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齊芳齋內,壁花紫銅爐嫋嫋冒着白氣,疏桐將熱水端了下來,替瀲灩清洗傷口。

瀲灩眨巴着烏溜的大眼看着疏桐房內的陳設,溫暖恬靜的樣子,瀲灩看得着迷,尤其是她牆上掛着一副畫,畫上題着一首詞:

金谷年年,亂生春色誰爲主。

餘花落處。

滿地和煙雨。

又是離歌,一闋長亭暮。

王孫去。

萋萋無數。

南北東西路。

畫中一個女子站在長亭旁,遙望着小道的盡頭,感嘆着這滿地繁花卻不及小草那樣蔥榮。

瀲灩比劃道:姐姐同哥哥寫的詞有些像,只是畫中的人不一樣,意境也不相同。

疏桐道看着畫,若有所思,那是鳴爲他的某個人所附之詞,情意切切。她想着終有一天,當她不在的時候是否也會有人爲她附詞來思念她呢?疏桐畫的背後同樣題了鳴寫的詞,自從那日看過一次,她便銘記在心:

金堂慼慼,富貴榮華灼亭心。

雁過深閨。

孤啼飛痕無。

楚歌聯營,一襲千帳紅。

殘燈盡

日沉西閣

天涯不歸途

那個亭是指人麼?那個人的生活一定十分孤獨。

她收斂了思緒問道:“你哥哥畫中的人是誰呢?”

瀲灩低着頭,比劃:哥哥不讓說。

疏桐摸了摸瀲灩的腦袋,笑道:“不說便不說!丫頭,還疼麼?”

瀲灩只開心地笑着,她一邊拍拍胸口,一邊比劃着:姐姐,丫頭不疼!

“丫頭真乖!今日想吃什麼呢?讓四喜廚子燒去!”

瀲灩高興地歡跳起來:“我要吃鱈魚,它的肉又白又鮮美,可以一層一層剝離!哥哥也喜歡!不過哥哥不允許丫頭再吃鱈魚。”

“爲什麼呢?”

“因爲……鱈魚很少見,哥哥說她們生長在很遠很深很寒冷的水裡。”瀲灩比劃着,看着她那個讒樣真讓人忍俊不禁。

“丫頭乖,以後姐姐帶你去太平洋的海域看看漁民伯伯捕捉鱈魚好不好?”疏桐在紙上寫下了太平洋,然後畫了一個很大的圈,圈裡好多魚。

瀲灩笑起來臉上有兩個深深的酒窩煞是可愛,她將那張紙小心拿在手上問道:“姐姐,什麼是太平洋?”

“恩……太平洋是很大很大的大海,它有時候很溫和很美麗,但有它發怒的時候,殘忍得要吃人!”疏桐講的繪聲繪色,她壓低聲音,“你愛吃的鱈魚就長在那個大海的肚子裡!”

瀲灩眼睛睜得大大的:真的麼?鱈魚長在大海媽媽的肚子裡,瀲灩長在孃親的肚子裡。

“你的孃親呢?”

“孃親死了!她讓我和哥哥要好好地活。她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女人!”

“她哪裡了不起?”疏桐變得越來越想了解他們。

瀲灩歪着腦袋想了想:“她明明知道要被一個壞女人誣陷,還是將瀲灩和哥哥救了出來,她爲了我們死在壞女人的劍下。白劍叔叔帶着我逃了出來,哥哥在另外一個哥哥的幫助下逃了出來!噓,姐姐你一定不要告訴別人哦!”

疏桐點點頭:“姐姐不告訴別人!”心裡隱約有些猜到了,丫頭所說的地方八成會是皇宮,如此一來便可以理解鳴爲何要殺大皇子,定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是他爲何還要隱藏身份繼續同他們爭鬥一時間也理不出個頭緒來。

瀲灩這丫頭的嗓子怎麼就啞了呢?也實在令人費解。她將小紙片藏入了貼身的小夾襖中,向疏桐做了個鬼臉,蹦跳着離開,像個純真的孩子,可是她見得死人卻毫無懼色。

瀲灩同鳴一樣都是迷一樣的人呢!

哄瀲灩睡着後,疏桐打理了一番自己的妝容,梳洗停當,纔來到大廳視察狀況,這些天人一但安靜下來,就會莫名其妙地心驚肉跳,心裡還記掛着那個冷凍的盒子,到時候應該如何去將它拿回來呢?極傷心力。

見寂四在跑堂,那眼睛還是紅紅的,疏桐也大抵明白了他的心思,喜歡的人死了,心中自然是不好受,便招呼他過來,道:“寂四,你不要緊吧?”

