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賽馬村是江漢平原與南的一個美麗的村子,一展平陽,無垠的田野連着天際,整個村子依附着長江支流蜿蜒伸展;江中百舸爭流,遠處銀白色的船帆似點點羽毛在季風中輕輕地搖曳;江水不停地奔流,伴隨着村民們此起彼伏的勞動號子歡快地流向遠方,也流淌着村子裡多少辛酸、美麗而五味雜陳的動人故事。
收穫的季節,天高雲淡的中秋。邢國富掌着犁尾,不用策鞭就賣力的那頭跟隨了他10多年的壯水牛,毛色光亮,肌肉健碩,奮力前行,留下一道道肥沃的泥Lang。邢國富想象着他將在這塊飽蘸着他汗水的土地上,種上綠油油的油菜苗的幸福情景,這不僅僅因爲油菜苗長勢喜人的情景而激動,更多的是他學會了掌握四季輪迴的看家本領。駕馭季節駕馭豐收的日子,這就是邢國富的人生哲學,是天道酬勤的最好見證。可是,他用畢生的追求獲得的人間真理,卻後繼無人了。兒子大學畢業留校任教,終於鯉魚跳龍門了,方圓十里誰都羨慕。但,這天大的幸事,並沒帶給他太多的興奮,他倒擔憂着離開了養育祖祖輩輩的肥沃土地的兒子,是否懶散、頹廢起來?昨天夜裡,邢國富做了一個讓他能激動好幾天的美夢,他夢見了後院滿樹的梨花,哪有秋天見梨花的呢?這分明是個親夢,按鄉親們的一貫說法,準有親人即將到來。
突然,大堤上一聲汽車的鳴笛聲,打斷了邢國富甜蜜的思緒。他擡頭望向遠方,就見一輛烏黑錚亮的小轎車在大堤上輕快地奔馳。道不清啥理兒,他心頭偶然生出妒意,那準是做高官的轎車呢,你做高官有啥了不起的?他心裡暗罵:老子就見不得不辦好事的高官,老子的兒子是大學教師,比你高官差不了哪裡去。他自找了個充分的理由,總算把那份莫名的嫉妒給扯平了。扯平了心態的邢國富就偷笑:總有天,我兒子也能坐上這烏龜殼的(轎車的諧稱)。不經意間,只見那小轎車拐了個彎兒,上了村頭的小道,然後在自家門前穩穩當當地停了下來。邢國富心頭驚喜,準是兒子回家了吧,他偶然又連想起了昨夜的親夢。果不其然,從轎車內鑽出高大的身影,正是兒子邢雨明。邢國富趕緊卸下犁套,將水牛的繫繩系在犁尾上。
邢國富一攬邢雨明的頭:兒啊,你不在家,我總像丟魂兒似的。他還想在兒子的頭部多撫摸一會兒,但見兒子穿的伸展筆挺,打着領帶,頓覺自己的髒手似乎髒污了兒子纖塵不染的身子,隨即鬆了手。
邢雨明重又緊握邢國富的雙手:爹爹,您在家受苦了,今天回來,我就爲了不讓您再受苦。人生下來就是受苦的,這是命運,一直這麼認命的邢國富對兒子的話感到茫然:你咋說的?不讓我再受苦了難道是讓我享福去不成?邢雨明說一時說不清,進屋慢慢說吧。不及邢雨明說什麼,邢國富就欲張羅晚餐。邢雨明早有準備,從小車內取出熟雞熟鴨等菜餚。邢國富接過菜餚就欲走進廚房,卻被邢雨明一把攔住:爹爹,您不要慌,等會兒讓我做飯就是,我們還是先聊聊吧。
邢雨明說:爹爹,學院領導對我多好,爲了讓我更加安心地工作,決定解決我的後顧之憂,把您接去做門衛,這活兒挺輕鬆的,不是力氣活。
邢雨明滿以爲爹爹會爲這個喜訊而高興,殊不知,邢國富沉默半晌後,很是不屑地說:你咋說的?這麼說來,我就是你的後顧之憂了?我看這事兒只怕不成。
咋不成的?
我去了五畝地誰來耕種?我的水牛、雞婆們還有那頭大肥豬誰來照管?再說了,我個文盲,哪能去做細活兒?
爹爹,那活兒不用多少文化,您只需收管信件,老師同學們會自己找出信件的,根本就不用您認字呢。
邢國富恨不得一下說出500個客觀,一個目的,就是不去。邢雨明別無他策,只得找來叔父們一番商量。好在叔父們極力開導邢國富,說這好的事兒不去真就可惜了,還說農田家務暫時由他們分擔。邢國富這才鬆了口:好吧,我先去做的看看,做的來就中,做不來立刻就殺回馬槍。
邢雨明麻利地做好了晚餐,就餐時,邢國富照例倒滿一杯劣質燒酒,被邢雨明一把奪過酒杯:爹爹,今天我要讓您與這劣質酒徹底決裂,他這才偶然想起,車上帶回的名酒忘了取出,隨即去拿了來,爲邢國富倒上滿滿一杯,然後爲小車司機也倒上一杯。
邢國富像飲涼開水一樣,將一杯酒入肚,讓小車司機感到驚歎,這豈不是海量嗎?邢國富嘖嘖嘴,深有感慨:兒啊,你到底是見大世外了,買回的酒很有味道。邢雨明爲從未喝過好酒的爹爹而心生酸楚,情不自禁地爲邢國富續酒,他知道他對付7兩酒不在話下。
餐畢,邢雨明雨與久別的左右鄰舍一一上門問候,然後對邢國富說:爹爹,我想去看看江水月。
提起江水月的名字,就讓邢國富氣憤不已:你別說那臭妖精了,說起她我就惱火。你去問問鄉親們,人家怎麼議論你跟那臭妖精事兒的?你不在家不聽不煩,我可跟你急!邢雨明終於打消了去看望江水月的念頭。
聽說邢國富要上省城,鄉親們紛紛趕來送行道別。邢國富難捨難分,就對鄉親們說:我去住些時間還會回來的。小車司機啓動了發動機,轟鳴的機聲似拳頭,陣陣擊在邢國富心頭,他在水牛的頭上深深地一吻,然後深情地朝四野環顧一週,默默地流下眼淚。轎車門砰然一聲緊緊關閉,關閉了揪心的鄉情,關閉了多少日升月落,還有那溫馨的“牳牳牳”的牛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