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如鏡,明輝溶溶,映射於地,猶似覆霜罩雪般。
凌傑一身黑色錦緞夾衣,腰束同色鑲銀回紋帶,腳踏玄色皁靴,靜靜地佇立於寬廣、清寂的院落之中。他形單隻影地立於一棵古樹下,纖長的身影,在一片林木的繁複暗影襯映下,尤爲落寞而寂冷。
“凌傑。”我輕輕地自屋檐上飛下,落於他身後數步之遙處。
凌傑轉過身,望向我。他沉靜的臉龐,並無絲微悅色。那雙黑瑩瑩閃爍着清冷月華的眸子,深邃而幽遠。
“怎麼了?”我來到他身旁,關切地望着他。
凌傑闔目靜默一刻,搖了搖頭,“沒事。”說着,他垂目避過我的目光,沉靜一晌,方擡起頭,“今兒很忙嗎?”
斯時,我驟然明悟了凌傑的不悅。
莞爾一笑,輕輕靠近他,親暱地挽着他的胳膊,柔聲說道,“前幾日,堆了一大摞奏則未有處理,剛一弄妥,便趕忙來了。”
凌傑聽着,神色變遷,陰晴不定,頗爲複雜。稍適,他待我說完,啓口道,“其實,你務須解釋。”說至此,他默然一晌,方道,“就算你失約,我也是不能過問的。畢竟,……”簡單的話語,於他而言,卻尤爲艱難,似字字血淚凝聚而成。凌傑,你知道……”極想說點什麼,以緩和其陰鬱的心境,但卻終是住了口。旋即,深嘆一息,徐徐轉身。正對着凌傑,鄭重地說道,“凌傑,雖然我不敢說自己愛你,可也是非常珍視你的。你在我心中的份量絕不亞於旭。這,昨日我在旭面前,也是清楚地表示了的。”說話間,我驟然想起了昨日凌傑助我留下旭地一幕。
躑躅一刻。終於狐疑地問道,“既然你心懷芥蒂,昨日爲何又出言相幫?”
“因爲你愛他。”凌傑垂首,又繼續低聲道,“而我能相伴於側,知足了。”
因爲我愛,他便不顧自己之心。勉力成全於我。這份愛,於我而言。或者說相較於我對其的自私而言。已甚爲廣袤和博大了。心生愧意之餘,他在我心中的份量,也變得更重了。而他對於自己的感情。雖然放得極低,但實際上卻是難以控制自己的心緒。今夜,我必須爲其解開心結,否則隔閡暗存。
“凌傑,他和你,猶如我的左右手,缺一不可。”我握着凌傑的雙臂,軟語寬慰,“由於你居於宮外。相見有時確實較費周折。要不今兒。你便同我回宮,任你喜歡。擇殿而居,如何?”說話間,索性低下頭,斜仰着,望着垂眸低首的凌傑。
雖然明知凌傑不會入宮,但我依然要邀凌傑入宮而居,因爲這是在表明我對他地態度,即:他和上官旭在我心中同等的地位。
凌傑想也沒想,立即搖頭拒絕了我,“不。”稍適,他沉思一刻,對我說道,“以後還是我進宮來找你好了。”說着,他擡起頭,注視了我一晌,徐徐道,“你國事繁忙,又常常深夜來回奔波,大爲不易。”
看似平淡的話語,卻飽含了凌傑對我的萬千關切和疼惜。心下感激,含笑而望,很想說點什麼,卻終覺所有的話語,此刻都覺甚淺。
雙臂悄然繞至他的身後,輕柔地摟住他,低首埋入他的懷中,靜靜地感觸着他地心跳,感觸着他純淨的心。
長夜未央,情意綿長,……
自那夜之後,我便在萬春殿和兩儀殿內輪流歇宿。凌傑兩三日,便會進宮見我一次,但他從不歇宿至天明,一如過往。
我們三人地感情,就此趨於平和、寧靜,但宮內卻再次波瀾跌宕。
這夜,我和上官旭在書房忙碌完畢,已是月上中天。隨之在萬春殿閒話一會後,我回到了兩儀殿。稍適歇息,便起身前往偏殿,沐浴更衣。待一切弄託之後,我換了一襲低胸地淡紫色錦緞長裙,回到了兩儀殿。
甫一推開那虛掩的門扇,一個黑影,便自前殿通往後殿的拱月型門楹後一閃而過,奔向雕花窗扇。
“誰!”我顰眉,厲聲喝道。
轉瞬,我連忙提氣縱身,追了過去,卻只望見洞開地楹窗外,清泠的月光下,樹木新綠。甚而連樹葉也未曾有些微晃動。
難道我眼花了?不!不可能!
想着,趕緊也飛出窗外,躍上屋頂,卻清晰地瞧見數丈之外的殿宇房櫞上,一個矯健的黑色身影,正以閃電般的速度,向宮外飛逝而去。
斯時,兩儀殿外的宮人已回過神,他們倉皇地大喊着,“來人啊!有刺客!”
