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羽，你怎麼樣？”如果說剛纔林嵐的理智還有一點被薄霧所籠罩的話，現在恐怕就好像被淋了一身冰水般完全歸位了，顧不上對面虎視眈眈的男子，黑髮的少女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銀髮男子的身邊。
傷口其實並不是很深，也許是因爲刺偏的緣故，只是在凌羽的肩骨處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痕，可是就是從這道血痕中如同廉價的紅色顏料的液體奔騰不息，傷口周圍呈現出詭異的黑色光暈，無論林嵐使用任何方法都無法止住血液的流淌。
擡起頭怒視着男子，林嵐感到恨意在心中萌芽。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種傷口了，這是血咒，加註在這世界上唯一一把嗜血劍上的血咒，能夠奪取他人生命泉源的血咒。溯夜曾經使用它一次又一次地保護了她，儘管她並不喜歡這把罪孽沉重的劍，但是林嵐卻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樣厭惡它！
“不要這樣看着我嘛！我可是你最愛的溯夜哦！”熟悉的臉上露出卑鄙的笑容，男子緩緩舉起飽食了凌羽的鮮血的長軟劍輕舔了一下，又輕笑着說道。
“不，你不是！”竭盡全力地喊道，少女指控着所有的一切，“溯夜永遠不會向我揮劍，他只會輕輕抱緊我，溫柔地對我說：‘林嵐，我會永遠都會在你身邊。’你絕不可能是溯夜！”
“溫柔？”擁有溯夜外殼的男子冷笑了一下說道，“你是說那個如鬼一般的男人嗎？”
林嵐猛地一愣，旋即質問道：“你說什麼？！”
“等我解開陣形之後再慢慢告訴你吧！你所愛的人真正的面目……”猙獰的笑臉勾起了記憶最深處的片斷，溯夜死去之時。
黑色的身影與眼前的凌羽重合在一起，少女泛白的指關節緊緊抓着凌羽的外衣，淚水順着臉龐緩緩地墜落，“溯夜，不許死，你不可以留下我一個人的，你答應過我的啊！回答我！溯夜！回答我！”這纔是心底深處的她，因爲最愛的人死在她的面前而累積了太多壓力的少女，不是霸道的大小姐，也不是高傲的除魔師，她只是一個爲了即將離開自己的愛人痛哭流涕的女孩子。
“是你！是你殺了溯夜！”理智的堤防在一瞬間土崩瓦解，少女將滿腔的怨憤投注到眼前的男子身上。
“是我又怎麼樣？”男子輕蔑地笑了笑，嘲弄般地問道，在他的眼裡，少女只是靠着聖獸撐腰的小丫頭，只要不給足她時間唸咒，她根本不足爲懼。
“不過，你放心好了，我很快就會送你下去和他見面的！”
“你……”憤怒的林嵐順勢打出她手中最強的符咒，可是那完全起不了作用，符咒甚至還沒有達到男子周圍半徑1米的距離內就已經消散了。林嵐本人並不是省油的燈，可是對手太強了，那個男子太強了！
“不要心急，馬上就會輪到你了。”男子說道，“本來作爲我甦醒後遇到的第一個獵物，同時也是解放我的功臣之一，我是想讓你死在你最想要的夢境之中，死得沒有痛苦，再利用你解開封印。不過知道你和那個男人的關係之後，我就改變心意了，我要你生不如死，我要讓你美麗的肌膚變得又幹又皺，用我的爪子穿透你的眼珠，讓你發狂而死！我真想看看，那個如鬼一般的男人看到他最心愛的人變成這副模樣後的表情！我要討回被封印的舊帳！”
