就見衛善似笑非似望着自己, 知道她是沒安好心, 可於情於理都無法拒絕。
秦昱本就害怕正元帝清醒之後要拿楊家的事問他的罪,雖在心中百般辯駁,實則早已經深信楊夫人所言,他害怕躲避正元帝且不及, 哪裡還敢湊到他面前去。
秦昱方要推卻,衛善面上含笑, 聲音清泠:“三哥孝心天下皆知, 爲父皇侍疾事事親歷親爲, 從不假手他人,一向都是弟妹們的表率。”
秦昱扯扯嘴角,望着衛善脣邊笑意猛然回過神來, 正元帝已然中風,若是運氣好, 他醒來便不能說話不能動彈, 一個廢人再也無法追究這事, 他還能太太平平當他的齊王,就算承吉登位, 此時也得尊稱他一聲皇叔。
就是秦昱也知道大勢已去,秦昭當真得天庇護,竟然這樣捏不死他,他跟着又看了一眼太子妃, 若是正元帝沒了,承吉便能順理成章登上皇位。
承吉一直縮在太子妃的懷裡,他病了多日,太醫院的藥都不知喝了幾桶,人瘦了一圈不說,眼中靈氣盡失,變得木木呆呆,吃飯喝水都由太子妃親自來喂。
中秋大宴那一日,他貴爲太孫,該當單設一座,可太子妃卻還拿他當作小兒那樣待,將他摟在懷裡坐着,手裡拿了什麼都要親嘗一口,這才餵給承吉。
承吉先還乖巧,坐得久了便不耐煩起來,踢着腳要下去玩耍,這樣的場合太子妃如何能依,他便發起怒來,一把推倒太子妃案上的酒盅,酒色翻倒在太子妃金銷紅裙上。
這一聲引得諸人側目,太子妃當即起身告罪,說是自己不勝酒力,失手摔了酒盅,座中分明人人都看見了,卻都裝作不知,免得掃了正元帝的興致。
承吉已經是個癡兒了,大業卻要奉一個癡兒爲主。
秦昱片刻之間便換了主意,看着呆木木的承吉和縮着脖子的太子妃,要是把這兩牢牢握在手中,那和秦昭衛家還可以一爭,心中如是想,眼睛投向了牀榻。
正元帝蓋着一牀萬字不斷頭的明黃錦被,這樣寶華的顏色,更顯得他面頰凹陷,面色發烏,看着都是命數不長的模樣。秦昱心念如電轉,眨眼之間就轉了兩三個念頭,當務之急,就是要正元帝速死,才能保得他平安。
秦昱喉頭一滾,方纔還臉色煞白,這會兒竟有了血色,他本就生得陰柔女氣,此時面上有光,便彷彿白玉之上染了一抹胭脂色,對着衛善微微翹起嘴角:“這是自然,豈能不在父皇牀前盡孝道。”
衛敬容緩緩點一點頭,面上帶笑:“昱兒從來都是極孝順的。”嘴上這麼說,挽着衛善的手卻微微用力,眼睜睜看着這個結髮近三十年的男人將要入閻羅殿。
衛善一把攥住姑姑的手,摸到她指尖冰涼,知道她這輩子也不曾做過惡事,唯一一件竟是殺夫,咬牙強撐着身子扶住衛敬容道:“母親來回奔波,又爲父親憂心,不如先歇一歇,此間既有三哥又有喬娘娘在,必不會有事的。”
衛敬容闔了闔眼兒:“這樣也好,你懷着身孕,也不可過份操勞,趕緊回去歇着。”說着看了看太子妃,見她怕得縮在簾後不出,對她溫言道:“你也別累着了,抱了承吉回去罷。”
太子妃哪裡肯歇,她這會兒倒清明起來,這是最要緊的時候,正元帝若有個山高水低,她又豈能不替承吉守在正元帝的身邊?急急從簾後走到殿中,生怕衛敬容將她打發回去:“兒媳不敢躲懶,父皇如此疼愛承吉,承吉也該爲祖父進孝。”
衛敬容頓得一頓,看了太子妃一眼,垂下眼簾道:“那也好,你就守在此處罷。”
太子妃抱着承吉謝恩,承恩一字一頓學着她的話謝恩,衛敬容避過目光,不忍看這個孩子,只匆匆點頭,扶着衛善的手出了殿門。
一出殿門便紅了眼圈,她看衛善瘦得下巴都尖了,分明有孕在身,人卻蒼白憔悴,眼淚立時滾落下來:“善兒受苦了。”
