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外公。”怯怯的聲音,似滿懷懼怕。
此次,責罰是一定了。只是能否減低到最輕的程度,卻難以預料。更爲關鍵的是,必定不能連累到月姐姐和晴姐姐。想着,將師傅往日傳授的權謀應對之術,識人善變之策,早已如幻影般,在腦海中過了一遍。
“你這輕車熟路,想必不止一回了吧?”師傅面若寒霜,冷冷地上下打量我一番。
慢慢伸出手,比了個“三”,頭卻已經埋得更低,已近胸膛了。
任何狡辯,在精明的師傅面前,全是徒勞,甚而會加重責罰。可是,倘若老老實實答出,必會遷怒於月姐姐和晴姐姐,如此長日,竟都知情不報。
師傅不大置信地瞄了眼我,冷笑道,“這話說三分,用得倒是恰如其分!”
冷言諷語,變相地捅破了我的謊言。呵呵,不過比實際情況,還是好不少。面上,依舊低着頭,似極羞愧狀,心裡卻忍不住暗喜。
“含月和攸晴,可知曉?”師傅斂了笑,繼續追問我。
我遲疑着,點了點頭,“但,我以毒啞爲要挾,甚而放言,倘若讓師傅知曉,必會視其爲同謀,將其趕出山谷。”
“這攻心之術,你學得倒是絕佳。”說着,師傅冷哼一聲,“倘若不知你們私下均以姐妹相稱,或許真會輕信了你。”
這個時候,可不能讓師傅看出一點破綻,否則功虧一簣。我犯錯,不過受受責罰,既便責罰,也不會重到哪裡去。打小以來,師傅的各種責罰,我全都領教過了。更何況,他心裡是很疼惜我的,甚至超過我外公。而月姐姐和晴姐姐卻不同,稍有差池,可能真會被……
我一軒眉,瞄了眼師傅,不以爲意地說道,“有何不捨?無論怎樣,她們也不過是個婢女罷了。”說着,望了望一直陰沉着臉,靜默一旁的外公。
“她會使毒?”滿目疑惑的外公,冷不丁地問師傅。
師傅沉吟着,點了點頭,“十分癡迷。好在並無歹念。”
外公微微頷首,“那麼醫術,也是學了?”
“嗯,一般的疾病,已經不在話下。”師傅面無表情地答道。
本是一番讚揚的話語,此刻聽來,卻是冷若冰霜。
悄悄斜眸,瞟了瞟師傅,又瞅了瞅外公,暗自揣測師傅此番會如何懲戒我。蹲馬步?攀巖,還是讓我待在寒窖中。
寒冥神功修習,必得在密室下的寒窖中。至於其內,是否另有通道,這是我一直以來正努力尋找的。呵呵,因爲那樣,出谷,便不會那般冒險了。可惜,……
“去寒窖,修習五日!”師傅不帶一絲情緒地宣佈。
我一聽,不由瞪大了雙眼,失聲喊道,“五日?”
平日裡,那些什麼微笑,情緒內斂之禮儀,頓時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這時,只聽師傅又補充道,“待你外公離去後。”
看師傅這陣勢,懲罰已算鐵板釘釘了。換了外公,還不知……
心底暗歎一息,將意欲出口的哀求話語,硬生生地嚥了回去。不過,好在還有得幾日玩。想着,心下暗舒一口氣。
就在這時,只聽外公啓口,蹦出了兩個冷冷的字,“不用。”
“外公~”我擡起頭,懊喪地望着外公,低聲哀求。
外公恨恨地瞄了眼我,一擡腳,拎着手中的包袱,向谷裡走去。
師傅看了看我,輕嘆一息,隨着外公,悄然離開。
我哭喪着臉,滿心不悅地站在當地,目送他倆離去的背影。
“抱歉。”清脆的聲音,仿似泉水擊石。
此刻,我方驀然想起方纔那報劍而立的少年。側眸望去,只見他神情清涼似冰玉,黑瞳仿似寒星。點點愧疚,盤旋着,自深不見底的眼底,溢出。不過,那墨黑似錦緞的眼底,更若隱若現地漂浮着叢叢刻骨銘心的哀痛。雖然他一身粗布衣衫,卻讓人覺得高潔似空谷幽蘭。
略一思忖,我輕輕搖了搖頭,含笑道,“沒事。”說着,又忍不住瞅了瞅他,“我叫雪琴,你喚我‘雪兒’即可。我今年方滿十歲。你呢?”
