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火深入臥龍冢中,並不知道臥龍冢外發生何事。
他一邊走着,一邊觀察四周。
臥龍冢中一切,對他來說既是熟悉,又是陌生。
畢竟他上次來時,臥龍冢並不是按照正常路子開啓。冢中自然也不會像是今日這般燈火通明。
更不用說,他上次進入臥龍冢便是與範卓以命相搏。而後他中了山師雲的奸計,錯手殺了武睿,與武夢於此反目。他當時是更沒心情觀察四周了。
如今一路看來,便不得不感嘆上至宗底蘊深厚。
走入冢中,最先便能看到兩側雕鑿石刻與壁畫。
上至宗一老子爲尊重,取意便是上至而通達。
最開始便是一幅老子出關的畫像與石雕。
再往內便是開宗立派大典。這壁畫做得精細,大典上人山人海,偏偏每個小人都描繪得有鼻有眼,栩栩如生。
再行一步,便能見到上至宗第一次舉行武林大會的場景。那時候燕國也不知是在什麼地方。上面刻畫的一個個風流人物,林火只能叫出一些,而那些人都活在林火聽過的那些傳說與故事之中。
最後一幅壁畫,是上至宗抵抗外辱。那是在燕國建立之後,燕國處於幾國中央,也總是受人窺伺。狄國更是與燕國常常作對。而那次大戰,狄國夥同西域諸國,兩面夾擊大燕。
然而大燕絕不屈服,不僅全民皆兵,青壯男兒各個願爲大燕赴湯蹈火。更是在上至宗統領之下,大燕武林中人大放異彩。
燕國不僅抵禦住兩面夾擊,更是一路殺入西域,將幾個西域大國殺得亡國滅種,從此西域陷入一片動亂之中。
林火看到這塊壁畫,便想到遠赴西域的李虎,也不知道自家虎哥現在過得怎樣日子。李虎自從去了西域,至今杳無音訊,林火雖然不提,但也是常常思念。
不管轉念在想,李虎此人生性豁達,更有一股霸蠻狠勁,如今加上章昭平在旁幫襯,應該也無需林火擔心。
左側壁畫便是這些,後面還有許多空壁。
按照林火來想,之前嶽山封禪,若不是除了武慎謀逆那檔子事情,應該也會被記錄在這石壁之上。
如今……
如今那封禪不僅是一場鬧劇,恐怕還會成爲上至宗一污點。
繼續往臥龍冢深處去行,便到了當年林火與範卓對峙之處。
一大塊原型空地,也不知是天生地養的鬼斧神工,還是上至宗門人後來開鑿。
過道與空地之間接口,便是當年武睿遇害之處。
林火望着地面,似乎還能夠見到那一日武睿鮮血四溢,將地上鋪滿。
他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不去看他,繼續邁步向前。
圓形空地,上次進來時是黑燈瞎火,如今燈火通明。
林火環顧四周,便能見到空地四周石壁之上,開鑿着一個個坑洞,而坑洞之中,便盛放着上至宗各任掌教牌位。
掌教牌位約莫三十幾個,而最後那位便是李爾冉。
林火見到那牌位,似乎就能見到當年老人家短褐農裝的和藹樣子。
鼻酸便是抑制不住。
上至宗雖然對外有香火祭拜,但是在臥龍冢中,自然是見不到這些的。唯有空地四周,分佈着九個小鼎,煙霧嫋嫋。
林火嗅了嗅鼻子,這煙雲嗅不出味道,也不知是用了什麼材料。
他也不管這些,直接快步上前,先是朝各位上至宗前輩鞠躬行禮,隨後便在李爾冉牌位之下雙膝跪地。
“嘭!嘭!嘭!”
三記叩首,各個落地有聲。
他敬重李老道長爲人,羨慕柳鳳泊與李道長忘年之交,更是感激李道長對小石頭的用心照料。
雖然李老道長不曾明說,但是林火看得出來,老道長是將小石頭當成了自家孫兒一般照料。作爲小石頭的兄長,林火無論如何都會將這份恩情記在心中。
叩拜完成,林火便站起身來。
他倒是在這時候想到,若是讓李老道長知道小石頭如今從了佛教,還成了個小和尚,李老道長會是怎樣態度?
