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燕殺在幽闕身邊潛伏十數年,隱藏實力姑且不提,竟在最關鍵時刻給他致命一刀!此賬幽闕無論如何都要與他算算清楚!
深知幽闕性格的燕殺明白,此舉已代表兄弟之情徹底恩斷義絕!不由心墮深淵,臉色大變之下差點沒有留意破空而來的羽箭,等到殺機迫近,才匆忙驚醒彎下身子,將自己的上半身緊貼馬背。喘息之間,箭矢已經接二連三擦身穿過,風嘯箭鳴之音,聲聲不歇,箭箭有力,雖未射中卻如利劍割耳一般令人陡痛。
他緊咬着牙關,眼看幽闕持弓正朝自己過來,立即左腳鬆開馬鐙,在馬背上翻個身,貼在馬匹右腹,僅依靠手指的力量抓緊馬鬃和馬鞍,藉着屏障讓幽闕的箭沒有目標,和他擦肩而過,就此僥倖逃過一劫。可幽闕並不打算就此放過他,嘴角一勾,再次調轉馬頭。雙腳踩鐙,任馬速加快,臨空而起。竟然立在燕殺面前,張弦搭箭,動作行雲流水,將那一根根雪亮刺眼的白羽射入燕殺的瞳孔。
弦鳴之聲錚錚不斷,劍眉凌厲,待相近之時毫不留情將手中橫鏃利箭射出。箭意破空橫貫,直直朝燕殺撲來。
唔!他險些呼吸一滯,腳下一使勁,捉着馬鞍,重新躍身坐回馬上,彼時抽出長劍,回身格擋。
呯!劍身和羽箭在空氣中摩擦出零星火花,被強行改變方向的羽箭如雨紛紛落地,餘光一瞥間,幽闕轉瞬即至,渾身瀰漫的殺氣讓燕殺避之不及,退至絕路之下舉劍相擋,而幽闕則將全身力量灌入弓身,縱身一躍從頭頂壓下。
“王爺!”幽闕以劈頭蓋頂之勢襲來,燕殺自然抵擋不了,咬牙望着幽闕,希望他可以念在舊情放棄。
但幽闕豈有收手之理?
“門主!”
林葉肆意旋飛,枯黃碎裂周身,佔據上風的幽闕嘴角一勾,手腕一扭,將弓箭沿着劍身滑開,接着足尖輕點馬背,躍到半空中直踢燕殺面門,生生將人踢落下馬。
恰好此時尖嘯嘶鳴,身下的馬揚起後蹄在空中伸開,失去控制般將落到燕殺身上。
被打落在地的燕殺氣血翻涌,渾身疼得厲害根本來不及逃脫,馬蹄落下那一刻只能下意識用手護住頭頂,祈求能僥倖躲過一劫。
可若真是讓馬蹄落下,就算燕殺不死也會落個殘疾,幽闕不願見到這種事情發生,潛意識裡讓他翻身下馬撈起燕殺順着一側滾走,終是逃離被踩踏的命運。
燕殺粗喘着氣從地上爬起,單膝跪地,拱手道:“多謝王爺出手相救!”
幽闕直身站穩,斂容靜默不答,雙手拍拍贔風,看似漫不經心:“在我身邊多年,我竟不知你居然有如此好的功夫。”
“……王爺。”此話無異於在他傷口灑下一把鹽,忍不住悶哼一聲。
“起來吧。”其實幽闕並無譏諷之意,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浩渺悠遠的目光掃過山間,拂過馬頭,內心忽然平和無比,對於過去種種執念彷彿如山間霧障,終有消散的那一天。
幽闕翻身上馬,目光不在燕殺身上停留半秒,只是丟下一句:“各爲其主,我並不怪你!只是……有一句話替我轉告錦兮——就說素妍在我處,讓她安心。”話落揚鞭離去,徒留燕殺一人在原地仰頭撫胸。
等視線裡再也沒有幽闕的背影,他才皺着眉頭起身,用袖口擦去溢出的血漬,翻身上馬沿着小路趕回別院。
還未進屋,忽瞥見花木草叢下有一人孑然默立,他金冠束髮,一身月牙白色的袍子迎風鼓動,風流俊秀的身姿讓人錯以爲是哪位濁世佳公子駕臨到此。可那人挺得筆直的腰桿和高昂的頭顱,還有輕暼間眼神中一閃而逝的利芒,無一不告訴燕殺——面前這個男人,乃一朝之主,誓死效忠的主子。
“參見皇上!”燕殺心中一驚,快步走上前,半膝跪地道。
盛帝聽到聲響,略擡了擡眼,淡淡道:“起身回話。”
“皇上!”燕殺起身,垂下頭繼續回稟,“……回稟皇上,燕殺已將話轉述安王,王爺……並無異議。”
“哦?這倒奇了!”聽聞,盛帝嘴角溢出一縷笑意,脣瓣一彎移開視線,“當真如此的話,你身上的傷又從何而來呢?”