衛善卻不覺得苦,她到此時才放下心來,只要再給正元帝這病添一把火,後頭的事便好辦了,刀已經遞給了秦昱,只看他敢不敢動手了。
她到此時才露出笑意來,衝着衛敬容搖搖頭:“善兒一點也不苦。”
衛敬容回身見如意還守在正元帝的榻邊不肯離開,親手替他絞了巾帕抹臉。如意自小到大,連穿衣吃飯也是由得人送到眼前,哪裡做過這些侍候人的事,隔着簾子還能望見如意一面替正元帝擦臉,一面在他耳邊說話,一句句叫他父皇。
衛敬容目中淚水更難忍耐,一時落淚如珠,殿外守着許多兵甲,都是魏寬留下的,見此情形紛紛低下頭去,只當皇后是憂心正元帝病情所致。
皇帝吐血栽倒,確是引起震動,魏寬趕緊着人追回聖旨,此時發旨邊關押解秦昭,必會引得邊關不穩,又恐衛家聯合動手,急調羽林軍神策軍與京郊大營的一萬兵丁戒備。
衛敬容掌心被衛善握住,一雙軟手,又幹又暖,彷彿能從她身上汲取力量,衛敬容漸漸收了淚,過了迴廊才道:“人與虎狼究竟有別,我本就不對不住她,有甚事,都不要當着如意的面。”
山間滿目秋色,風一吹過便落下一陣紅黃樹葉來,衛善聽得此言,替姑姑攏一攏披風,替她擋住秋寒:“這事交給我罷,姑姑不必再過問了。”
□□一解,她頭一件事就是傳信給秦昭,將京中變故告知於他,秦昱不肯作刀也不打緊,自有人肯當這把美人刀。
衛敬容一走,飛霜殿中便只餘下喬賢妃秦昱與太子妃三人,三人各懷心思,分據一殿中的三面,秦昱看看兩個女人,走上去對太子妃道:“嫂嫂辛苦了。”跟着瞥了一眼喬賢妃,說道:“我這些日子吃藥,倒有幾樣是對症的,身上好了許多,心中也清明瞭,只不知對承吉有沒有效用。”
太子妃一聽這話趕緊問道:“是什麼藥對叔叔有用。”問出了口又覺得自己太過急切,更顯得承吉病重,笑得一聲:“承吉也好了大半,只是我心中擔憂,多知道些總是好的。”
太子妃的一塊心病便是承吉的病症,要說他好了,確是好了,也能吃也能睡,可要說他沒好,又確是木呆呆,沒了原來的靈性,讀書是再坐不住的,功課也不肯寫,太子妃拼命替他遮掩,又讓小太監替他寫字做功課。
原來兒子雖嬌縱些,總也是個聰明孩子,能讀會寫會討人歡心,病痛好了,人卻呆了,原來背的詩書多有記不住的,連拿筆都不穩,暴躁易怒,太子妃不知背地裡落了多少盆眼淚,求神拜佛,只求兒子能似原來那樣,心裡恨絕了楊寶盈,咒她下十八層地獄,不得超生。
在她看來,秦昱也一樣是苦主,被妻子害得病痛難好,上回秦昱替她拿的那個主意,她雖沒辦成,卻覺得很有道理,只是不論衛善還是姜碧微都不好惹罷了。
秦昱滿面歉然:“嫂嫂哪裡話,這本就是……就是我的不是,若我早些發覺,也不會叫她做下這樣的事來。”指一指偏廳:“嫂嫂借一步說話。”
喬賢妃坐在東首,冷眼看着,一言不發,待秦昱太子妃一出殿門,便把目光投到如意的身上,上前勸她道:“公主也別憂慮過重了,陛下吉人自有天象,必能逢凶化吉的。”
如意返身瞪她一眼,守着正元帝的病榻不肯離開,她不比秦昰,自小長大便只記得父親是如何疼愛自己的,雖也生正元帝的氣,可到底還拿他當父親看待。
喬賢妃取了藥方給她,哄她道:“不信公主看看,太醫都說了,只要仔細將養,定然能好,陛下才服了藥,總要睡上兩個時辰,我看娘娘車馬勞頓,公主不如去瞧一瞧。”
如意畢竟還是小兒,她哪裡懂得甚麼醫理,見母親兄長都不願給父親下針,只當這是極兇險的病,聽見喬賢妃的話,將信將疑:“當真麼?”
