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日升,天漸暢明。
在朝歌城外東南的陽明山深處,有一處建於石崖腹地的偌大莊院,背靠青山翠石,前臨飛流瀑布,常年的激流更衝涌出一潭碧水。
透過繚繞稀薄的晨霧,遠遠可以望見莊院外的門匾上鑲着“東玄別院”四字,襯托周圍的怡人環境,尤顯出一切的幽深靜謐。
此時,耀陽與倚弦兩人正躺在莊院南廂房的牀上,呼嚕睡得香甜。隨着一陣“吱吱”的怪聲,一陣突然的急促拍門聲傳來。
他們倆人從小到大何時睡過象現在這般柔軟的牀鋪,此刻美夢正酣,哪會理會那拍門聲,雙雙將頭用被一蒙,賴在牀上繼續大睡。
“吱軋……”門驟然被打開了。
耀陽睡在牀外側,不耐煩地從被窩中探出頭來,睜着蓬鬆睡眼想看看是誰來喚他們起身。他朦朦朧朧地猜想着,應該是昨天晚上領他們到廂房的那個名喚桃兒的貌美俏丫鬟吧。
站在牀前的哪是什麼貌美俏丫鬟,而是一個約五尺高的怪物!
只見那怪物渾身金毛,臂長腿短,圓臉長尾,臉孔雖然象極人面,但咧嘴呲牙地衝耀陽一笑,威猛猙獰的本性依然赫赫在目。
“哇……”耀陽觸電一般大叫一聲,已經被嚇得立時縮進被窩裡,從一邊爬到另一邊,猛力將倚弦搖醒,口齒不清地叫喚道,“小倚,你快起來,這裡有怪物!快點——”
倚弦翻了一個身無奈地坐起身,勉強揉了揉的尚未睜開的眼睛,沒好氣地喊道:“哪裡?怪物在哪裡?”
耀陽蒙着頭指向牀頭那邊,道:“那裡,不就在你眼前站着嗎……”
倚弦轉頭環視整個屋子,在確定沒有所謂的怪物後,氣不過地一把掀掉耀陽的被子,說道:“拜託,這裡可是咱們東聖道的東玄別院,怎麼會有什麼怪物呢?一大早少開這種玩笑,現在最重要的是睡覺!”說完矇頭再睡。
“咦?奇怪!怎麼不見了?”耀陽環目四周,一時間啞口無言。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嗲媚的聲音:“兩位公子醒了嗎?”
耀陽聽到這女子聲音,猛然坐了起來,哪還管它什麼怪物,眉開眼笑地應答道:“醒了,醒了,桃兒姐姐請進吧!”
倚弦聽聞桃兒要進來,趕忙起身穿衣着褲,並慌着出言阻止道:“桃兒姐姐,請……請先慢些進來!”
耀陽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物,然後捉狹地看着在一旁手忙腳亂的倚弦,賊笑兮兮地對門外喊道:“桃兒姐姐,進來吧!”
此時,俏婢桃兒捧了盥洗用具和一些衣衫走了進來,望着倚弦急急迴避的窘樣,掩口一笑,嫣然道:“請兩位公子梳洗吧。”
耀陽享受地在桃兒服侍下淨面梳髮,然後圍着她轉了好幾圈,不忘甜甜讚了一聲,道:“姐姐今天又漂亮了。”
桃兒聽後神色大悅,卻不敢顯出歡喜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回道:“耀公子取笑了,小婢地位卑下,漂亮與否又有何關係呢?”說完走到倚弦身邊,輕聲道:“倚公子,讓小婢服侍您淨面吧!”
倚弦想着剛纔耀陽與她有意無意的某些身體觸碰,面色立時窘得通紅,連忙惋拒道:“姐姐不用管我,我……習慣自己洗。”
“公子無須客氣,這是奴婢應該做的!”桃兒說着搶過面巾替他洗面,弄得倚弦洗也不是,避也不是,手忙腳亂地被逼着洗了臉。
在桃兒的淨洗梳理過後,耀陽與倚弦換上一身修裁得體的衣物,嶄露出他們十幾年來隱藏在蓬髮污面下的本來面目,只見倆人各看各衫整理一番後,一個眉清目秀溫和靈動,透出一股溫文爾雅的潛質,另一個濃眉大眼威武剛陽,予人豪氣颯爽的男兒本色,此時同時站在一起令桃兒頓覺眼前一亮。
桃兒細看之下,連連讚道:“難怪蚩伯老爺說你們天生龍儀鳳姿、前途無量,奴婢現在看了兩位公子,也不得不作此想呀!”