“燕殺有罪!請皇上責罰!”一切都逃不開盛帝的眼睛,僅是一個動作,一句話都叫謊言碎裂,使燕殺俯首叩地。
此刻他緊抿着嘴脣,不敢去看盛帝的表情,更加不敢揣測自己會面臨如何的處置,只是靜靜跪着,等候着。
時間一點點流逝,花木斑駁的影子投射在冰冷刺骨的青石板。寒意順着膝蓋蔓延全身,對身受內傷的燕殺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但只要盛帝一日沒有發話,他就一日不敢擅用內力抵抗。
直到四肢出現麻木,泛出酸意,盛帝才揮手一擡:“起來吧……你既受了內傷,朕也並無怪罪之意。”
“……多謝皇上!”燕殺拱手謝恩,眉峰卻皺成川字,胸中千種心思掠過。
“這幾日你暫且好好休息,等傷好了替朕繼續監視幕錦兮和幽闕!”
燕殺心絃微動,抿脣拱手道:“是!燕殺遵命!”
此刻大總管安陸一溜小跑,急匆匆跑到盛帝身後,附耳說了幾句後,讓他臉色驟沉疾身離去。
呯!砰!順着長廊一路走至西苑,還未靠近,大老遠處就能聽到屋內傳來的一串尖銳驚呼和瓷器落地的聲音。
僕一踏進房門,盛滿湯汁的藥碗狠狠摔在盛帝腳前,濺起的藥汁沾上衣角瞬間將雪白的緞子染成漆黑。
“皇上!”安陸見此,張大嘴巴擋在盛帝面前,想是要用自己的身子來護駕。
“閃開!朕沒事!”盛帝揮揮手讓安陸退下,皺着眉撩起長袍,走上前道:“你摔了藥,朕還會煮第二碗給你,拿自己身子做賭注,吃虧的終是你!”
“皇上還會有心思在意我的死活?”錦兮半坐在牀上,頭靠牀柱,慘白的脣瓣似是在無言嘲弄什麼,又在想着什麼,半晌才擡起頭,眼底燃燒着兩簇火苗,“皇上爲何如此關心我?”
“因爲……你救了惠嬪。”
“僅僅因爲如此?”錦兮譏笑一聲,脣瓣瀉出一縷不屑,“多謝皇上擡愛,奴婢卑賤不值得耗費工夫……求你成全!”
“你做夢!我絕對不會讓你死的……”盛帝輕輕挑起住錦兮下巴,曖昧的在她耳邊依附着,口中滾燙的呼吸盡數噴吐在她雙頰,然後雙目對視,漸漸的脣瓣上揚起一個弧度,眉心慢慢舒展開,溫柔的撫摸錦兮鬢角,用只有彼此能聽到的音量說,“此番出宮機會難得,以後再出宮的機會恐怕很少,不如讓朕帶你再去看看那些孩子可好?”
“……你!”錦兮柳眉倒豎。倘若她不是臥病在牀,恐怕早就拿劍砍了去,豈容他在此一逞口舌之快。
“你好好休息!朕明日等你一起!”盛帝綻露笑顏,在衆人面前說出這樣一句令人浮想聯翩的話後手指微觸錦兮臉頰,挺直身子側步離開。
等到走出房門,盛帝脣瓣的笑容逐漸泛出冷意,冷聲道:“安陸!讓御醫再煎一副藥送來,還有今日無論事情大小一一告予朕聽!”