喬賢妃笑起來:“當真,娘娘難道還會騙公主麼。”
如意這才破涕爲笑,還握着正元帝的手,滿懷赤子心腸:“等父皇好了,跟母后也就不再置氣了。”
喬妃盯着她眼角那一點笑意,輕聲附和:“是啊,待陛下醒了,也就不能再跟娘娘置氣了。”說着牽起如意的手,將她交給結香,由結香領着回到衛敬容身邊。
秦昱引着太子妃到了偏殿,將幾樣藥物寫在紙上遞給太子妃,遞過去的時候,手背碰到了太子妃掌間肌膚,太子妃一怔,秦昱見她微怔,連忙嘆得一聲:“如今情勢,我實是替嫂嫂與承吉擔憂。”
太子妃只道眼前是最好的時候,聽他這麼說,蹙了眉問道:“叔叔何出此言?”
秦昱又是一聲長嘆:“承吉是父皇欽定的太孫,祭太廟告天下,泰山封禪之時得天示定下的聖孫,皇位理當該承繼,可是……”他一面說一面覷着太子妃的臉色。
他前幾句是句句說到了太子妃的心上,太子妃越聽越是眉眼舒展,待聽他語意未盡,又蹙起了眉頭:“可是如何?”
“可是母后卻屬意四弟,朝中衆臣工又多是衛家走狗,只怕承吉這皇位坐不穩,我一想到這些,便夜不能安寢,爲大業將來擔心。”
秦昱一嘆,太子妃便跟着撫住襟口,心中不住狂跳,滿目惶然,口中喃喃:“這可如何是好,父皇可是下過聖旨的。”
秦昱輕笑一聲:“嫂嫂天真,聖旨在兵權之前也可是一紙廢詔,可恨我手中無兵,若是我手中有兵,便能庇護承吉了。”
太子妃越加害怕,她哪裡懂得這些,後宮人人都拿她當個木胎石塑看待,也只有聽秦昱說幾句燙心肝的話,她欲伸手扯住秦昱的袖子,又趕緊抽回手去:“叔叔可有什麼法子,保我們承吉安然登基?”看秦昱不說話,跟着又道:“我對政事實是半點不知,還要多仰賴叔叔的主意,你與承吉一向相厚,從小看着長大,可得幫他纔是。”
秦昱一把握住了太子妃的手:“嫂嫂放心,但凡我能辦的,必替承吉辦到。”
二人正在偏殿密談,忽聽前殿一陣喧譁,秦昱心中一抖,一步步挪到飛花罩門前,聽見宮人太監口口相傳,說陛下醒了,去各殿報喜。
他方纔還滿肚算計,卻沒想到正元帝這麼快就醒轉來,根本就不敢挪步去看,只聽見喬妃泣音:“陛下,陛下,陛下這是怎麼了?宣太醫!”
秦昱提起來的心又落回肚中去,趕到牀榻邊伸頭一看,只見正元帝人已經醒轉來,眼神漸漸清明,喉嚨口 “嗬嗬”出聲。
人還雖清醒,半邊身子卻動彈不得,口鼻歪斜,眼睛不住轉動,秦昱活了二十年,還從沒在他的臉上見到這樣驚恐的神色。
他說不出話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石頭多留了我兩天
杭州真是個舒適的城市
讓人想定居
寫啊寫啊寫不完
高鐵上坐在我旁邊的是個老外
我很高興,畢竟老外不會探頭探腦看你寫的是啥
不然我總有一種被人當成神經病的錯覺
謝謝地雷票謝謝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