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陰煞不可一世的大笑中,勉強冷靜下來的蘇慕,將他的目光越過寧遠冰涼的手指,越過蘇徹關懷的目光,直直地釘在季時琛的臉上。
原本彷彿可以裝下所有光彩的眼眸變得黯淡無神,嘴脣抖動着似乎想要說什麼,卻終究只是抿成了一條,沒有出聲。
當疼痛變成一種麻木,當心冷變成一種常態。
所有的愛恨情仇,所有的糾纏不清,彷彿就變得可笑可嘆。
蘇慕將目光收回,縮向了更加黑暗的內部。閉上眼睛,捂住耳朵,裝作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
突如其來的變化,即使連季時琛也無力感測到他的想法,蘇慕就彷彿把自己關進了一個密閉的世界,沒有人可以介入。
黑暗中的蘇慕就彷彿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
夢見魂煞獰笑着將他從誅仙台上推下。
夢見季時琛驚慌的面孔和寧遠用長劍刺穿季時琛的身體,冷笑着將季時琛的一魂一魄取出交給鴻鈞。
夢見自己幾世輪迴的追尋,卻被季時琛毫不留情地狠狠驅離,傷害,卻依舊癡癡地跟着。
夢見自己的哥哥爲了他可悲的愛情,在仙界忍受着上仙的壓迫,卻依舊爲他爭取着渺小的機會。
夢見從來沒有承認是自己嫂子的人,爲了他們,一再輪迴,一再相守,甚至遍體鱗傷。
夢見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因爲他們的關係,死於各類的妖魔鬼怪的利爪之下。
夢見無數凡人的命運軌跡,因爲他們,而偏離了正軌。
夢見人間的混亂,是因爲——他們。因爲他們微不足道的愛情。
但是仔細想想,卻又有些動搖。
這份愛情,究竟又是不是應該存在。
背離了所有的道理,背離了所有的規則。
甚至,連承諾都顯得卑微不堪,經不起推敲。
這究竟又是不是愛情……
還是,只是一顆扭曲了的,報恩的心。
我誤把報恩和施捨當成了愛。
這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就是幻境,冰冷卻瑰麗。
陷入黑暗的蘇慕,聽不見季時琛的呼喚,聽不見蘇徹的大喊,聽不見古堡外響起的響雷。
全世界好像只剩下陰煞瘋癲般地大笑,但是笑着笑着,陰煞卻哭了出來,嘶啞着對着季時琛吼道,“這麼多年的隱忍,我終於達成了我的目標,終於啊……只要吸收了你們的靈力,我的兄弟姐妹們也終於可以重見天日了。”
“吸收了我們的靈力?”季時琛手中的劍變得刺眼無比,這一次,他不再有絲毫保留,“來吧。如你所願。生死一決。”
如果他連蘇慕都失去了,那他還擁有什麼。
什麼蒼生,什麼仙界,什麼穩定,這與他有什麼關係!
他的要的,只不過是蘇慕。僅此而已。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個淡定到有些不太正常的聲音硬生生打斷了兩人。
“不好意思。先打擾一下你們。”與季時琛有過一面之緣的眼鏡男大剌剌地穿門而入,對着寧遠的脖子就是一記手刀,扛起人就打算走,但是還是猶豫了一下,然後對着全場唯一還算冷靜的蘇徹勾了勾手指,然後指了指季時琛,“建議你趕緊把他打暈。”
而季時琛的冷靜早已隨着蘇慕的昏迷遠離他,在眼鏡男進來的同時,已經衝了出去,和陰煞交上手,瞬間鬥得難捨難分。
黑色和銀色的光芒在不大的空間裡劇烈地閃爍着。
肉眼可見的波紋一**地蔓延開來,眼看着就要將整個古堡毀掉,一道金色的壁壘結界瞬間籠罩了整間閣樓。
“你們,還沒打夠嗎……還不夠嗎!”恢復真身的魏玉萌狠狠地將木門踹開,身後雪白色的九條尾巴猛地捲住季時琛和蘇慕,丟給吳學平等人,身影一閃便將陰煞狠狠地提了起來,手上閃爍的銀光瓦解着陰煞,“你們已經驚動鴻鈞了!如果還想繼續鬥下去,就全部給我安靜下來!”
見蘇徹依舊沒有動靜,只是愣愣地盯着她的背影,魏玉萌轉頭盯着蘇徹,“還有五分鐘,帶他們走!”
“你……”蘇徹剛剛吐出一個字,就被魏玉萌用尾巴掃了出去,閣樓下閃爍的陣法在此刻顯得刺眼無比,蘇徹猶豫着,卻被魏玉萌冷冷地堵了回去,“還有三分鐘。”
蘇徹咬牙將靈力灌入陣法,眼睜睜地看着陣法緩緩地變成透明。
而鴻鈞人未到,法術已經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看似固若金湯的壁壘結界在支撐了三波攻擊之後化作了虛無。
失去了仙格,失去了所有靈力,現在,只能用千百年的道行換你們了。
很多人都說,死亡很可怕,但是當真正看見死亡的時候,竟然發現,自己還有膽量不轉身逃離。
鴻鈞趕到的時候,傳送陣已經消失不見,整個閣樓裡,徒留一隻狼狽不堪奄奄一息的小狐狸。
“你的膽子還真大啊。”鴻鈞用腳尖勾起已經無力動彈的狐狸,“不過,你和我鬥了那麼久,我也好心送你一程吧。”
鴻鈞用拂塵捲起小狐狸,猛地往地上一甩,鑲着金銀細線的鞋子帶起一道風,狠狠地踩在了小狐狸的身上,嘴角的笑意絲毫不減,彷彿在做什麼無關緊要的事一般涼颼颼地開口,“趕緊投胎去吧。噢不,差點忘了,你只能灰飛煙滅了。”
被傳送回狐窩的蘇徹安頓好蘇慕和季時琛,坐在魏玉萌凌亂的牀邊,默默地解開襯衫,看着胸口的光芒一點點亮起來,又一點點暗了下去,眼淚水控制不住地淌了下來。
守護着狐窩的幾個狐仙聚攏到蘇徹身邊,將一封有着魏玉萌特有潦草筆跡的信遞給蘇徹,然後慢慢變得透明,最終消失不見。
蘇徹呆呆地看着信封,看着它從狐仙的手裡緩緩地飄落到地上,孤零零的,和現在的自己一樣。
再也不會有一個人和自己拌嘴,吵架,再也不會有這麼一個人傻傻地因爲一句戲言,就傻傻地等了自己那麼久,再也不會有這麼一個人。
只剩下瞬間變得空蕩的狐窩,物是而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