寂四低着頭道:“多謝疏老闆掛心,都是小的不好,沒有聽您的話,還差點連累了您!”

“沒事的,寂四,你要記住,那日你聽到的切不可泄露,對於心然的死也不可以怨恨。我們大家都要爲了這個家盡心盡力。”

寂四擦了擦眼睛道:“疏老闆教誨的是,小的一定緊記。過去便讓它過去吧!”

“你能這樣想就好!”

寂四道:“那小的先忙去了,最近四喜廚子忙着開發上回例會上您提出的‘京華十八盤’的菜色。”

“哦?進展如何?”疏桐心中欣喜。

“進展還算順利,只是他們還一直在爭論怎麼個味道是最好的,一直爭論不下!”

疏桐心裡想着他們拿着鏟子,提着篩子爭吵得面紅耳赤的樣子頗爲好笑,這些人天天如此,將廚房搞得跟戰場似的。也只有不斷的爭論,不斷切磋才使得京華樓的菜色日新月異,推陳出新。於是揮了揮衣袖道:“先別管他們,花王這幾日的病情可有好轉?”

疏桐翻看着帳冊,寂四跟在後頭彙報:“花王姑娘喝了雪參後復原得很快,只是她生性好動,時常出去溜達。”

“什麼?你怎麼能讓她出去呢?”疏桐這一驚可不小,差點沒將賬本丟掉。

“您別擔心,那花王有兩張臉孔,之前您看到的是假的,那日她摘下了麪皮,極爲高興呢,她說不裝那老什子的師父了,她要做回她自己,她叫密羅。”

“原來是這樣!方纔可把我給擔心死了!這個姑娘也太調皮,待她回來讓她做些差事,也別讓她亂走,沒有鳴爺的指示切不可讓她回西域去!”

“怕是想讓她走也不成了,她說要留下來當夥計,她說她喜歡這裡,有好吃有好住有好玩的!”

“也罷,由她好了!”疏桐爽快地答應了,大凡聽到有人說喜歡這裡,她這個當老闆的心情總會舒暢起來。

查完賬,閒着無事,聽聽賓客們的閒聊,就如天天聽新聞一樣,是疏桐每日空閒時刻必做的一件事。

距離疏桐不遠處正巧有幾個位子的賓客在竊竊私語,隱約有聽到靜爺二字,疏桐便細聽起來。

甲:“最近有件事可是奇怪!”

乙:“你該不是說靜爺這事吧?”

甲:“怎麼?你也發現了?”

乙:“可不是嘛,他呀天天路過京華樓,卻又不進來,只是在門口徘徊又離開,已有好些天了!天天如此!”

甲:“你說這事奇怪不奇怪?像他這樣有頭有臉的人沒道理來不得京華樓啊!”

乙:“我也想不通。”

甲呷了口酒,嗑了枚瓜子,突然道:“誒,你說會不會因爲疏老闆的緣故?”

乙:“怎麼會呢,疏老闆爲人和氣,又知書達禮,巾幗不讓鬚眉。靜爺爲人仁厚灑脫怎麼可能與疏老闆結怨呢!乙說完這話到一半給停住了,似乎明白了過來,”莫非,你的意思是?”

甲曖昧地笑着:“對了,還算你聰明,靜爺的婚事已經攪和得滿城風雲了,我看八成是這事。”

甲說得很決斷。

乙:“看,快看,靜爺又來了,噓,別再嚼舌根了,溫柔的老虎也有發威的時候。”

甲連忙打住:“可不是?今天好象有些不一樣,多了幾個人。”

鄰座的一個綠色綢緞子的賓客突然起身叫道:“掌櫃的,結帳!”他將銀子往桌上一放,從疏桐身邊走過,瞧了她一眼,眼神陰詭。

寂四隻覺得這個人眼熟,卻記不得在哪裡見過,又開始細細回想。

疏桐手中不自覺用力,帳本起了滿身的皺紋,她只覺得心中惶恐,若真是如他們說的那樣,她該怎麼辦?殘忍地拒絕他?還是避而不見更爲穩妥?

疏桐躊躇了一翻,竟然六神無主,當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該來得總是會來,莫名其妙地躲避不像是她,喜歡人沒有錯,被人喜歡也當感激,即便是身處不適當之地,也不能阻隔心中萌動的情意!儘管她還不能確定對靜的那種感覺是否可以被稱爲愛!她深吸了口氣,展平了帳冊。

靜已經大步邁了進來,一眼便發現了她,喚道:“疏姑娘!”

疏桐只覺得頭皮發麻,渾身不自在,她盈盈回身,道了句:“靜爺!”

