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陽、倚弦與小仙三人站在高十數丈的“妖月夢冢”牌坊旁邊。
倚弦是初次來到,雖然現在他經歷各種奇事,也去過各處異地,不會想當時初到的耀陽如此震驚,但仍是驚異不少。放眼望去,夢冢之內各式房屋林立,各類小攤、商鋪和酒家叫賣吆喝。比起有如小型城鎮的輪迴集而言,“妖月夢冢”倒更像是一個什麼都有的市集。
各種原形畢露的妖物、已化身人形的妖人來來往往,車水馬龍,喧譁得很。
這次耀陽成了嚮導,饒有興趣地帶着倚弦四處閒逛,將他所知道的東西都介紹給倚弦,笑道:“我就在這裡認識了兩個乖徒兒,也跟小仙再次見面。”
小仙微笑道:“那時,耀大哥跟小千和小風鬧了起來,後來聽到我出事了,他們才急急趕來。我那時被豬頭三纏住,幸好耀大哥相救。”
倚弦大笑起來,調侃道:“看來是英雄救美?”
小仙頓時臉色粉紅,羞得低下頭去,不過餘光偷偷瞄了耀陽一眼。耀陽向小仙一笑,又對倚弦道:“救美倒是不錯,但這個英雄就差遠了。當時我的法道修爲低得很,說不定連豬頭三也比我強了不少。被九尾狐挾制到此,說句話還得看她臉色,甚至一隻臭屁的黑胖狐狸都不把我放在眼中。那時可憋氣得很,哪像現在,九尾狐也得忌憚我們。不過當時跟小千和小風認識倒是有點意思……”
耀陽便將當時小千與小風與自己如何認識的情況說了出來,倚弦聽到後面不免啞然失笑,就連小仙也忍俊不禁,笑得不可開交。
幾人邊說邊笑着,忽然耳邊聽到喊聲,擡頭看到小千和小風擠開人羣過來。
看得三人滿臉笑容,小風詫異道:“你們在笑什麼,這麼開心。”
小仙笑道:“我們正在說你們當初和耀大哥認識的事情。”
“原來如此,嘿嘿……還說那些作甚麼……”小千和小風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傻笑幾聲。
小千道:“哦,對了,師父,你交待我們的事情已經搞定。現在三界四宗無人不知我們在夢冢設宴的事情,估計到時候的盛況絕對不下於當初‘奇湖小築’的大會,嘿……”
小風接着道:“我們已經將宴席設在夢冢最爲繁華熱鬧的‘妖苑’,而且包下整個‘妖苑’,足夠容納數千人。怎麼樣?師父,這個已經是夢冢中最好的地方,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地方。”
耀陽滿意地點頭道:“不錯,你們兩個現在做事越來越不錯了,沒丟我這個師父的臉。晚上爲師再教你們幾招好用的,以後多多保持。”
“多謝師父。”小千和小風興奮謝道,他們對那種看起來比較威風的招式特別感興趣,但耀陽自然不希望他們學華而不實的招術,所以很少教他們。
小千嘻嘻一笑道:“對了,還有一件事,知道我們在‘妖苑’見到誰了嗎?”
耀陽隨手給了他一擊,罵道:“臭小子,在我面前還玩這樣吊胃口的花招,你找死啊。還不趕快說出來。”
小千摸摸頭,不敢再賣關子,委屈地道:“我們見到防風氏的婥婥小姐了,她就住在‘妖苑’的西樓,還託我們傳口訊給師叔,說是要師叔到了夢冢後記得要去找她。嘿……師叔,我想你不會不去吧?”