安陸不明其意,走上前行禮道:“額……啓稟皇上!早些時候裴琴師醒來身邊只有玉貴妃伺候在旁,後來便是皇上與文……文嬪娘娘,待皇上走後衛王倒是站在門外看了一陣,並未進屋。要數最近的……就只有惠嬪娘娘來過。屋子也沒有貼身侍候的宮人,所以主子的談話不太清楚,只道惠嬪娘娘出來時雙眼微紅,似作哭狀。”
“哦?惠嬪可以下牀了?不過還是讓太醫仔細檢查纔是”想到惠嬪身子無礙,盛帝心頭稍安,也許也是因爲他子嗣不多,對惠嬪備外看重幾分,故下一秒聽見惠嬪雙眼微紅,再聯想先前那樁事,心中又有了幾分計較。
安陸只道皇子重要,不敢怠慢,點點頭一廂情願道:“皇上請放心,惠嬪娘娘福澤深厚,遇險自會逢凶化吉,太醫日夜看護在旁不會再出什麼事的。”
“恩,如此便好。”盛帝若有所思喃喃吐出一句,後察覺安陸神情忽異,扭頭詢問:“你可是想到什麼事不敢說?”
話已到嘴頭,安陸自知什麼都瞞不過盛帝,權衡再三拱手道:“奴才只是忽然想起一件小事,惠嬪娘娘走後沒多久和舒婕妤曾來探望過,那時裴姑娘身體睏乏已經入睡,所以並未請進屋,舒婕妤在屋外站了一會便離開。”
“舒婕妤?”據他所知,錦兮和舒婕妤並未有過交集,爲何想來看望錦兮?不過轉念一想,許是因爲玉妃的關係,舒婕妤前來看望也是合理的。
溫淡的眉眼掃過一角屋檐,終是擡手示意安陸退下去,往院子走了幾步,停下步子,喊道:“燕殺!”
“皇上!”燕殺拱手喊道,走上前來。
“我要你留心惠嬪中毒一事,另外告訴素綾想要她妹妹活命,就按照朕的吩咐去做!”
“是!”
文妃伴隨聖駕卻被遣送回宮,降爲九嬪之事傳遍宮中,加之先前惠嬪險些小產皇嗣不保,朝野內外頗有幾分躁動不安,所幸上元佳節將至,羣宴衆臣,裴貴妃便想着利用這次機會好好準備,藉助節日慶典爲宮中添些喜氣,於是當夜請旨護送惠嬪回宮中。不過最耐人尋味的是玉妃離開後,盛帝曾多次看望裴錦,體貼關懷毫不掩飾,將一干伴駕宮妃擯棄在旁惹得她們紅了眼。
等錦兮氣色略有好轉,幽幽已過了七八日,盛帝這才下令拔營回宮,領着朝臣使節浩浩蕩蕩返回帝都。
車馬長流,一路有禁軍護衛在旁,繡着龍紋的赤色彩旗招展,一輛又一輛馬車按着順序行走在官道上,可是沒有人注意就在車隊最末一輛普通馬車悄悄偏離隊伍,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馬車駕輕就熟的沿着山路蜿蜒離開,路兩邊人煙稀少,植被豐茂,山林飛鳥不時嘶叫,急急掠過,偶爾掀起一簾布角,露出裡頭一張蒼白的容顏。
除了車外偶爾鑽進一聲鳥叫就只剩車輪行走在山道上發出的咕嚕聲響,如此枯燥無味的環境讓錦兮這大病未愈的身體有了難得的放鬆,她閉上雙眼,腦袋順着馬車的顛簸上下點頭,就像是大海里隨波逐流的一塊木頭,漸漸被海水打溼,變得越來越沉,越來越重。
就在她感覺自己快要沉入海底時一雙溫熱的大手適時出現,從海底撈出耳邊不斷吹拂着和煦的海風,身體也慢慢變輕,渾身舒適的不想再睜開眼。
“錦兮……錦兮……”好像有人在喊,喚着她的名字,聲聲交疊略帶焦急。
依靠在肩頭的美人蹙起眉,沒有血色的脣瓣輕輕一扯,手指拂過那人手背,不悅的揮開那人手,輕喃道:“少揚別鬧!讓我多睡會兒……”
聽此,那人果真沒有再喊,雙手反而圈上女子細腰,沿着腰帶來回磨搓。
異樣的感覺終於讓病美人有了一絲異樣,緩緩睜開雙眼,率先闖入眼簾的便是盛帝那張近在咫尺的臉,而他的手正曖昧的撫在自己腰環。
“你放開我!”錦兮又驚又怒奮力掙脫,原以爲他還會使什麼招羞辱自己,卻沒料到極爲輕易的掙脫而出,反而一時失了重心,向後栽去。
“小心!”盛帝及時攥住錦兮手腕,消了力道,將她重新扶起。
“哼!”錦兮冷哼一聲,推開盛帝身子,轉身掀開簾子走下車去。
盛帝搖搖頭尾隨下車,對錦兮斜睨一眼,質問道:“你在馬車上睡着了我好心才借你肩膀,你卻不領情避我如洪水猛獸,這是何道理?”