靜手中捧着個盒子,和疏桐四目相對,卻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瑰寶碰了碰靜的手肘子。

靜方纔回過神來,他的手指緊緊抓着盒子,喉結乾澀地滑動了一下,這才略微有些恢復了往日的從容和雅靜,他的語速有些快,卻也字字清晰,他道:“疏姑娘,在下知道今日突然造訪有些唐突,還望莫要見怪!”

“靜爺哪裡的話,您到訪,疏桐歡迎都來不及呢!快快就坐!寂四看茶!”一句話打開了,疏桐便也活絡了起來。

靜坐定,喝了口茶,才道:“疏姑娘,在下……哦,對了最近可有新酒出產?”

疏桐連忙道:“靜爺此番來得恰是時候,是有一種青稞酒,但還未曾推出供賣,靜爺可願冒個險品嚐?”

“那是自然!”靜喜道。

寂四不敢怠慢,利索地上了酒和幾碟小菜。

靜抿了口,細細品味片刻才下嚥,讚道:“好酒,甘醇清香,酸中帶甜,甜中帶辣!聞之神清,嘗之氣爽。妙極!”

疏桐心中喜悅,那青稞酒可是她的釀造技術呢,儘管於現代的設備相差甚遠卻還是有獨到之處的,她也嘗試着品了口,覺得略微有些度數,不適於女子多品。便道:“靜爺喜歡真是太好,如若不嫌棄,便將首度新品贈於靜爺可好?”

“那在下恭敬不如從命,先謝過!”靜又喝了幾杯,才道,“不瞞疏姑娘,在下此番是專程來找你的!想來最近傳得厲害,姑娘也定有所聞。在下今日確是來向你提親的,爲自己向你提親。”

靜見疏桐雙頰緋紅,有些侷促,忙道,“不過,你不必驚慌,在下此舉突兀,但是頗爲真誠,還望疏姑娘體察考慮。”

疏桐的手在桌底下,反覆虐待着一根手絹。她看着靜的雙眼,炯炯有神,沉穩期盼,心中竟然不知道如何作答,他待她是極爲尊敬的,也從不越禮,卻是一個難得的好人,心中有些動容,可她卻萬萬不可答應的。

左思右想,卒一狠心回絕了吧,雖然心中有些遺憾,她知道一旦回絕了便會很難過,可又有什麼辦法呢,她臉上的羞卻漸漸退去,終於可以回覆冷靜,她從靜的眼中讀到了萬分的期待和緊張,或許還有一絲絲的遺憾,難道他知道她會拒絕他麼?

疏桐一時間又如鯁在喉,眼中秋水閃耀,似在掙扎着該怎麼個說法,纔開口道:“靜爺,……”

“你先別忙着給予答覆!”靜打開了他的盒子,裡面有一對晶瑩剔透的玉鐲,他拿出一隻淺笑着遞於疏桐,那種笑似乎是破裂的,“五日後,靜某親自來等姑娘的答覆,如若姑娘對在下無意,那麼便將此家傳玉鐲還於靜某便是!”

疏桐被動地捏在手裡,不知道說什麼纔好,總覺得說什麼都會讓他不安心。只是眼神複雜地看着他。

靜此舉相當聰明!他起身告辭,笑容依舊含暖,舉止安然。疏桐送他到門口,看他上馬,看他策馬而去。手中依然捏着這個貴重的東西,每個賓客離開的時候都會向她道喜,可她卻一句也沒有聽進去。她在這裡沒有父母,她能自己做主,可是卻偏做不下這個主!

寂四在她眼前招了招手,總算將她的魂魄給招了回來,疏桐沒頭沒腦冒出一句:“寂四,你怎麼看這事?”

“依小的看,是天大的好事,您猶豫什麼呢?靜爺的爲人俠義磊落,文武雙全,氣宇軒昂,家財雄厚,多少女人排隊等着嫁給他都輪不到,更何況,他親自送家傳之物到您的手上還親自徵求您的意見,這是對一個女人多大的敬意?以他這樣身份地位之人能謙虛到這分上,連我這旁觀者都要感動得痛哭流涕了呢!”

“真的?聽到你這樣說,反倒讓我更加罪過了!”疏桐雙眉緊促,寂四住了口,他還真沒見過疏老闆的臉色像今日那樣愁雲密佈,眉間心上那揪心的煩惱才讓他覺得那更像個女子。

靜一路上沉默。

瑰寶瞅了他幾眼,小心問道:“爺,您說句話吧!這一路一句話也沒有,怪悶的!”

