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下半座南郡,用了十四日。
攻到安寧城下,只用了八天。
十五萬大軍,拖成一條長龍,到達安寧城下之時,只有萬餘輕甲。
齊國半北半南,卻不盛產馬匹,故而到達安寧城下不過千騎上下。
甚至爲了趕在揚獍之前打下安寧,齊軍如今所帶攻城之物,不過雲梯,飛鉤鎖。
不過,在齊王田午看來,這些準備,便夠了。
因爲南郡兵少,而安寧城中,不過四千守軍!
他縱馬向前。
大軍於城下停駐。
將士連番奔襲,原本已是筋疲力盡,可如今見到“安寧”城牆,他們便又恢復活力。久違的呼喝聲響,在軍隊各處迴盪。
他們並不準備這裡安營紮寨,他們只是埋鍋造飯,爲即將來臨的最後一戰,拼盡全力。
與他們相同,齊王雖然亦是風塵僕僕,面上難掩疲憊神色,但當他望向那安寧,雙眼中便重新煥發光彩。
馬上!
他就要攻下這座城市。
很快!
他將會擁有整座南郡。
開疆擴土,無論是對哪位帝王來說,都是一生所願。
而此刻阻擋在田午面前的,不過是一堵城牆,還有那不知死活的四千守軍。
這讓田午如何能不激動?
他坐於馬上,看似平靜,那雙手早已捏緊繮繩,指骨也因用力而稍稍發白。
齊王田午,馬上將會征服這座城市,他將會讓自己的名字,永遠鐫刻在齊國史書之中!
人活一世,名利二字。
王侯將相,千古一帝,亦是不能免俗。
齊王田午嘴角勾起微笑,伸出手來張開手指,將面前城池罩在掌中,隨後緩緩捏緊拳頭。
那城,便緊握在他手中。
“呵。”田午發出一聲冷笑,低頭自語,“揚獍啊揚獍,若是南郡全力抵抗於孤,孤還真不能拿這南郡如何。可你給孤開了這扇方面之門。等孤拿下安寧城,可得好好謝你。”
他已經得到消息,揚獍軍距離安寧至少還有半日光陰。
時間緊迫,卻也足夠。
田午放下拳頭,望着城牆上,那一面冀國虎旗,低聲自言自語,“爲了謝你,孤不僅要拿下南郡,更要拿下整個冀國!”
調轉馬頭,田午身後披風飛揚。
長鞭一揮,駿馬奔入軍陣。
齊王田午奔到陣中大帳,飛身下馬。
軍中將領便爲他牽住繮繩。
齊王解開身後披風,雙手向後一拋,立即有人爲他接住。
田午步伐不減,徑直踏入帳中。
大帳之中,各位將軍正在最後覈對攻城之法。見到田午入帳,立即停了商議,單手捶胸,彎腰致敬。大學士身軀老邁,自然跟不上這等急速行軍,早早被半路丟下。
田午並未理睬他們,目不斜視,走到沙盤之前,猛然拔劍!
“嘭!”
那張沙盤小桌,被他一斬,斷成兩截,傾頹地上。
田午目光掃過帳中羣臣,“兩個時辰之後,孤便要站在那安寧城頭之上!”
話音剛落,他又振臂高呼,“開疆擴土,名留青史,盡在今朝!諸君!報國之志,不死不休!”
軍中羣情激奮,衆將軍高聲附和,“報國之志,不死不休!”
田午仰天大笑,只覺志得意滿。他將將劍尖插入面前土地,沉聲喝道:“攻城!”
話音未落,大帳擋簾被人從外掀開。
令兵帶着寒風,闖入帳中,焦急稟報,“大王!安寧有變!”
田午眉頭緊皺。
如今安寧不過四千守軍,他們還要垂死掙扎?
按照他這幾日對南郡甲士認知,剩下這四千人,也不知多少會,不戰而降。
事到如今,他最不希望見到,便是節外生枝。
於是他不悅說道:“發生何事?”
令兵嚥了咽口水,似乎也在疑惑,回答道:“安寧城頭,城頭上,正在更換旗幟。”
“更換旗幟?”田午眉頭微挑,隨後聚攏成川,低聲呢喃,“難道是?不會吧……”
周遭武將面面相覷,又望向田午。
田午驟然擡起頭來,向帳外急奔,一邊咬牙切齒道:“揚獍小兒。安敢欺我。揚獍小兒!安敢欺我!”
說話間,田午已然奔出帳外。
齊王出陣,餘下將領也趕緊跟上。
一羣人浩浩蕩蕩出了軍陣,來到安寧城下。
齊王田午仰頭望去,正見到城牆上那面虎頭“冀”旗,已經全部更換,變成了一個血紅“揚”字!