輕甩手，飽食了凌羽鮮血的長軟劍散發出妖異的黑紅色光芒，跌入池中，將池水染成一片鮮紅。
“看！多美麗的顏色，真沒想到我被解放後的第一個獵物竟然是最上等的九尾狐，真是大材小用了！不過能這麼簡單就得到這充滿咒力的妖狐之血，還真是要感謝你和這把嗜血劍了！”男子的身影開始消失了，只聽到他的聲音迴盪在斂水池的上空。
斂水池的池水突然裂成兩半，扭曲的身體出現在池面上空，上半身是俊毅的男子，下半身是扭曲的足有3米多長的蛇身，骨翅在身後張開，這就是千年羽蛇妖，靠吸食女性的精氣與狐族的鮮血爲生的妖，狐族最可怕的天敵。
“哈哈哈哈……”如金屬劃過玻璃般刺耳的聲音迴盪在空中，那是羽蛇妖的笑聲，“終於解放了！終於解放了！”
視線掃過林嵐的身影，爬蟲類所特有的陰冷笑容浮現在羽蛇妖的嘴角，“來吧，讓我來告訴你，你所不瞭解的事實，那個被稱爲‘修羅王’的男子的過去，我要讓你體會到從未有過的痛苦，讓你的血染上他的愛劍！”
藉着骨翅的力量，羽蛇妖從空中漸漸接近林嵐，手上所執的長軟劍以凌厲的攻勢突刺向少女。就在劍即將觸及林嵐的身體之時，一股強大的氣流將長軟劍的劍刃硬是彈開了，黑色的光芒——沒有比這更恰當的形容了——從林嵐頸上的黑曜石中散出，聚成一個人形，溯夜再度保護了林嵐。
“這不可能！不可能會是你！”羽蛇妖的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你不是已經被我殺死了嗎？爲什麼你會藏身在那塊封印石內？這不可能！”
“兩年的被封印狀態就使得你的記憶發生混亂了嗎？看來是我太看得起你了，才使用逆魔陣來封印你，你根本不值得我親自動手！”平淡無奇的口氣訴說着令羽蛇妖極度混亂的過去，溯夜的臉上什麼也沒有，卻讓人明顯地感受到壓迫感，讓人臣服的壓迫感。
“不，不是的！是我戰勝了你！我戰勝了被稱爲不可戰勝的‘修羅王’的你！”
“是嗎？”不管是表情還是語氣都沒有發生絲毫的變化，溯夜只是定定地注視着羽蛇妖，“你認爲就憑你可能殺死我嗎？”
“對！……不……那，是誰……”羽蛇妖顯然已經陷入了不可自拔的瘋狂境地。
“不記得了嗎？那是……”
“溯夜！”冰冷的殺氣僅僅因爲少女的一聲呼喚便消散得無影無蹤了，轉過頭對上少女的視線，溯夜的臉上綻放出溫柔的笑容。
“真的是你嗎，溯夜？你是真正的溯夜嗎？”不想再被欺騙了，可是少女仍然抱着唯一的希望。
“對，林嵐，是我。”溯夜輕輕地將林嵐擁入懷中。直到最後，自己都永遠無法擺脫那輕輕的一聲呼喚嗎？他自嘲地笑了笑，說道，“放心吧，林嵐。即使成爲亡靈，我也會永遠守候在你的身邊。”即使當你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之後，即使當你決定不再愛我之時……
出乎黑髮男子的意料，少女並未像往常一樣執著於他的存在，反而掙脫了他的懷抱，同樣的深黑色眼眸凝視着她，他看到淚水的痕跡，只是他不知道這淚水究竟是不是爲他而流。
不是。
“溯夜，救救凌羽好嗎？救救他！”少女的聲音中帶着少見的哭腔，震動着溯夜的神經。
該來的還是來了嗎？那則預言到最後還是實現了嗎？溯夜問自己，不愧是最強的星見啊！非顏……從來沒有人能逃脫你預言的結局，連你自己也不行，因爲那並不是預言，而是詛咒！言靈的詛咒啊！
“溯夜，救救他！救救他！”
我能說不嗎？傻丫頭。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弱點啊！