靜正色道:“你想知道什麼就直接問吧。”

瑰寶搔了搔腦袋不好意思道:“嘿,被您識破了!那小的就直說了,您犯得找用這麼大的禮節去娶一個女人麼?”

靜打住馬頭打量着瑰寶,道:“你只會看寶,不懂看人!寶是死的,而人卻是活的!如果她是一個貪財,愛慕虛榮的女人我會喜歡她麼?她的心用錢買不來,用恩義買不斷,只能用心去換!”

瑰寶悻悻地摸着腦袋,肅然起敬:“爺教訓的是!”

“回去嘴巴可得緊些!莫讓太奶奶知曉!”靜叮囑道。

馬兒撒開蹄子飛跑起來,濺起滿地灰花。

靜水山莊宛如一顆美麗的明珠鑲嵌的山間,依山傍水,古木參天。

雕刻着黑色雄獅的大門徐徐而開,兩匹馬飛馳入內。

內校場處雲煞同她的幾個師兄在太奶奶的監督下苦練“劍雪飛星”劍陣,十人的劍陣龐大,卻不亂,不知道太奶奶用他們來做什麼,天天練,他每看破一層,沒過幾天他們便又精進一層,劍法精妙,可是那樣進步神速的劍法卻令人生怖,什麼樣的劍法要如此嚴肅到不能有一點破綻呢?!

忽然雲煞一個趔趄跌倒了,天煞連忙撤劍,其餘八人也立刻停了下來,只聽太奶奶責罵道:“雲煞!你怎麼可以不專心!豈可拿性命當兒戲?”太奶奶將鞭子抽到了雲煞身上。

天煞最疼雲煞了,也許是親生兄妹的緣故,他毫不猶豫地上前同妹子一道受罰。其餘八個雖然也對她很好,可是終是沒有血緣關係來得親,天煞的眼睛向周邊一掃射:果然,莊主回來了!雲纔會分心!她總能第一個發現靜!

靜輕輕拿住了太奶奶的鞭子,溫和着道:“太奶奶,莫要動氣,雲不是故意讓你生氣的,他們也練了一天,累了難免分神,就讓他們歇息吃晚飯吧!”靜的語氣有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命令,那命令不是被迫的,而是讓人很樂意去聽,去做,很溫暖的感覺!

太奶奶依言饒了雲煞,蒼老而銳利的雙眼此刻卻滿是慈祥,她擡頭撫摸着靜微曲的長髮,端詳着輕道:“都這麼大了!太奶奶不知道還能看着你多少天!今年怕是過不出頭了!”

靜理了理太奶奶的鬢髮,低頭看着太奶奶道:“您又說這話了!太奶奶一定長命百歲的!”

雲煞的臉微紅。悄悄跟着天煞走了,還不時回頭看看靜。

靜攙扶着太奶奶步入廳堂,太奶奶一邊嘮叨着:“靜啊,你也二十有八了,什麼時候讓太奶奶抱上曾孫吶?”太奶奶雖然拄着柺杖,可是精神看起來依然矍鑠!

靜聽得心不在焉的,道了句:“應該快了吧!”心裡卻不自覺又記掛起一個人來。

“你這話都說了幾次了?太奶奶不依了,你今夜就將家傳玉鐲給了雲煞吧,早些定下來,我這把老骨頭也好安心!”太奶奶的言語凜然生威。

靜道:“孫兒懇請太奶奶再寬限幾日!”靜見太奶奶不可妥協的神情,驀得跪在太奶奶的跟前。

金秋送爽,丹桂飄香。

農曆九月九,重陽節至。

家家飲菊酒,點燈,吃重陽糕,熱鬧非凡。

京華樓裡更是一派喜氣,顧清特意安排了樂妓以娛賓客。

賓客們則大多舉家出動,到京華樓聚餐,其中男賓們紛紛買茱萸或鮮菊親手插在妻子、女娃兒的鬢角,妻子則將茱萸別在丈夫、兒子的胸前,場面極爲溫馨感人。

這頭寂四正和一個老婦相擁啜泣,那老婦將一枝茱萸別在了他的胸口,據說可以驅邪招吉。疏桐猜測那個老婦應是寂四的養母了,重陽佳節,客棧裡更爲繁忙,反倒勞煩她老人家親自過來了,疏桐看着頗爲感慨,想到自己舉目無親,煢煢孑立,形影相弔倒也淒涼。

她喝着茶水,倚欄小歇。

碧空如洗,金風細細,吹皺了滿池的秋水,也吹得疏桐心裡七上八下的,衆多事情都一股腦兒全倒給她了,心中各種滋味總是伸出觸鬚在她心頭碰着,不斷地提醒着她。

和黃天相約的日子越來越近,但這似乎是她的事情,沒有人過問也沒有人記掛,可是她卻要想辦法去解決,面對那樣的對手着實讓人心寒。還有靜,又該如何去面對他?