耀陽哈哈一笑道:“廢話,你師叔肯定是要去的。小倚,你現在就趕快過去,別爽了美人的約,這事對你而言是最重要的,做兄弟的一定支持你到底。至於宴席的事情就交給我們了,你不用擔心。記住,最好給我帶個弟妹之類的回來,哈哈……”
“去你的,總在哪裡胡說八道?”倚弦瞪了他一眼,先行遁空離去。他知道要封住耀陽的口,難比登天,還不如不聽不問走開纔不用煩心。
隨後,耀陽則帶着小仙、小千與小風三人也向“妖苑”而去,他們現在就要開始準備佈置宴席了。
“妖月夢冢”甚是奇特,白霧結界封住入口,不是凡人所能看清和進入的。但進入之後就是另一片天地,除了各式房屋外還有各種奇景分佈,就在其中還有一條清澈的小河叫“妖池之水”,河中有一塊奇特的沙洲,而“妖苑”就是建在這個沙洲之上,成了“妖月夢冢”中的又一奇異景色。
“妖苑”可說是“妖月夢冢”中最有名的繁榮地,尋常妖魔二宗中有身份的人都會住在此處以示身份尊貴,小千和小風爲了讓此次宴席更具影響力,無可避免肯定要在此地準備。
“妖苑”西樓則一直是專門用來招待女性貴客,住在此處的人倒是不多。而婥婥貴爲魔門防風氏的大弟子,當然是住在西樓最好的貴賓廂房中。
倚弦遁身來到“妖苑”西樓,隨便找了個小廝詢問婥婥所在。那小廝便帶着他左走右拐,到了西三樓的雅房,小廝便離開了。
倚弦心中忐忑,在門口遲疑片刻,深吸一口氣,伸手在門前滯了一下,這才輕輕敲了敲門。
“請進!”一身淡雅素裝的婥婥就在廂房之中,靜靜地坐在榻上,等待倚弦到來。看倚弦來了,婥婥眼底除了淡淡的幽怨外,還抹過一絲難以發現的欣然悅色,看了倚弦半晌,輕聲道:“陪我散一下步好嗎?”
“樂意奉陪!”倚弦露出欣然微笑。
兩人緩緩步下西樓,來到“妖苑”外的沙洲之上,踏在細軟的沙土之上,任由細紗溫柔地將腳包圍,享受那種異樣的溫馨感覺。看身周妖池之水的溪流輕輕而過,那潺潺細流像是精靈般躍然跳動,發出悅耳的叮咚之聲,甚是爽心悅耳。
倚弦看着這緩緩水流,道:“這裡的溪水看起來就像是有靈性一般。”
婥婥微笑道:“不錯,妖池之水也是‘妖月夢冢’的一大特色,跟輪迴集的奇湖不一樣,奇湖雖奇,但我總認爲它不如妖池之水的靈氣。”
倚弦好奇問道:“你常來‘妖月夢冢’?”
婥婥搖頭道:“沒有,我就只來了幾次,這裡的人不大歡迎我們聖門。”
倚弦輕步前行道:“妖宗有自己的特性,似乎不是很喜歡別人干預。”
婥婥淺淺一笑,不置可否,卻是擡頭看向天際異常明亮的圓月,道:“你知道爲何這裡會被稱爲‘妖月夢冢’嗎?”
“這倒不知。”倚弦搖頭。
婥婥嫵媚一笑,道:“因爲在夢冢之中,每晚都是月圓之夜,這裡的夜月永遠都不會殘缺,故而稱之爲妖月。”
倚弦不由訝道:“每晚圓月?爲何會有如此奇景?”
“這個誰也不知道,反正千百年來‘妖月夢冢’就是這樣了。這‘妖月夢冢’也算是妖宗的一個驕傲,或許跟冥界的星月日一般,總也有些特殊的來歷吧。”婥婥幽幽一嘆。
倚弦道:“各宗有別,這也是很正常的。很多事情都可能是因爲宗族有別,而各有不同意見。”
婥婥深深地看了倚弦一眼,道:“但是愛情卻沒有宗族之別。”
倚弦微怔一下,點頭道:“那倒是實話,當年防風氏后羿和龍族嫦娥的龍魔之戀搞得轟轟烈烈,三界皆知,讓人不得不深信愛的偉大!”
婥婥淡然一笑,低首看着活潑輕靈的水流,道:“后羿和嫦娥之戀的確是震動三界,但是你可知,除此之外,三界之中還有可歌可泣的人妖之戀。”
倚弦又是一怔:“人妖之戀?”
“不錯,這是一個美麗的傳說!”婥婥頷首,眼中露出無比嚮往的神情,道,“千百年前,人界之主舜帝南巡之時受到異族伏擊,舜帝身受重傷,藥石難治,回到帝都已是危在旦夕。傳說其之傷勢只有‘淚竹妖心’才能救治,爲救夫君,娥皇、女英竟來到夢冢承受萬千痛苦捨身成妖,化身淚竹,奈何天意難違,她們最終還是救不了舜帝。舜帝在妻子捨身而回之時已經去世。兩女萬念俱灰,於是自滅妖身,投江殉夫。這妖池之水據說便是來自娥皇、女英殉身之江,深受二女感動,故有靈性。此事已成千古佳話,在人界也是廣泛傳說。”
倚弦靜靜地聽完婥婥述說,不由感慨道:“生死相隨,此情不滅,人間真情,莫過於此。得妻娥皇、女英,想必舜帝此生已無憾事。”
婥婥幽然道:“這雖然只是一個傳說而已,老的無法考證,但是這段感情委實讓人羨慕得很。”
倚弦點了點頭,默然無語。
婥婥突然展顏易笑,道:“其實,我說只來過‘妖月夢冢’幾次也不怎麼正確,因爲我小時候在修煉之時,常常瞞着師尊,跟姐姐偷偷溜到這裡來玩,所以纔會對這裡很熟悉。記得當時我被娥皇、女英的故事感動得大哭一場,更時常被姐姐嘲笑……如果現在還能跟姐姐來這裡那該多好……”
倚弦看婥婥說着說着就黯然淚下,忙岔開話題道:“娥皇、女英雖死,但是她們的事蹟卻得以流傳下來。後世無不爲之敬慕不已,也由此感動更多的有情男女,促使真愛能夠長存於世,也算是恩澤後世了!”