“林嵐，把那塊封印之石取下吧……”
沒有想到溯夜會這樣說，林嵐一下子愣住了：“爲什麼，溯夜？”
“解開血咒的方法有二，其一是施法者本人自動解開，其二便是殺死施法者。懂了嗎，林嵐？”封印該解開了，爲了她的安全而下的封印，爲了她的安全而要解開的封印，凍結了少女真正力量的封印。
“可是溯夜你……”這是你唯一留給我的東西了呀！
“林嵐，聽我說，天下沒有一成不變的事，任何事遲早都會改變，人的意志也是一樣的，縱然我想要永遠在你的身邊，那也是無法實現的。所以你必須學會使用自己的力量，景麒和星華留給你的力量！”黑色的眼眸中充滿了決意，真的該切斷了嗎？這最後的牽絆……
“可是……”
“沒有可是！你不想救他了嗎？！”
扭過頭望了望凌羽愈漸蒼白的臉色，林嵐伸出顫抖的右手，用力握住石墜，咬緊牙關，狠心一扯，繩子斷裂了，從不離身的石墜在這一刻完全脫離了她的身體，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力量的涌出，黑暗氣流在翻涌。
感受到驚人的黑暗氣流，羽蛇妖從混亂之中清醒過來。對，就是這種力量！手上的夜翎劍演奏出悅耳的共鳴聲，迴應着少女力量的呼喚。一度不清的記憶變得清晰起來，他想起來了！他早該猜到了！殘留在夜翎劍上的溯夜的思念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一切：眼前的少女就是那時的女孩！唯一能夠使得“修羅王”動容的少女！
不要！我不要再被封印了！我不要再度回到那冰冷的池水下，我不要再過那種飢餓又充滿寂寞的生活了！我不要！
舉起劍，羽蛇妖刺向林嵐，可是……
“寄放在你那裡的東西該還我了吧！”溯夜輕輕的一句話便使得夜翎劍脫手而出，歡喜地回到了主人的手中，消失了蹤影。
不甘心的羽蛇妖使用他最後的武器——利爪向林嵐襲來，可是卻被黑色絲帶般的黑暗氣流捆縛住了身子，他驚詫地看到少女的眼睛變成了魅惑的紫水晶之瞳，一如記憶中的畫面。
“不，不要！”羽蛇妖使勁扭動着身軀，想要擺脫束縛，卻在不知不覺間被綁得更緊了。
“我要爲溯夜報仇！”林嵐的眼中像是燃燒着紫色的火焰，絲帶在一瞬間變成了鋼絲般的存在，切割着羽蛇妖的身體。
“還有凌羽的傷！”少女每說一句話，鋼絲便裹得越來越緊，甚至長出了根根黑色的玫瑰花刺直直地刺入羽蛇妖的體內。
肉體上的疼痛更加清醒了羽蛇妖的記憶，但這卻讓他變得更加的恐慌。爲什麼？爲什麼她會不記得當時發生的事？爲什麼她會這樣認爲呢？
問題馬上有了答案。
因爲我修改了她的記憶。如同鬼魅一般的聲音在羽蛇妖的腦內響起，他驚恐地望向那永遠優雅卻又殘酷的身影。
不，我要告訴她！我一定要告訴她！我要讓他後悔！垂死掙扎的羽蛇妖的腦中突然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你……不記得……了嗎？”即使再艱難，羽蛇妖也忍着痛楚開口說道。
“記得什麼？”林嵐反問道，羽蛇妖的鮮血濺在她的臉上，詭異卻又美麗，“我只記得我要你死！”鋼絲劇烈收縮起來，圍繞在林嵐身邊的黑暗氣流向羽蛇妖席捲而來。
“是你……溯夜……”羽蛇妖模糊不清的聲音消失在吞滅一切的黑暗氣流的吞噬之下，沒有留下一點殘骸地消失了。
與此同時，站立在林嵐身後的溯夜也失去了他的蹤影，可是林嵐卻完全沒有注意到。