正念及靜,這片刻的功夫他就見靜攜同一個老婦人下了馬車,小心地踏上了京華樓高高的臺階,她的心不由得緊縮起來。這佳節之日,她怎能不出去招呼他?!但少不了那些個尷尬。

不久,就見寂四匆忙跑上來道:“疏老闆,靜爺和老夫人想要見你!”

疏桐這心裡彷彿一直堵着一口氣般,讓她不知道怎麼辦纔好,她承認她是有一點在乎靜,所有才會百般猶豫,明明知道不可能卻依然不死心地期待着。

還沒等她回答,卻聽得一個聲音很利索地替她做了決定:“寂四,你出去告訴他,疏老闆今日要同東家出去遊山!”鳴一身白衣,輕裝打扮,立在窗外,身姿拔然,自有一翻不可言說的尊貴之氣。

寂四見疏桐不吭聲,只好應了聲出去招呼靜。

疏桐從窗格里小看靜坐在貴賓席位上的靜,心中說不出的惆悵,見寂四在他面前嘀咕了幾句,靜的神色瞧不太清楚,只是隱隱能夠感覺到他的悵然,他不停地對那個老夫人說着什麼。

“怎麼?想下去見他?”鳴的聲音冷峻。

“如果我說是呢?你會阻止麼?”疏桐迎向鳴的雙眼。

“我不讓你見他是爲你好!別忘了我對你說過的話!”鳴很平靜,他的雙手搭在窗臺上,只依稀可見那略微暴起的青筋,他很用力,爲什麼?

僅僅是短短的一瞥,就有一種莫名的愁緒在疏桐心中蔓延滋長開來。

僅僅是短短的一陣沉默,就如一盞茶那麼長久。鳴打破了沉寂道:“走吧!遊山去!那便算不上是扯了謊!”

疏桐詫異道:“僅僅是遊山麼?”

“那你還想做什麼?”鳴滿是玩味一瞥嘴角,怎麼看都像是一種嘲弄。他一手捏起疏桐的手腕,牽她下樓,疏桐大驚。

倉惶想要掙脫,卻是被掐得死死,撼不動分毫,她怒視着他,他鎮定地回望着她!

她一點拒絕的可能都沒有,在此時此地。

只得任由着他牽着她的手腕,從高高臺階上走至一樓,走過靜的身邊,她的目光和靜相遇。

見這情景,靜驀得立起身子,卻被太奶奶一個柺杖打腿坐了下來,但是他的雙眼絲毫未曾離開疏桐,眼睜睜看着疏桐走向門外,卻未曾說一句話。

太奶奶見着鳴的眼神有些奇怪,不過她還是忙着責怪起靜來:“傻小子!你難道還看不出來,那個男人分明是做給你看的!你別自討沒趣,那個姑娘是他的人,你就死了心吧!”

“並非這樣的!”靜喃喃道,彷彿失卻了魂。

鳴躍身上馬!居高臨下,令人不忍仰視他的光華,儘管面具無情地擋去了他鼻子以上,眉毛以下的部位。疏桐仰視着他,彷彿在仰看一尊神,沒有人知道神的想法,神的過去,神的一切,神只是神,高高在上的俯視者。

他向疏桐伸出一手,那手上的黑色扳指好像也乜野着一種嘲弄:“上馬!”

一切的命令都是那樣順理成章,理所當然。

疏桐遲疑地將手搭在他的手心,他掌心的溫度沒有他表情看起來那麼寒冷。

他的手很有力,只消輕輕一個用力,便將她拉上了馬,在他的臂彎裡,在他堅實如鐵胸懷裡,她開始惴惴不安,更開始迷惑。

連個預兆也沒有,那馬嘶鳴一聲箭步衝出去好遠,疏桐在這一剎那,只覺得耳邊生風,身體彷彿被隔空拋起一般,失重尖叫,她不由得抱緊了鳴的身體。

這一切都是故意的,疏桐可以見到鳴嘴角得意的笑容,不知爲什麼,她想起了心然死前說的話,他是個騙子,他愛的永遠只是自己的仇恨!

