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斂天霽,冰輪乍涌。清輝淡淡,好似水銀般,自九天傾瀉而下。
尚算繁茂的青草,似蒙霜覆雪般,泛起一層淡淡的銀輝。其上晶瑩的露珠,閃耀着皎月的明輝,奕奕奪目。
哥哥和我,默默地走着。
露水濡溼了鞋襪,卻渾然不覺。
踐碎無數的明露,踏折萬千青草,依舊只是無言。
“雪兒,今日如何這般沉默?”哥哥佇立當地,衝我微笑着。
我緩緩停住前行的腳步,擡起眼眸,望着月下的哥哥,囁了囁嘴,卻又不知當說些什麼。
皎潔的月光下,哥哥含笑凝望着我。
那棱骨分明的臉龐,似漢白玉雕成的般,泛着一層清冷的寒輝。那雙劍眉,濃黑而英挺。那娟秀的眼角,微微上揚,點點和暖如春般的笑意,悄然綻放,漸漸漫至那仿似子夜般瑩潤而墨黑的眼底。雙脣微曲,卻似笑非笑。
“雪兒,……”哥哥再次微啓雙脣,似想說什麼,卻終究又一次必了口。
我垂下眼簾,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鼓足勇氣,輕聲說道,“哥哥,猜個迷吧!”
迷惑不解,自墨玉般溫潤的眼眸中溢出。
稍適,哥哥淺淺一笑,點了點頭。
沉思片刻,我垂首吟道,
“膩香滿園一樹雪,
迴風拂拂絮兒飛。
祥福暗祈想君意,
月下獨倚煢影缺。”
其實,這詩並非謎語,而是一首藏頭詩。我的心意和問題,都已經蘊含其中。至於爲何選在今日向哥哥述說心意,我自己也不甚明白。或許因爲即將的離別,或許因爲今日那死去的蜘蛛。
斜眸,偷偷瞄了眼凝望着我的哥哥。心不由自主地“突突突”跳個不停。
此刻,哥哥嘴角微揚,一抹溫馨的笑意脣邊綻放,漫至柔滑、瑩潤的眼底。
“雪兒大了。”說着,他擡起手,輕柔地撫了撫我的髮絲。
溫暖的掌心,如春風般,悠悠拂過細密的髮絲。點點暖意,自肌膚,傳至心田。
霎時,我的臉,“騰”地一下,紅到了脖子根,又似發燒般滾燙。
轉瞬,我羞澀地一笑,忙扭過身,跑回了房間。
雖然,哥哥什麼都沒有說,可是從他那開心的笑容看,我已經明白了他的心意。
第二日清晨,我一早起牀,便去找師傅。希冀臨別之際,能從師傅口中探知點什麼,以備更好地實行自己的計劃。
孰料,途經哥哥房間時,卻意外地聽到了一陣低低的對話聲。其中,那如黃鶯啾鳴的嬌聲,極似晴姐姐的聲音。
如此早……
想着,不由駐足,自虛掩的房門處,向內瞄了一眼。
只見晴姐姐臻首低垂,眼簾微闔,其仿似白雪般的面頰,早已經飛上了一抹紅暈,似夕陽下瑰麗的晚霞。一雙手,緊緊地掖着衣角。
相對而立的哥哥,垂眸凝望着手中的白色絲絹。不見一絲心緒。
此時,白絹四角已揭,一雙新嶄嶄的鞋,郝然而露。
那烏黑的鞋面,與潔白的絹帕,兩相襯映,黑得更似墨,白得更似雪。
一陣晨風掠過,無力低垂的白絹,輕輕搖曳,……
哥哥?晴姐姐?他們……
我怎麼一點都未察覺?
難道他們有意……
不會!不會!