“凌羽。”林嵐跪倒在凌羽的身旁，傷口的黑暈不見了，可是傷口卻因失血過多而呈現出不同尋常的近乎透明的青白色，瀕臨死亡的徵兆出現在凌羽的身上。
“凌羽，起來了！”淚珠無聲地墜落在草坪上，林嵐輕推凌羽逐漸冰冷的身體，“凌羽，別玩了，你纔不會這麼簡單就死掉，對不對？我請你去吃你最喜歡吃的油皮豆腐好不好？”
“好，我承認是我不對，我不會再任性了，所以，你快起來啊！”
“凌羽——！”
*
我就要死了嗎？凌羽茫然地想着，精力正在不斷流失，他從來沒有這樣真切地面對死亡。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後的遺憾。夜王殿下曾這麼說過。是的，的確是這樣，凌羽爲自己直到生命的盡頭都無法再次見到夜王殿下而遺憾，可是他卻始終不後悔違背了長老的警告，侵入了天敵的勢力範圍，因爲他知道這是他想做的，做了纔不會有遺憾。
溯夜，不許死，你不可以留下我一個人的，你答應過我的啊！回答我！溯夜！回答我！
耳邊隱隱傳來林嵐的呼喚聲，凌羽無力地在心中說道：林嵐，我不是溯夜，我是凌羽啊！
不知道她會不會爲我哭？應該……不會吧……
有些灰心地想着，凌羽的眼前霎時浮現出林嵐的淚臉。
天哪，沒想到我最後看到的竟然是這樣一副情景，我這個人真是……
好累，好累，凌羽現在只想好好地睡一覺，什麼都不去想，也許在睡夢中他可以再次見到夜王殿下了吧！回到那幸福的童年……
所以，林嵐，不要再哭了……
凌羽。
耳邊傳來一個低柔的聲音，似乎觸動了什麼神經似的，凌羽努力睜開了眼睛，如夜般的身影，是溯夜。
凌羽，該回去了，林嵐在等你。溯夜安靜地說道。
不，她在等的一直都是你。雖然心中有着淡淡的不悅，凌羽仍不得不承認這個既定的事實，眼前的男子是唯一一個能夠讓林嵐爲他哭泣的人。
可是，我已經再也回不去了，溯夜苦笑了一下，現在的我只是一個如同亡靈般的存在，所以，凌羽，回去吧！
我……不，我不想再保護她那種任性又霸道的大小姐了！
任性和霸道嗎？也許真的是這樣呢……溯夜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那如果是我命令你呢？
你？
對，是我。
憑什麼？
憑這把劍。
出現在溯夜手中的是名爲夜翎劍的長軟劍，如同夜色般溫柔的光芒。
夜翎？！凌羽驚詫地脫口而出，您是……
對。不等凌羽說完，溯夜便肯定地答道，現在你願意聽從我的命令嗎？
是，既然是您的願望，我所能做的只有服從……
凝望着如林嵐一般深黑的眼眸，凌羽在剎那間想起了族中的謠言，讓所有人厭惡的事實。
不會吧？林嵐難道是……
不行，彷彿是知道凌羽心中的想法，溯夜舉起了右手封住了他的眼，你現在還不能想起來。說着，溯夜順勢封住了凌羽的記憶，一如既往地乾淨利落。
忘了我是誰，忘了這所有的一切！你所要記住的只有你的承諾，永遠保護她的承諾……
凌羽，你真的變強了，真的長大了呢……
我將我五千年的妖力，連同這把夜翎劍一起送給你。不，也許說是“還”給你，更爲恰當吧！畢竟這是我所奪走的……你的……光御……
好了，去吧！就算是你得到我1/3妖力因而復生的代價，好好保護她，林嵐就交給你了……
再見了，我的另一個自己……
黑色的長軟劍融化成光芒注入凌羽的體內，溯夜悲哀的笑容成了凌羽最後看到的東西。
*
噩夢終於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