疏桐更加迷惑了,倘若說心然對他有利用價值的話,那麼她呢?她什麼價值也沒有。難道她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工具麼?沒有她,照樣可以有千千萬萬的人做好她做的事情。

她想不透徹,或許他做事本沒有什麼理由。就和喜歡一個人一樣,不需要理由。可是她現在卻沒有資格去選擇自己喜歡的人,就如她沒有資格選擇她是否是一個工具那樣。

待馬跑穩了,疏桐才緩慢放鬆手。

她不覺得失禮。

他也不表示歉意。

鳴的臂膀一緊,他將疏桐緊緊鉗制在臂彎裡,馬兒開始狂奔,疏桐膽戰心驚地再次靠近他,兩個人是如此接近。

但是他不看她。

她也不看他!

他們看得都是前方,前方是路,路邊有樹。

經過幾個岔路口,路漸漸有了盡頭,一座山巒漸漸清晰,一個山莊漸漸浮現,山花爛漫,彷彿因爲他們的到來而盡數活了開來。

那個山峰喚做駱駝峰,峰上終年積雪。半山坡有一座座青灰色的古建築羣,稱爲臨活山莊。

兩人一路無語,只有些默契,自覺拉扶,不約而同看向同一方山角,去往同一方高地,不約而同會因鳥的驚飛而停步沉思,不知道是誰影響了誰。

鳴每走一段路便會停下,讓她坐在岩石上歇息會,自己則將雙手環抱起來遠眺湖光山色,一席白衣在山風中搖曳刮擦出忽忽好聽的節奏。

疏桐看着他的背影,只覺得這麼近卻又那麼遙遠。

這一路無聲的行走倒也別出心裁,疏桐也不打破這分寧靜,在這裡他們遠離喧囂,遠離爭鬥,對他來說更是遠離仇恨,這樣很好。

一個人走山道或許會孤獨,但是兩個人卻又不同,儘管沒有一絲言語的溫情,但至少身邊有個人在便也足夠了。

山莊裡有僕人早在那裡等候,僕人不作聲,只是遞上兩碗熱茶,予他們喝了,隨後有人領他們去到另外一個山道,那是冷冷清清的一段道路,兩個人在前頭引路,他們只打手勢不說話,他們不會說話?

疏桐從盤山道上望下面的山莊,極美,那種蒼涼讓她想流淚,那種悽婉像冷風絲絲灌入心裡,屋角瓦楞上遍佈的是一層如練的光華,她竟在那裡發起呆來,有一個人徐徐從下面穿過,極小,依稀覺得他是個跛子。好生奇怪,那個人好似見過讓她移不開視線,他漸漸隱沒在樹叢中。

鳴拍了拍她的肩膀,疏桐潮潤的眼睛望向他,也望了望已經走出老遠的兩個領路人,原來自己神遊了那般久!頗覺歉意。鳴沒有責怪,堅持走在她的後面,也不與她並行。

又轉過一個彎口,眼前豁然開朗,翠生紅隙,山草鋪碧,濛濛山霧撲面而來,宛若人間仙境。山坳間有一長亭,長亭四周草木繁盛,鶯歌流轉,暗香縈繞,內有案臺香燭,後方有一墓碑,碑上無字。十分怪異。

那裡已有一個器宇軒昂的男子在拜祭,見有人過來便迴轉了身子,眼中頗爲熱切,他道:“四弟,你來了!二哥在此地等你多時。”他對疏桐微微頷首。

疏桐驚異,回禮:“民女見過二殿下!”

東風胤上前扶起疏桐,道:“疏姑娘不必多禮!倒是前些日子給你添了些麻煩!”

“二殿下嚴重了!”其實以二殿下的能力,那日若是花王真死了,倒也能擺平官府相安無事,只是因爲鳴的一個命令,自己的一個一念之差,爲了一個花王竟然死了七個侍衛的性命,這事現在想來還是於心不安。

東風胤道:“四弟,你連她也帶來了?”他打量着疏桐笑得頗有深意。隨後讚道,“此女雖無宮中的女子千嬌百媚,但也英姿颯爽別有風情,四弟果真眼光獨特!”

鳴一直一言未發,徑自到那墓碑前敬上了一杯水酒,上了柱香。那碑上確實無字!隨後他纔對胤道:“二哥來此有什麼要事?”

胤朗聲笑道:“四弟,你也太缺乏人情了,二哥知道你今日會來看望她特來找你敘舊,你怎一開口便是那樣的話呢?太傷二哥的心了!”

“抱歉!二哥,你有事便說!”鳴直截了當,聽了不禁讓人打心眼裡說不出的冰涼,他拒人於千里連他的二哥也一視同仁。

胤嘆了口氣道:“也罷,給你此圖!這是當年建造皇冢的時候留下的,我可是好不容易纔瞞過父皇的眼睛搞來的,但你要記住這裡的機關卻不詳盡,更詳盡的那份據說藏在白虎玉那裡,當年流落民間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傳聞近日要在北里的競拍上那東西出現了!你應該知道怎麼做!”