而那位白衣書生,就站在城頭之上。
冬風寒,揚起那人衣袂飄飄。
揚獍立於城牆之上,對着城下齊王,額首微笑,“齊王陛下,別來無恙!”
齊王只覺眼前一黑。
揚獍爲何會出現在此?
若是追根溯源,還得回到十日之前。
那一日,元豕收到了一封信件,雪白宣紙之上,只寫了兩字,“冀人”!
他便一路狂奔,奔出府外,正見到揚獍穿着一身行醫直裰,對他揮手微笑,“元公子,我們又見面了。”
元豕當時腦中一片空白,“揚獍!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揚獍背起單手,依舊微笑,“安寧也是冀國土地,我這冀國大都督,連自己的國土,都不能去了嗎?”
元豕這才反應過來,衝到揚獍面前,“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來投!你到了安寧城中,還想活着出去?根本就是自投羅網!”
揚獍不爲所動,“你想殺我?”
元豕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將你撕成碎片。”
揚獍又笑了起來,“可我這郎中,是來救你。”
“你來救我?”元豕摸向腰間長劍,“嗆喨”一聲拔劍出鞘。
劍鋒便橫在揚獍脖頸邊上。
揚獍面上笑意不減,“你此時殺我,便能解決問題?我若死了,南郡一樣會覆滅,甚至落入齊國手中!我就問問元公子,你究竟還是不是冀人?”
元豕面上神色變幻,露出一絲疑惑。
揚獍繼續追問,“你所作所爲,究竟是爲了冀國,還是你自己?”
元豕臉上嘲弄不見,換上些許沉重。
揚獍不退反進,靠近元豕一步,低聲說道:“亦或是,你真想遺臭萬年?”
話音稍落,元豕面上表情驟然一滯。
揚獍哈哈大笑,伸出手指,推開元豕手中長劍,“你知道我爲什麼選你發動所有計劃?”
元豕收了長劍,默然搖頭。
“因爲你不算聰明,但你想名留青史。”揚獍背起雙手,靠在元豕耳邊說道,“你想要留名史書,我現在就給你這個機會。”
聽完這話,元豕渾身一震。
揚獍不再言語,徑直朝元豕府中行去,“把你城中所有話事之人,全部召喚過來。”
元豕這纔回過神來,緊跟揚獍身側,“你憑什麼相信他們會聽你的?”
揚獍腳步不停,淡淡說道:“每個人都有渴望,我有,你有,他們也有。而我要做的,不過是滿足這個渴望。”
元豕停下腳步,聽得似懂非懂。
揚獍已經步入元帥府中。
元豕望着揚獍背影,只覺深不可測。
不是傾慕,而是恐懼。
是日,元帥府中,再次召開會議。
揚獍突然出現,震懾羣臣,允諾不傷外戚根基。
僅靠三寸不爛之舌,說得外戚降服。
後與外戚定計,假裝與南郡激戰,引齊王入甕。
最終於齊王志得意滿之時,突然出現在城牆之上。
齊王心中鬱結,墜下馬去,幸得一旁將領扶住,不至重傷。
田午勉強站起身來,仰望着城上揚獍,恨聲說道:“楊大都督!真是好計策!依照約定,這南郡……這南郡……是你的了!”
他是明白的,今日強攻,也只能損兵折將,拿不到這安寧城了。
不過他之前已經攻下的城市,究竟該如何分配歸屬?等他回到齊國,還得和揚獍好好掰掰手腕。
揚獍似乎有其他想法。他俯視城下齊王,淡然迴應,“齊王陛下願賭服輸,胸襟之寬廣,在下非常佩服。只是,我們之間,還有一事要算。”
齊王狠狠皺眉,“什麼事?”
揚獍微微一笑,“關於那日,齊王陛下派人追殺於我,這件事情,又該怎麼算?”
齊王田午咬住牙根,憤怒吼道:“揚獍!你莫要欺人太甚!”
揚獍搖了搖頭,“我從不欺人,我只知道,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話音稍落,城中炮響。
遠處!騎兵蹄音,轟雷炸響!
唯有一騎,手提青色長刀,暴喝如雷,“拓跋元一在此!田午老賊!還不授首?”
權謀之術,不是既往不咎,而是深埋心中。
等待一個時刻,一鳴驚人。
現在,便是那個時刻。
齊王望着洶涌騎兵,又望向城上揚獍,氣得臉色發白,渾身發抖。
他伸出手指,指着城上揚獍,想要咒罵。
可那咒罵終是未曾出口,他便嘔出一口鮮血,昏死過去。
是日,齊軍大敗。
揚獍以,爲忠臣吳離報仇之名,掩殺齊軍。
一路向南。
這便是結束?
揚獍望着潰敗齊軍,幽幽說出一句,“我一直覺得,這北方,只需要一個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