此起彼伏的聲音,震響宮寰,驚動了宮內值守的一衆侍衛。
雜亂的腳步聲,惶亂地叫喊聲,不絕於耳。
無暇顧及衆人地我,此時,立即施展“絕影”,尾隨黑影而去。
怎奈此人輕功高絕,既便我施展十成功力,卻也無法追上他,僅能眼睜睜地看着他遁逝於蒼茫的夜色中。
懊惱地自原路回宮,遠遠地便聽到一串“乒乒乓乓”、“叮噹”、“吭郎”兵器交隔地聲音。
心下疑惑,忙縱身提氣,循聲而往。卻只見兩儀殿外的庭院內,兵甲手持明晃晃的長槍、鋒銳的刀劍,圍成密匝匝的一圈。其中,身着鐵鏽紅錦緞長袍的上官旭與一位穿着黑色夜行衣的男子,正激烈地交手。而宮人、宮女,或躲在楹柱後,或藏在灌木中,戰戰兢兢地盯着那一激烈的酣戰。
定睛細望,驟然發現那黑衣男子,竟有着一雙湛藍似海洋般的眸子。難道是玄寒?
他爲何來此?見哥哥,還是意在盜琴?剛纔那人,又是何人?若與之是同謀。他爲何又拋下玄寒獨自而去?若兩人並非同來,那麼他們先後來到兩儀殿,恐怕……
怔想間,正欲飛入圈內,出手相助,孰料斯時,一個黑影驟然閃現,似從天而降般。他手起手落間。一陣濃厚的煙霧,霎地騰起。轉眼,那黑影攜着落入圈內。
心知情形危急,正欲飛身而下,出手相助。庭院中已霎地響起了“砰”的一聲悶響,似有人被重擊了一下般。轉瞬,只聽上官旭低喚一下。“嗯”。
糟糕!
忙躍入圈中,循聲奔向上官旭。
“旭。怎麼樣?”我一把扶住趔趄不穩地上官旭。關切地問道。
上官旭撫住胸口,搖了搖頭。
回首再尋那兩個黑衣人,卻早已杳無蹤影。
斯時。煙霧漸盡,當值的左千牛衛上將軍李兆遠大喊着,“快!封鎖所有大門,搜尋刺客。”
料知無果,卻也不便出言阻撓,故輕嘆一息,一面挽着上官旭向萬春殿而去,一面對剛剛李兆遠沉聲吩咐道,“傳令下去。自今日起。所有崗哨增派一倍人員。若再有類似事件發生,唯你是問!”
“是!”
到得萬春殿。爲上官旭檢查傷勢,知道無礙之後,方長吁口氣。
“旭,方纔你怎會到得兩儀殿?”我疑惑不解地望着倚着軟墊,半坐於牀榻的上官旭。
上官旭緊蹙眉頭,若有所思地說道,“聽得刺客的呼喊聲,我立即飛奔前往。到得那裡,只見宮人們早已亂作一團,張惶地四處奔逃。而侍衛們尚未來得及趕到。我擔憂你的安危,立即充進兩儀殿,卻意外地發現了一個黑衣人正在你殿內翻箱倒櫃,似在找尋什麼。接下來的,你便知道了。”
看來,第一個和第二個黑衣人,當非同謀,而是懷着相同的目的,先後來到兩儀殿。不過,……
想着,不由問上官旭,“你以爲與你交手之人,可是那燕脂人玄寒?”
上官旭沉想一刻,緩緩答道,“應該是。”
“既然如此,那麼從他在兩儀殿地行徑來看,其目的便顯而易見了。”
“爲了你所珍藏的那把雪琴吧?”上官旭不無疑惑地望着我。
“不錯。”我重重地點點頭,“而且我以爲先他而至的第一個黑衣人,或許也是懷着同樣目的而來的。”
“那麼你以爲當是何人?”
我緩緩搖了搖頭,“一時尚不得而知。不過,第一個黑衣人,和第三個救走玄寒的黑衣人,若是同一人,那麼他必是認識玄寒,卻又與之心懷二念之人。若非如此,他們當一齊行動,而非先後而至。更不可能,拋下玄寒,自行逃逸。若是兩人,那麼那第三個黑衣人必是玄寒地同謀。他們和第一個黑衣人一樣,迫切希望得到雪琴。”
“有多少人知道你藏有雪琴?”
細細思辨一番,卻只得三人,他們皆是我曾經最爲親密的人。
上官旭見我沉默不語,立即料知一切。他沉嘆一息,低聲問道,“是他吧?”
我遲疑地點點頭,“還有我師傅浩飛和我外公。”
“那麼你覺得方纔地推斷,哪個更爲確切?”上官旭目光深邃地凝望着我。
我思量良久,終徐徐說出了自己地判斷,“當是第一個吧!”
長嘆一息,上官旭伸出手,輕輕地覆住了我的,不無擔憂地問道,“雪雪,你可做好了準備?”我抿嘴躑躅一晌,終含笑點頭,“旭,你放心!”
話雖如此,心下卻遠沒有表面那般輕鬆,甚而可以說無比沉重。因爲那艱難的時刻,終於要來臨了。
與上官旭又聊一會,我便離開了萬春殿,向兩儀殿而去。
原本,我當是該留在上官旭身旁地,但心中終是放心不下凌傑。雖然,凌傑並非總是隔一日便入宮,但今夜不同尋常。若是他們知悉凌傑和我之事,極有可能在他入宮之前,引開他。凌傑的身手是不錯的,但今夜來人皆非尋常之輩。他直至方纔都未曾有消息,讓我不得不有些擔憂。我想,若是待我此刻回到兩儀殿,他依舊未至,或許我該換身夜行衣,前去他的府邸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