“明白!二哥不必擔心,我答應的事情即便是丟了性命也會做到。”

“四弟嚴重了,小心最重要,二哥不想失去你這個好兄弟!兄弟就要有兄弟的樣子,豈可相互猜忌自相殘殺!至於宣的死,我很痛心,不提也罷,都過去了!”胤搭着鳴的肩膀,重重拍了拍,眼中熱誠真摯。

鳴似乎也有些動容,他眼中波光流蕩,他沒有開口,但他放在二哥肩上手勁力量已經說明一切。他相信他的二哥,願意爲他赴湯蹈火。

胤獨自離去,鳴對疏桐道:“你現在知道我是誰了?”

疏桐聽得清清楚楚,二皇子稱他爲四弟!不過他是誰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經救過她一命,並且在黃天刁難的時刻替她解過圍,儘管他是一個時刻可以要人命的人!想來覺得他也着實孤獨可憐。

她見四下無人折斷了一根植物,走向他,仔細地別在他的胸前,她在他詫異地注視中從容地道:“不管你是誰,對我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只想爲你別上一枝茱萸!”

鳴凝視了她許久,纔開口,聲音有些顫動沙啞:“爲什麼?”

“重陽節,聽說別茱萸可以招徠吉祥,我希望你以後可以擁有很多吉祥!”疏桐仔細別着,卻沒有發現鳴目光中點點波光。他的喉嚨乾澀地滑動了下,面對一個女子如此親近無暇的行爲,一時無措。

許久,他纔不對題地說:“你就只知這些?”

“還有別的寓意麼?”疏桐沒有擡頭,她要將吉祥物給綁牢一些。

“沒有!”鳴頓了頓回答。

“一定有!”疏桐擡起頭逼視他。

“……可以……生財……”鳴說這話極爲不連貫。

疏桐狐疑:“生財??那我要發財!”她說着往自己身上也插了一枝。

鳴將它給拿了下來,採了朵罕見的藍菊,輕輕插在她的鬢髮上,作爲回報!他凝視了片刻,溫柔如玉的眼神,彷彿一不小心就會被這雙眼睛看到心底,美麗如花的容顏,彷彿一不小心便會迷足深陷!他突然捧起她的臉,輕吻了一下她的脣,輕輕一下,連她都懷疑有無觸碰。

他有些發楞,他的眼神迷茫,彷彿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居然親了她!!然後他迅速從那種溫暖的感覺裡抽身出來,他強迫自己鎮靜下來,冷聲道:“該回去了,記得你依然是你,我依然如我。如若你有任何差池,我都會殺了你!”

疏桐呆愣在原地,他究竟是什麼意思?他怎麼可以堂而皇之,毫無歉意地親她?!然後又威脅她?真是個自以爲是到無藥可救的人呢!疏桐雙眉緊鎖,略顯慍怒之色!但又能如何?罵他無用,打他不過,僅能咬咬牙而已!

輾轉到客棧已近傍晚,外頭下起了小雨。朦朧帶着點輕愁。

疏桐照常粗粗查看了客棧的運行狀況,心裡一邊盤算着怎麼向黃天要東西。

卻見寂四急忙跑來將一封信交給疏桐,雙手略微顫動,頭竟也沒擡起來。

疏桐不甚在意,隨口問道:“是誰送來的?”

寂四答:“是瑰寶先生!”

疏桐心裡一個撲通,當下拆開信讀,慌忙道:“寂四,真糟糕,是靜寫來的,他說太奶奶逼得緊了需要提前給予答覆,如若不成,也好稍稍挽回一點靜水的顏面,故不能親自前來,要我去淑芳亭相商!”

疏桐未作太多思索便帶上了靜的玉鐲小心放好,打上油紙傘出門。

趕了好些路,見淑芳亭空無一人,疏桐覺得疑惑,以靜的爲人按理說不會遲到的。

雨越來越大,滴滴重重敲擊在她的心頭,嗒嗒嗒……嗒嗒嗒……分不清楚雨聲還是腳步聲……

入夜,打烊!

寂四還沒有關上大門,只是焦急地查看着,疏老闆出去也該有一個半時辰了,卻還沒有消息。他神情憔悴,眉頭的疙瘩久久不散,打理也心不在焉,不是打翻了茶碗,就是碰翻了椅子。

顧清將算盤子撥得直響,喜上眉梢,看來今日的收益頗爲可觀。見寂四磕磕碰碰,便責問道:“你今天這是怎麼了!寂四!”

