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羽他們的馬車到達的時候,受到了熱情的歡迎,整齊的田壟,嶄新的小村莊,農人快樂的神情,都讓人感到親切。
不過這種好心情,在落座於村裡大屋主堂,當地的管事顫微微的說出官府要求加稅賦,各種增加的稅賦加起來要去掉收成的五成時,徹底沒了。
“爲何一下增加這麼多?”韓枔神情凝重的問道。他去年秋天在這裡的時候還只是三成,一下增加兩成,這個幅度也太大了。
“這些是年後,官府送來的。”管事將一疊公文遞給韓枔,然後偷偷看了眼凌清羽。
大堂裡坐了有二十多位管事和莊頭,此時神情都很是緊張,凌家這裡雖然時間短,但是給的待遇是真好,第一年的時候只收了三成的租子,第二年才漲到五成,雖然只比人家少一成,但是凌家還提供種子和農具,這可是一大批錢啊,今年加稅的文書一來,周圍一些豪族就已經將租子提到七成到八成,只剩下這麼一點收入的佃戶如何夠活,但是這些是官府收的,難道讓東家貼錢養佃戶?好些管事和莊頭已經做好加租子的準備,甚至在來之前都已經跟大夥做了思想工作,凌家比別家好的地方是,凌家有紅薯和土豆,這些可是高產作物,多種些這個,總能餬口。
“太后今年六十大壽,增加恩科一屆,支付遼國的銀絹,軍費增加,嘖嘖嘖,皇上生日的生辰綱,增加應奉司。”韓枔一邊看一邊唸叨出來,將那疊文書拍在桌上,長吸一口氣,將怒火壓了下去,緩緩道:“還真是名目繁多啊。”
“這些增加的稅賦,或者說所有的稅賦,那些官宦勳貴們也要加嗎?”凌清羽喝了口熱水,問道。
“這些怎麼會加到他們頭上。”韓枔冷冷一笑,道。如今這些年,年年稅賦都在往上加,如今居然到達如此地步!
橫徵暴斂向來是國家要亂的前兆啊,凌清羽嘆了口氣。
“當家的,要不,咱們也加個一成的租子?”大管事小心的問凌清羽。這個大當家的今日可是第一次見,但是見韓枔都對她恭恭敬敬的,大管事馬上明白了,這個纔是做主的人。
“那今年的種子咱們還免費出嘛?”另外一個管事也小心的問道。種子也是一批錢,就算加到六成,東家也不剩下多少,如果再出種子農具的話,就等於東家要貼錢了。
“現在下面的佃戶家裡都有些餘糧,不如種子就讓他們自己出吧。”大管事道。
韓枔看向了凌清羽,凌家沒有官宦背景,套不上任何一條免稅,但是如若真是全交,就算收六成的租子,也無法有餘糧提供出來,這和初衷不符合了。
凌清羽低垂了眼簾,手指在茶杯上划着圈,想了半晌,問道:“如今佃戶一家,需要多少糧食可以餬口?”
管事莊頭們心裡一暗,心想還好來之前都做了準備。
“我們的田好,現在有提供的農具和種子改進,比別家的田都要多收二成收成,如若是餬口,那麼二成到三成的收成已經使得了。”大管事道。
“計算稅賦的基礎,就是田地的基礎,那些田埂和雜地也要算進去嘛?”凌清羽問道。
“那自然不能算的,只算田內面積。”大管事道。
“那麼稅賦這些,是要我們全部交實物還是可以用銀錢抵交?”凌清羽問道。
“前兩年都是實物,不過今年,那官府來人的時候,是說可以用銀錢抵交。”大管事道。
凌清羽又和韓枔對視一眼,然後道:“這樣,今年的租子我們不加,明年的租子再看官府的情況,今年的種子不能免費給了,可以用賒賬的模式用秋後的糧食來償還,然後就是,今年的餘糧不要賣與他人,我們按照市價八折全部收購。”
此話一出,大堂裡一片寂靜,讓凌清羽不覺道:“這個是底線了,不能再讓了。”
“大當家的是菩薩啊!”大管事帶頭,大堂裡的管事莊頭們都起身跪地上磕了個頭。
“起來起來,這是作甚?”凌清羽忙放了茶碗,將人扶起。
管事和莊頭們起了身子還在互相私語,誰都沒想到,大當家的居然不加租子,這就等於東家自己認了這個虧損。