婥婥將一時哀傷瞞在心底,聞言微笑道:“娥皇、女英能這樣做,只是因爲她們深愛着舜帝,願意爲舜帝放棄一切。真是這種愛意,纔會讓人感動。”
倚弦也爲之深深感觸,心中的愧疚之意油然而生,猶疑片刻後對婥婥道:“婥婥,有件事情我不想再隱瞞你了。其實我一直無法清楚地想起我的前世,所有的一切我有所感動,但並無感同身受,就像是感知別人的事一般。所以從前對你纔會……這事,我一直瞞着你,現在我不想再騙你了。”
婥婥對此彷彿絲毫不在意,只是一笑置之,道:“從前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也無法改變,就不再重要了,記不記得也無所謂。你不需要再有任何顧忌,最重要的是現在,把握現在的感覺就行了。”
“謝謝!”倚弦不知爲何,心中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婥婥此時索性調轉話題,道:“易大哥,你們怎麼會爲了‘刑天族地’與‘梵一秘匙’而惹動我聖妖二宗的一衆高手,按理那是牧場之事,你們最多也只是幫忙而已,不至於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倚弦苦笑着將實情毫不隱瞞地說給婥婥聽,雖然婥婥也是魔宗五大族中防風氏的一員,但是倚弦卻絕對相信她。
“原來是這樣……”婥婥沉吟道,“你們這次惹下的麻煩可也不小。刑天族地跟‘梵一秘匙’聯繫起來,足以讓任何一方覬覦。我聖妖兩宗的勢力不小,萬一牽涉起來,你們可能很難脫身。”
倚弦自信道:“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事已至此,我們也只能這樣做下去。不過,我就不信,以我跟小陽聯手,還會在一幫散如散沙的魔族手中吃虧不成?”
“話雖然沒錯!”婥婥微嗔道:“但你不要太過大意,雖然你們的修爲很高,但是面對其他幾族,你還是要小心一點,畢竟他們的勢力絕對不可小覷。你們不過幾個人,如果硬拼,連一點勝算也沒有。”
倚弦笑道:“這點你可以放心,我們不會傻到跟他們硬來,要不哪需要這麼麻煩?小陽鬼點子特多,他有辦法玩轉那些傢伙,我也自信對他們頗有了解。”
婥婥用腳尖輕踢了一下水面,看那蕩起細微漣漪向周圍無邊蔓延,沉吟道:“現在我們聖妖兩宗的形勢已經迥然大變。首先祝融氏在祝蚺死後,就聲勢大落,不復往日之威,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祝融氏的根本沒有怎麼受損,誰都不能小看他們。刑天氏則一向與其餘各族不合,他們現在的行蹤有些詭異,誰也不知他們的目的,不過身爲刑天之後的他們恐也不是那麼簡單。東離族的聞仲是老狐狸,更不易對付,實力也是五族之首。共工氏從不低調,這麼熱鬧的事情他們肯定會大張旗鼓地參與。至於我們防風氏,已經沒有很大野心,只能隨波逐流,只是不能違背聖門最終利益。現在的聖門的確已經成了四分五裂的格局,但也不能排除幾族之間相互私下聯手。”
倚弦訝道:“你們五族現在還會重歸於好麼?”