他擡眸望了望我,正要啓口,卻又似突然想起了什麼般,緩緩垂下眼眸。一片陰雲,隱現於其英挺的眉宇間。
好一晌,他方低聲道,“柳斐之,十五。”
“那喚你哥哥,可好?”我立時將方纔的不悅和責罰,拋在腦後,眉開眼笑地望着他。
“放肆!”已經行出丈許遠的外公,突然回首,厲聲叱責我。
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我,轉瞬,便明白了外公的怒聲呵語,是衝我而來。
雖然外公平日待我也有+嚴厲之時,可從未如此喝罵過我。
一時,不由滿心委屈。它們和着方纔的責罰,在心間翻涌奔騰。
淚,盈滿眼眶,撲娑娑地低了下來。它們滑過臉龐,溜入嘴角,鹹鹹澀澀,……
柳斐之,望了望遠處的外公,又瞄了瞄極力隱忍着淚水的我,抿嘴沉吟片刻,緩緩走至我的身前。
溫潤而略帶薄繭的手指,如蟬翼般,輕輕滑過我的面頰,爲我拭去滴滴珠淚。
“雪兒,不哭。”輕輕的聲音,帶着一絲淡淡的疼惜。
我點點頭,卻立刻醒悟過來,忙不迭地問道,“那你可是答應了?”說話間,已經不由笑逐顏開了。
他認真地點了點頭。一絲縹緲若薄雲般的笑意,自微曲的嘴角,徐徐綻放。
“算了,……,他們,……孩子。”師傅低不可聞的聲音,自遠處飄了過來,飄忽不定。
外公駐足凝望我們一晌,終於不再說什麼,轉身隨着師傅回山谷裡去了。
對於我私自出外一事,師傅並未責罰月姐姐和晴姐姐,只是訓斥了她們一頓。看着,她們沒事,我便高高興興地去密室裡的寒窖修習內功去了。
在堆滿寒冰的地窖裡,我盤腿而坐,依着師傅所受秘訣,認真修煉起來。
不過,此刻,我也隱隱明白了師傅此次責罰的用意。
我在練習到寒冥功第四層後,一直無法更進一步。雖然冥思苦想,勤奮聯繫,但終究一無所獲。此番,師傅必是借責罰之機,促我潛心思考,希望我能更進一層。
對於師傅如此良苦用心,心下着實感激。不過,如此想來,師傅於我不得外出的禁令,其實並不十分贊同,至少在我稍長之後。想到此,心裡不由呵呵一笑。想來,這規定必是外公的主意了。至於源於爲何,隱有所猜,卻也不大確定。因爲,畢竟十年來,我的生活如此純淨。
也不知練了多久,“轟”一聲,密室大門開啓的聲音,在耳畔驟然響起。
於此密室,唯有師傅和我知曉,對月姐姐和晴姐姐,師傅要求必須嚴格保密。
我緩緩收功,慢慢站起身,摁下寒室大門的機關。
“砰”一聲,石門一點點移向了旁側。
“師……”我淺笑着,輕輕喚道。
話未說完,卻不由將其全部嚥了回去。
來人哪是師傅,分明是哥哥!他捧着一個托盤,其上放着一些點心和一壺熱茶。
“哥哥?”意外,卻還是有些高興。
“事因我而起。”說着,他垂下濃密、烏黑的睫毛,“故而,與師傅說……”
“呵呵,哥哥真好。”迎上去,接過了他手中的托盤。
這心地,可不是一般的好。不過,好像有點……
想着,不由悄悄再次探望他。
他似明白了我的心意般,遲疑片晌,輕輕搖了搖頭,“其實,……,也不全是。”說着,他走入寒室,在屋子一隅,盤腿坐下後,繼續道,“是自己想靜一靜。”說話間,一縷難言的悲傷,自那奕奕閃亮的黑眸裡,悄然流瀉。
單薄的身形,在壁上燭火的映射中,落下了纖長的暗影。它,仿似也蘊藉着無限傷感般,讓人頓起悲閔之心。
我微笑着,點了點頭,將托盤放置於木桌之上後,便繼續練功。
雖然不知他內心的傷痛,源於何事,可是我想他必是想藉此梳理一下自己的思緒。
許是因爲體會到師傅良苦用心,我今日修行特別專注,往日的繁雜俗念,通通被趕出了腦海。只覺神清氣爽,心明如鏡。真氣也控制得相當好,對於師傅所傳的口訣,更是瞭然明悟。我一心一意地修習,直到第五層境界,完全通達之後,方開心地慢慢收了功。此刻,方覺腹中飢腸漉漉,好似能吞下一隻牛。忙睜開眼眸,準備出去尋些吃的,卻驀然瞟到了桌上的點心,也立刻想起了屋內方纔似乎不止我一人。
循望而去,哥哥依舊靜靜地坐在那裡。他似乎也在修習一般。
就着壺中的涼茶,正風捲殘雲般吃着盤中的點心,哥哥卻莫地睜開了眼睛。
“哥哥,餓嗎?”我將最後一個點心,放入口中後,笑着問道。
他搖了搖頭,緩緩起身。
“你練到幾層了?”我提起茶壺,灌下最後一口茶後,好奇地問道。
其實,我並不知道他是否練了寒冥功,不過,從他喚我師傅爲師傅,從師傅讓他下來爲我送吃食和茶來看,他必然是練了寒冥功的。
他稍愣一下,方答道,“七層。”
“我,五層。且是方纔。”翹起食指,在他面前,比劃着。
“嗯。”他遲疑着看看我,欲言又止。
“有話,儘管說。”我走到他身前,含笑問道。
“你……,不像……,那般狠毒。”他捏喏雙脣半晌,終於斷續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狠毒?”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轉瞬,驀然明悟他所指,不由“呵呵呵”地笑開了。
“咯咯咯”的笑聲,在一隅狹窄的寒室內,悠悠盤旋,彌久不散。他俊白的面龐,也陡然變得通紅。
“爲何?”好不容易忍住笑,輕聲問道。
“直覺。”低低的聲音,好似蚊吶。
“那番話,不過是爲了讓師傅莫責罰月姐姐和晴姐姐罷了。別說那般折磨她們,就是少了根髮絲,我都會心疼好一陣呢!”我一邊認真地對他解釋,一邊舉步向密室外行去。
他緩緩點了點頭,也隨着我一同出了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