一席話聽得兄弟二人不敢相信地對望了半響。
桃兒見他們傻立在那裡,掩口一笑向兩人各拋了一記媚眼道:“對了,蚩伯老爺現在正在後園等你們,快快隨奴婢去吧!”說完姍姍退出房去。
耀陽與倚弦這才反應過來,尷尬地笑了笑,齊齊出了廂房。在桃兒帶路下,一路欣賞着滿園景色舉步向後園行去。
整座“東玄別院”雖說建在高山石崖之間,但卻非常講究,院內寬敞雅潔,園林與院落渾成一體,佈局清幽,莊院以主宅廳堂爲主,複道迴廊與假山貫穿分隔,別出心裁,頗具特色。
後園與山崗石崖相連,儘管地勢陡峭,但在奇花異草的擁簇下登高望遠,格外令人感懷倍至、心曠神怡。
一襲玄袍的蚩伯孤立於崖頂,神情漠然眺望山後朝歌城方向,鷹兀般深邃的目光若有所思,寂然不動的身軀融入周遭環境中,透出一股高深莫測的蒼涼。
桃兒將耀陽與倚弦帶到崖前就退了回去。兄弟倆看着三丈開外彷彿靜思中的蚩伯,相互對望了一眼,生怕就此打擾了蚩伯,於是靜立一旁不敢吭聲。
蚩伯回頭一望,親切地問道:“你們來了,昨晚睡得好麼?”
“還好!”兄弟倆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
蚩伯細觀二人臉龐,臉露滿意神色道:“本尊果然沒看走眼,你二人資質非凡。只是你們臉上的烙印有礙面相,且讓本尊施術替你們消除吧。”
耀陽與倚弦只見蚩伯將手一揮,清柔的力量便撲面而來,兩人只覺得一股涼氣自臉上透過,並絲絲往裡轉,過了一會兒,便聽蚩伯道:“好了!”
耀陽與倚弦趕緊朝自己的臉面摸去,一邊朝對方臉上看去,果然,臉上那塊暗紅色的烙印已然消失無蹤,摸到的是一片光滑的皮膚,兄弟倆頓時欣喜歡呼起來。
蚩伯展顏一笑,從袖袍中拿出一卷竹簡,憑空一送,只見竹簡如有靈性一般緩緩飄飛至耀陽手中,道:“這是本門的入門初修秘笈《玄法要訣》,你們可以慢慢參詳領悟!爲了打好根基,本尊就先幫你們一把!”
耀陽與倚弦看着手中的玄法秘笈,心中的興奮可想而知,再一聽蚩伯要助他們一臂之力,更是驚寵有加,連忙齊聲應諾。
蚩伯身形挪動還轉,凌空橫渡三丈,落在兩人身旁,一手按一肩,強大的力量透體而入,逼得兄弟倆人身形一矮,背靠背貼在了一塊。只看蚩伯掌中二道金光驟起,分別擊在二人的腹部丹田之上,光芒應勁電閃而入,而後一閃即逝。
耀陽與倚弦但覺一股強勢力量忽涌而至,將他們籠罩在一團凌厲逼人的炙熱氣息中,二人正尋思着身體究竟會發生什麼樣的奇異變化,卻發現那股力量倏地又消失了,一切再次回覆原狀,他們的身體絲毫沒有感覺出異樣的變化。
蚩伯顯然看出倆人的疑惑,微笑解釋道:“你們不用奇怪,這是因爲本尊給你們加持的本元根基,只會隨着玄法的精進而日益明顯,日子久了領悟多了,你們自會懂得其中道理!”
倆人這才如夢初醒,齊聲拜謝道:“謝過蚩伯點化加持之恩!”
蚩伯極爲滿意地點點頭,囑咐道:“本尊暫時有事要離開一段時日,你們自己先修習一些簡單的玄法要領,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就請教本門護法申公豹——申長老!”
“申長老?”耀陽與倚弦聞言一愣,莫名其妙地對望了一眼。
“尊者請放心,申公豹一定會盡心盡力教導他們!”
低沉嘶啞的嗓音驟起,兄弟倆立時被駭了一驚,回首望去,身後不知幾時已多了一位身型高瘦的中年人,一襲緞布青衣,稀眉小眼配上幾撮山羊細須,和着那鬱悶的說話聲音,使人總也覺出陰怖不祥的氣息。
耀陽與倚弦識趣地朝申公豹揖身行禮,道:“以後還請申長老多多指教!”
申公豹陰晦不明的眼神瞧了二人一眼,微微頜首“嗯”了一聲,卻不答話。
“申長老平素不喜多話,總之你們習慣就好!”蚩伯揮揮手道:“你們先好好參詳那本《玄法要訣》,只要依法修習定可事半功倍成績斐然!待過得幾日,本尊回來可是要考你們的,去吧!”
耀陽與倚弦連連點頭稱是,再三謝過二位師門前輩後,這才捧着掌中竹簡,歡天喜地一般退出了後園,徑直回了廂房住處。
望着兄弟倆人漸漸離去的背影,申公豹移步靠近蚩伯身前,語氣頗爲不捨地沉聲問道:“《玄法要訣》是我等費盡三百年時間才從蜀山劍宗盜出的宗道古籍,尊者竟如此輕易便將其贈予他們兄弟參閱,難道真的確定他們可以助我們一臂之力麼?”