林火訕訕一笑,便將這種褻瀆死者的想法拋諸腦後。
到這一步,林火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他轉過身去,便準備離開。
就在此時,突然一陣風來,將冢中燭火吹得彷彿搖曳。
林火立即心生疑問。
這種密閉山洞,還會有通風進來?
想來也是正常,若是沒有氣孔,那選擇在這臥龍冢中靜修的道士,豈不是要被活活憋死?
林火併未將這問題放在心上,又準備邁步。
便聽到腳步聲響。
又有人要進來?
林火定睛去看,真能見到一人朝他緩步行來。
面孔背光,林火併不能看得真切,只是那身影似乎還有些熟悉。
林火便站在原地,等那人過來。
可當那人面孔出現在燭光之下,林火立即覺得手腳冰冷,背脊之上爬滿汗珠。
那人!
那人,竟然是他自己!白袍加身,少年面孔,就連腰上刀劍也不差分毫。
“這就想走了?”“林火”開口說話,林火下意識地聽着那人口音,竟然也和自己一模一樣。
這是什麼情況?眼前之人到底是誰?難道是千面假扮?
可千面明明在小姜村照顧姜杉,還要去給鬼見愁收拾殘局,絕不會出現在此地。就算真是千面,他又是怎麼不過臥龍冢外衆人,潛入冢中?
林火幾乎是在瞬間,捏住千磨萬擊。
“林火”步步靠近,“我就是你,你的自然也是我。”
林火心中一驚,低頭去看,手中刀劍不知何時沒了蹤影。
“林火”又進一步,“我就是你,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些什麼。與其說你心中迷茫,不如說你心中自卑!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你沒有呂烽武勇,沒有姜杉睿智,沒有人熊霸氣,離了你的兄弟,朋友,師長,你林火便是一文不值,一無是處。”
林火倒退一步,“不是這樣的,我想去找山師陰,我知道,我的心告訴我,我一定要去找他。”
“爲什麼?”“林火”步步緊逼,“你找到他又能做些什麼?這根本不是你心中所想,你不過是受困於道義,受困於世俗禮儀,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你想要兌現的根本不是自己想法,你的一生,全部都活在別人話語之中。你,是爲別人而活。”
林火低下頭去,但卻沒有繼續後退。
“林火”冷冷一笑,“林火啊林火,你只不過是個只會跟在別人屁股後面打轉的小角色,過去如是,如今如是,未來也將如此。”
林火緩緩擡起頭來,逼視眼前自己,“你怎麼知道?”
“林火”揚起頭顱,“因爲我就是你。”
“你不是我!”林火大勝喝道,“我原本也想不明白,我找到山師陰又能如何。可是,爲何一定要有結果?”
“林火”皺眉,“你瘋了?”
林火搖了搖頭,“我沒瘋,我只是明白過來。有些事情,沒有結果,但也要去做。我不知道山師陰是否還將我當做兄弟,但是我當他是。哪怕是當面問他一句‘爲什麼?’,哪怕他到時候派千萬人來殺我,我也要盡力一試。”
“林火”搖頭,“徒勞無功。”
林火微微一笑,“這或許是徒勞無功,但,這纔是活着。”
話音落,林火身上氣勢陡升,那與天位的一紙之隔,也在此刻鬆動。
“林火”身影,緩緩消失無蹤。
而那天位騷動,也平息下來。
終究還未踏過那一步。
林火搖了搖頭,深吸口氣。他環顧四周,發現那九隻小鼎,煙霧已然燃盡。
是許淳元特意安排的嗎?
林火心存感激。
他最後朝李爾冉牌位深深一拜,隨後穿過過道,昂首踏出臥龍冢外。
許淳元見他出來,將他上下打量,“悟了?”
林火搖了搖頭,“時機還是未到。”
許淳元拍了拍他肩膀,“不礙事的,慢慢來,有時更快。”
林火點了點頭。
許淳元卻抓住他肩膀不放,“還有件事情,要與你說。”
“什麼?”林火一臉疑惑,不知爲何許淳元面色如此凝重。
許淳元緩了緩,方纔沉聲說道:“燕王武莫,要將曌空公主,下嫁鎮南將軍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