她冰冷的容顏猶如雪雕玉成,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沒有人謝你多事,難不成這麼一點小小恩惠就像要我感激涕零,對你死心塌地?”
“你啊……”盛帝無奈笑出聲,在瞳孔裡猶如橫着一面無形的冰牆。“分明是你靠過來把我當做別人,回頭卻反過來說我不是。幕錦兮你真是沒心沒肺的傢伙!”
和盛帝一逞口舌之爭並不算益事,況且他句句戳中錦兮痛處,徒惹心頭不快,還不如掉頭離去將身後一併拋諸腦後。
“皇上!”擎風在後拱手似乎有話要說。
盛帝卻擺手攔道:“無妨,你們在外頭等着。”
“是!”
吩咐暗衛在外頭待命,盛帝這才進去,剛踏進門,便見孩子們團團圍住錦兮,似聽什麼有趣的故事,而她就像母親一般慈愛的看着這裡每一個孩子,目光裡充滿對每一個生命的呵護疼惜。
或許正是這份毫無芥蒂的母愛,才讓她和惠嬪一見如故甚至三番兩次幫助於她——
方纔不快瞬間煙消雲散,陷入沉思的盛帝站在門口不起眼的角落裡仔仔細細打量錦兮。她的姿色當屬上乘卻不至傾城傾國,和文妃相比也略遜一籌;但她卻擁有別人無法擁有的眼睛,給人一種極其深刻的印象。十年前,盛帝曾經見過錦兮的一面的——於暗處匆匆一瞥,只覺得她身上沒有過多江湖氣息,性子活潑古怪倒與幽闕沉悶的性子互補。直到玥冥宮被滅那晚,她的眼中才出現仇恨怨懟,眸底盛滿的火苗不僅燒傷幽闕,甚至還燒到了他……
敢愛敢恨,太剛易折……如今看來,她已經吸取了教訓,學會用隱忍保留最後一份火種,等時機一到就成星火燎原之勢,毀滅一切?
覺察到異樣的目光,讓錦兮擡頭環視四周,意外瞥見角落裡站着的盛帝,眉心微顰似有幾分不解,幾分困惑,幾分怨恨又有幾分同情。
同情?盛帝心中困惑,心想爲何她的眼神中會有憐憫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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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之下竟然沒有發覺錦兮何時走到自己面前,怔怔不發一言。
“你爲何如此看我?”盛帝閉了閉眼,輕聲問道。
“我只是……”錦兮遲疑的說了一句,思量該不該說出口,搖搖頭不繼續下去。
其實看到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站在角落裡看着這羣孩子時,不知怎麼的,竟然被這個不經意舉動……感動了!那一秒才恍然發覺盛帝也是人,也希望擁有子嗣血脈,子孫滿堂。可惜高處不勝寒,身邊只有一女承歡膝下,若是身在尋常人家這會也該兒女成羣,盡享天倫了吧……
躑躅間,一個孩子拉着錦兮衣袖,央求道:“月姐姐要走了嗎?好幾天沒見我們都好想你!聽說這兩天城裡準備燈會,我們好想去,可小柔姐姐不願意帶我們去,姐姐能不能帶我們去看看啊!”
“這……”看着孩子們眼巴巴的神情,錦兮將問題拋給盛帝,“可以嗎?”
盛帝望着錦兮,將方纔心思拋諸腦後,抿脣笑道:“與民同樂有何不可?”
“哦!看燈會嘍!”
“哦!月姐姐最好了!”
“多謝玉哥哥!我們可以玩嘍!”
孩子聽到可以去看燈會玩紛紛在原地蹦起,表情十分歡喜,容不得錦兮和盛帝反應,三三倆倆的拉着他們往外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