可是……
我心不明,如亂麻,如稠霧,腦海中一片空白,唯有他倆相對而立的身影、
我想自己需要找個地方靜一靜。
無聲地離去,心神依舊飄忽。
冉冉升起的旭日,燦爛的朝霞,在我眼中失去了光彩。
繁茂的樹枝上,鳥兒歡快的鳴叫,也已渾然不覺。
“雪兒!”嚴厲的聲音,暗隱着絲絲不滿。
恍忽的我,忙定定神,循聲望去,只見一身白衫的師傅,立於不遠之處。
“師傅。”我垂眸低首,竭力掩飾着自己的心緒。
師傅不悅地上下打量我一番,卻終究沒有啓口,批責於我。
“師傅,一路順風!”說着,我施禮叩拜。
“嗯。”師傅微微頷首,面上已經恢復瞭如水的平靜。
“雪兒去寒室了。”說罷,便立即舉步,急急地離開了。
寒室空寂悽清,悄然無聲,仿似隔世。
我獨坐牆角,任四周無盡的黑暗將自己完全湮沒,任森森寒氣,直撲而來,席捲我的身心。
方纔尚處於人世的我,恍然間,似來到了一個幽冥之世,天地萬物都完全不存,唯有我一人。
悄然開啓心門,梳理着自己心底深處那雜亂無章的思緒,鎮定着自己從未如斯般惶惑的心靈。
哥哥,多年來,陪着我習武、讀書。我既喜歡也非常習慣他的相伴、他的寬容和他的微笑。
雖然我希望這能繼續下去,希望哥哥還能如往昔般與我……可是而今,大家畢竟已經長大了,應該有各自的生活了。當然,倘若是別的女孩,我定會想盡辦法,讓哥哥留在我身旁。可那是我的晴姐姐,我的仙子姐姐!我如何能……
想着,不由在心底重重嘆息。
不過,此事,想來絕非他們有意瞞着我。
因爲哥哥是個不善言辭之人,而晴姐姐,素來也內向、文靜,我對他們之事絲毫不知,恐怕只怨自己太過疏忽吧!
想着,昨夜的情景又驀然躍入了腦海。
臉不由一陣陣發燒般滾燙。羞慚,似洪荒猛獸般,吞嗤着我的心。
轉而,一絲愧疚,又萌生於心。不過,想來晴姐姐必不會怪我的。所謂,“不知者不爲罪”。可是,我又真得能完全放下哥哥?
凝想間,腦海中頻頻閃現方纔的情景,心如刀割般疼痛不已。
就在這時,一絲異樣卻又突然凌空而現!
哥哥,既然和晴姐姐心意相通,那麼他爲何在接受了晴姐姐的鞋後,爲何卻不見一絲喜色呢?
難道……
我不知道。
這一刻,數丈寬的寒室,第一次讓我有了侷促、狹窄之感,似要將我窒息般。
我在清冷、空蕩的山谷中,悶悶不樂地待了三日後,便整裝出行了。
雖然,師傅有嚴禁我出行,可早已嗅到一絲不同尋常氣息的我,依舊準備違命而行。
此番出谷,倘若真得事關於我,我豈能獨安一隅,讓師傅、哥哥和姐姐們去疲憊奔波?再者,獨居谷間的我,總是不由自主想起和哥哥在一起開心的點滴往事,它們如影隨形,纏繞着我,揪撕着我的心,讓我幾乎無法呼吸。當然,此行,最重要的原因,便是直覺告訴我,自己若善用此良機,或許能探明師傅和外公一直禁我出谷的真正原因。
爲了路途方便,我換上了哥哥多年前的衣褲,雖然還是略有些寬大,但也算合體。爲了安全起見,其內,穿上了我那容藏了數以百計毒藥的百囊衣。最後,背上了我常用的那把琴,其外用麻布嚴實地包裹好。之所以帶上琴,不僅因我日常喜歡彈奏,更因爲它是我的防身之器。至於身無分文,又並無坐騎之事,我一點不擔憂,因爲到了鎮上,一切便能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