婥婥搖頭道:“這個易大哥就有所不知了。我們聖門五族,向來都有紛爭,常有勾心鬥角之事,但鮮有全族對抗的事情發生,一旦有神玄兩宗入侵的話,都是五族聯手對抗。但是這次刑天族地之秘,卻將這唯一的團結也一把捏碎。沒有一族不想得到刑天族地之秘,然而刑天氏豈肯將自己的族地之秘拱手讓出?現在各族都不知道各族會有什麼反應,相互忌憚,卻也不肯妥協退讓。”
倚弦嘆道:“沒想到五族竟也是這麼複雜。”
婥婥微蹙纖眉道:“三界四宗的事情沒有一件是簡單的,就如神玄兩宗對我聖妖兩宗也是態度曖昧,誰都不清楚他們到底在想什麼。加上現在妖宗的人可能也是在一旁窺視,事情變化可能已不是任何人所能控制的了。”
倚弦點頭示意贊同,道:“這倒也是……”
說着,兩人已經走得遠了,沙洲之上留下兩人留下的一個個清晰的腳印。但微風拂過,沙洲卻跟這水流一般起了層層波紋,灑灑揚揚的細紗逐漸將腳印覆蓋,將一切的痕跡慢慢地消除。
婥婥嫋嫋而行,纖纖玉指輕柔撩起被微風吹散的長髮,輕聲道:“易大哥,其實你們的處境,因爲那個突如其來的黑衣老者而變得極其微妙,我聖門其他幾族雖然對你們虎視眈眈,又恨你入骨,卻也不敢輕易動你們,因爲他們沒有把握能應付黑衣老者的手段,這也是他們急迫想得到‘刑天族地’之秘的原因之一。”
倚弦想起當日在牧場與刑天氏父子的對抗,大有感觸的點頭道:“黑衣老者的存在,的確增加了我們的安全性,即使對‘梵一秘匙’志在必得的刑天氏也會爲此而有所退讓。”
婥婥點頭道:“由於黑衣老者實力強悍無匹,使得各族無不對你們更是忌憚,如無必要他們不會冒着跟黑衣老者做對的危險對你們痛下殺手,所以此次夢冢之行,你們應該並無很大危險。但是你們還是要小心謹慎,畢竟現在三界的形勢因爲黑衣老者的出現變得非常緊張,誰都不知會發生什麼變化。”
倚弦笑道:“你放心吧,我自己會小心的,倒是你身爲防風氏宗主的親傳弟子,更要小心點,我怕那些傢伙會對你不利。”
“你當心就好,他們還不敢對我怎麼樣。”婥婥淡然一笑,再次擡頭望向天際圓月,幽然道,“其實我已經厭倦現在這樣的生活,只希望能跟心愛的人長相廝守,過着平靜而溫馨的日子,這些打打殺殺、勾心鬥角非我所願。所以你要好好地活下去,這是你欠姐姐的,你答應她會照顧我一生一世!”
婥婥清淡的言語中蘊含着深深的愛意,倚弦如何不知,他長吁一口氣看向婥婥。婥婥沒有避開他的眼神,只是略帶憂傷地看着他,眼中柔情無限。
想到姮姮爲他而死,而婥婥對他的一往情深,倚弦心中感動不已,情不自禁地一把將婥婥摟在懷中,低語道:“我會照顧你生生世世的,永遠不會讓別人傷害你!”感受着滿懷的軟玉溫香,他的心中涌起一種異常溫馨的感覺,渾然忘卻了任何煩惱。
兩人相擁,兩相無語,時間在悽傷的甜蜜中像是如這妖池之水一般潺潺流過,一片清馨的靜謐。
但在月光之下,倚弦無法看到的背面,綽綽苦忍已久的淚水潸然而下,有傷感,有感動,有欣慰,也有心酸……
良久,婥婥悄悄抹去滿臉淚水,輕手推開倚弦,又是一副欣然笑顏,問道:“對了,易大哥,你最近有沒有見過幽雲仙子?”
“幽雲……”倚弦沒想到婥婥在此時會問起這個,頓時大爲尷尬,看着綽綽笑靨如花,不知該怎樣回答,心中大是爲難。
婥婥卻是做了一個鬼臉,笑逐顏開地道:“易大哥你不用這麼緊張,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而已。”
倚弦笑了笑,掩去一絲不安的神色,卻沒什麼話可說,這個時候他真不知該怎麼說纔好。
婥婥含笑默然陪着他又走了一段路,道:“易大哥,時間不早了,也該回去準備一點事情了,畢竟你們這次開的宴席事關三界形勢,準備周全一點爲好。我也要爲我們防風氏好好思量一下。”
“是啊,的確不早了。”倚弦看看天上永不會殘缺的妖月,莫名地微嘆一聲。
婥婥微笑道:“我要先回去了。你自己要小心,對了,如果你有什麼事情弄不明白的話,可以去向夢冢最有名的三界靈媒苦鱉婆婆請教,她定能給你一個回答,如果連她也不知道,那問別人也沒用。”
“放心,我知道的。”倚弦點了點頭。
婥婥握了握倚弦的手,低聲道:“我走哩!”然後不等倚弦開口道出再見的話語,便轉身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