蚩伯轉身再度遠望朝歌城,謂然一嘆,肅容道:“魔門至寶,千年一現!即便三界諸神也無力把握與操控天地間的至強之力,相比這區區半卷《玄法要訣》而言,究竟哪個更爲重要?相信這個應該無須本尊再強調了。至於他們兄弟是否有用……”
“本尊自有安排!”言語曳然一頓,蚩伯詭異地兀自一笑,續道:“你只管誤導他們便是,只要他們學會如何運用我附在他們體外的‘金傀符’力量就好!七日後的九星蝕月之夜,乃是聖物運轉魔能消避天劫的必然時機!屆時任她九尾狐再如何隱藏也遮不住浩浩聖天真能,那將是我們行動的最佳機會……”
說話間顯然已揣度到無盡的可能,蚩伯仰天長笑數聲,陰鷲般的笑聲伴着宿鳥驚飛的嘈雜,更摻和申公豹肆意逢迎的恭頌,令天地晨曦彷彿都黯然無光了。
返回廂房中,耀陽與倚弦迫不及待地開始翻閱那捲竹簡。攤開來足有三尺多長的竹簡,被兄弟倆折騰過來翻騰過去。略顯破舊的數百葉簡片被幾根褪色的玄朱絲線串成連幅,簡葉顯出黝黑光澤,依稀可見上有刀工整齊的篆文,密密麻麻地排滿整卷竹簡。
耀陽只是隨意看了看前半卷的氣脈經論,草草記背了片刻。便徑直往後翻去,看着那些玄之又玄的道法咒訣,禁不住心癢難當,口中不斷跟隨卷簡上的字唸唸有詞,已經開始指手畫腳地嘗試起來。
倚弦則是捧卷詳閱用心背誦,每每看到精彩之處,都忍不住大聲讀了出來:
“……修真之道,乃自然之道,常心地清靜者,足以悟道矣。唯玄法之道,有違天地人三界常倫,當以修真爲基,固本培元,方能淨後天還先天,駐爐燃道引,焚經滅度,臻入真人之境,取一元二氣三才四象五行之末,佐以時、氣、符等等旁門之力,始能成法……”
耀陽跟着經文咕噥了半天,對正在旁邊深思的倚弦說道:“小倚,這東西行嗎?好像挺複雜的,究竟應該怎樣才能施展玄法呢?”只聽這急不可耐的言下之意,似乎只要經卷在手,他便可以好像蚩伯那樣隨意施爲法術一般。
“……論及行法之功,講求修真合氣、煉氣煅形,惟有達至形神俱妙,與道合真,方顯小乘。而後形神兼修,輔以河洛理數之術,玄功通關之秘,自能事半而功倍,收發且由心……”
倚弦橫豎翻看那捲竹簡,又將前面一段仔細閱讀一遍後,沉吟半響才皺眉道:“這上面說修習玄法是根據人固有的形體與虛合的心神爲根本,必須對自身的形體與精神同樣地關注,才能達到";形神俱妙,與道合真";的小乘之境,只有到達小乘境界才……";
耀陽聽到這裡,渾身一震,猛然站起身狂喜地喊道:“我知道了,就是因爲現在我只注意到了形,而沒注意到神,所以纔會出現這種不靈光的現象,我想只要瞭解‘形與神匯’的真正含義就可以了!”旋即又頹廢地苦笑道:“可是怎樣才能達到‘形與神匯’的程度呢?”
倚弦思忖片刻,指着竹簡說道:“其實要明白‘形神俱妙,與道和真’的境界也不是很困難呀,你看卷書上這裡寫着‘形乃神之體,神乃形之本。究其根本,一切虛實盈合的變化,皆不外乎相生相剋之理罷了。’這話雖然說得非常清楚,我卻總也覺得有些模模糊糊!”
兄弟倆首次接觸此等玄法異術,雖說興高采烈志趣盈然,但畢竟所知有限,豈能完全明白其中奧秘所在。偏偏二人天賦甚高,每看到明白的地方不忍釋卷,卻看得似懂非懂,着實感到心癢難當。
耀陽冥思半響,搔頭問道:“應該有具體的修持方法纔對!而且每達到某種境界基本需要修煉多久的時間呢?”
“這也是困惑我的問題哩!”倚弦聳聳肩,無奈地皺眉搖頭道:“卷簡上好像有類似於這方面的說明,但卷首與卷中的內容似乎有些連不起來,你看這裡明明是說,‘調和陰陽,以正道鼎。道引爲物,乃先天……’然後就沒有了,直到第二片簡葉上寫得卻是‘正和脈氣,以虛迎實,散之千經百骸,聚之一氣歸元……’怎麼看,這二處地方都完全不搭邊!”
“哦?”耀陽湊過去一看,也看出其中不對勁的地方竟通篇皆是,疑惑重重道,“這是怎麼回事?”
“其實這些都不算什麼!”廂房門被人輕推開了,低沉嘶啞的嗓音隨之而來。
兄弟倆赫然回頭望去,原來是青衣護法——申公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