“有幾個事情還是要跟你們說下。”待人坐好,凌清羽道:“第一是,繼續想法子提高產量,第二是,覈算稅賦的時候隱瞞一些,這個能做到吧?”見管事們心領神會的點頭,便接着道:“跟大夥說,把田埂和雜地清理出來,種植紅薯和辣椒等物。”
凌清羽說完,下面便是一陣議論,見管事和莊頭都能理解,韓枔便道:“當家的還決定修建學堂和道路,這些各家都出個人力就好,學堂修成後,子女可以免費入學,讀書所用的的書本筆墨,我們都有一定的額度免費配比,如若有子弟有出息的考中了秀才,並且願意繼續學業的,凌家也會擇優資助。”
凌清羽坐在位置上再次接受了羣體磕頭,忙道:“起來起來各位,這樣真是折煞我了。”
“當家如若有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一個比較年輕的管事跪地上道。
其他已經起來了的又跟着跪了下去,然後磕磕碰碰的重複了一邊他的話。
凌清羽朝韓枔看了一眼,將那年輕管事扶了起來,道:“一些小事,不值得你們如此。”
“當家的認爲是小事,對我們來說卻是身同再造。”那年輕人道。
“你讀過書?”凌清羽問道,說話這麼文縐縐的。
“讀過兩年,家裡沒錢便沒去了,當家的,那學堂,我也可以去不?”年輕人有些靦腆的問道。
“只要有求學之心,自然都是可以的。”凌清羽笑道。
大事敲定,其他的事情便交予韓枔,凌清羽回到了給她佈置的房間。
屋子是特意修建的青磚瓦房,地上也鋪設了石板,只是房間裡的擺設就很是簡單,一張牀,一張椅子,一個桌子。
凌清羽坐在牀上,微微皺着眉頭。
“怎麼?”燕三撥了撥火盆,問道。
“我覺得我好生虛僞。”凌清羽自嘲的笑道。
燕三有些詫異,轉頭疑惑的望向她。
“我今日所做,其實就是在收買人心啊,說得那麼冠冕堂皇,其實也就是爲了那最後一句。用恩惠來拉攏人心,不是虛僞是什麼?”凌清羽道。看上去她的這些行爲都像聖母一樣,其實每一樣都是有自己的計劃在裡面的,租子不漲只是今年一年,她也虧不到多少,但是卻可以以低價收購到他們手裡的餘糧,建學堂,那就是要控制輿論和洗腦,如若以後發生變故,這些民衆可以成爲她的助力,更別說一旦裡面有人進入仕途可以帶來的好處,其實樣樣都有自己的私心,也預計到這樣做能收買到人心,只是被那樣真誠的道謝的時候,她卻心虛了。
“清羽。”燕三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然後又蹲了下來,握住她的手道:“我跟你說過,我從有記憶的時候起,就在外面流浪,還記得嘛?”
凌清羽點點頭。
“如若那時候別說讓我去讀書,只要給我一碗飯,讓我幹什麼我都會去做。不管你做這些事情是出於什麼理由,但是他們確實靠這個得到活命的機會和實惠,爲此要他們效忠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如若在此情況下,他們還要背叛於你,那反而是死罪。”燕三直視着她的眼睛道。
“你意思是,我這麼做很正常?”凌清羽問道。
“是,如若做一件事情是不求回報的,那麼你能堅持做下去嗎?”燕三笑道。
凌清羽深以爲然,是啊,雖然說只付出不求回報是多麼的高尚,但是自己肯定高尚不起來,我給對你一分好,就要求你對我十分好,這纔對嘛!
“那燕三,你對我這麼好所求是什麼?”察覺不對的凌清羽瞪了眼睛問道。
“我所求的,是這個。”燕三笑着貼近她,輕輕的吻了吻她的脣。
“可是你以前不是打算不讓我知道自己去死的嘛?”凌清羽開始翻舊賬。
“啊,那是因爲我早已經收到報酬了。”燕三又再次啄了一口。
“什麼意思?”
“在火山口那次,你忘記的那幾天,我們一直在一起。”燕三笑道,不待她瞪圓了眼睛開始發怒,便深深的堵上了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