寂四抽了口冷氣,墜墜道:“沒什麼,只是疏老闆,現在還沒有回來,小的擔心!”寂四彷彿憋了許久,他不安地搓着手,似是鼓起了勇氣,才道:“顧掌櫃,讓小的出去找找吧!”

顧清停下手中的活兒:“她這麼大一個人難道還會找不到路麼,你瞎擔心什麼!靜爺定會將她給安然送回來的!”

寂四雙脣顫動,猛地跪倒在地,顧清彷彿也感到事態有些嚴重,一個箭步上前扶起他來:“你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不是你給她傳的信箋麼!”

寂四半天才道:“有人定要我說是瑰寶先生送來的!”

顧清頓時集中了精神道:“信呢?”

寂四將信遞於顧清,顧清定眼一瞧,心情略微寬了起來:“這看起來卻是十分像靜爺的筆跡!沒事的,只要她是去見靜爺了,便不會有事。”

寂四將信將疑,道:“真的麼?”

顧清拿着信急忙去了藍苑,這一路雨聲勝過了腳步聲。

鳴在窗前看雨,胸前的茱萸還端正地彆着,見顧清**,未得允許,厲聲道:“放肆!越來越沒規矩,是誰教你的?”

顧清這才發覺,鳴的手緊握着,慌忙跪在地上,小心翼翼道:“屬下知罪。”

鳴發怒的時候他也不敢開口說話,越說話死得越快,只得等他開口問話。只是同疏老闆相處久了,原先對她的鄙視不光削減了不少,連對人的態度也變了不少,近乎忘卻了以往提心吊膽的生活,如今這一瞬間恐懼的襲來纔將自己拉回到了原本那種危機的心態中去。

“何事慌張?”

顧清將信箋遞上:“請爺過目!”

鳴接過來凝神一瞧,那張紙頃刻間化爲了飛灰,鳴的神情異常,手掌間漸漸凝成了一層薄霧,他的手掌在顧清頭顱上,慢慢壓下來,遊移不定:“她出去多久了?”

他的聲音很冷靜卻似碾壓般,顧清大汗淋漓,怕那信是假的無疑,自己性命已在須臾,也只得道:“約近兩個時辰了!”話完,便閉目,等待處置。

半晌不見他的掌落下來,顧清才發現,鳴已經不在了,頹然跌坐在地上,長長嘆出一口氣來。

鳴渾身溼得彷彿從水中撈出來一般,他竟不知道此刻他有多麼失態,只是一路輕功追尋到淑芳亭,心中冀希着她依然在淑芳亭,晚歸是因爲大雨給耽擱了。

可是他失望了,淑芳亭中空無一人,只有大雨鋪天蓋地,他在原地怔了片刻,突然低頭,他的腳踩在了一個破敗的油紙傘上,心頭不禁劇烈**了起來,彷彿要衝出咽喉,一朵被人踐踏過的藍菊無力地漂浮在骯髒的雨水上,摻雜着泥,彷彿被人狠狠摑了一巴掌。

雨點啪啪啪打得猛烈,濺起地面水珠無數,打得人皮膚刺痛。

途中一老叟匆匆收拾好東西,正打此處路過,躲入亭中躲避大雨,見鳴在那裡發愣,便道:“年輕人,以後出門記得要帶雨傘啊,這年頭老天說變臉就變臉。”鳴猛地轉身雙手揪住他的衣領道:“你有沒有見到這裡的一位姑娘?她去了哪裡?!”

老叟驚嚇一時語塞。

鳴抖着他,越揪越緊:“就是那位衣着嫩黃,舉止端莊的女子,你有沒有見過,快道來!!”

“大俠饒命,老頭子也是剛剛路經此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鳴一鬆手,將老叟跌得四腳朝天,顧自消失在雨幕中,他的冷靜在方纔的煎熬中已經變得氣勢洶洶殺氣騰騰。他爲什麼會這樣,連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他一定是瘋了,自她公然撥開劍的剎那,自她將茱萸別到他胸口的剎那他就瘋了!

他渾身溼透站回在了京華樓裡,腳下流淌出一灘水來,衣裳刮擦着他的身體,他站在大廳中,所有的人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紛紛低着頭,他走道了寂四的跟前道:“最近有什麼不同的狀況全部報來!”他將聲音壓得很低,除了那滿身的溼碌看起來不符合他的習慣,其他看起來都頗爲正常。

“是!花王留住了性命,心然也被爺處死了!疏老闆成功擊退了黃天,靜爺向她提親!”

“這些我都知道!還有什麼異常狀況!如實稟報!”鳴透着些不耐煩。

顧清思索了翻小心道:“極有可能是黃天派人做的,那日他威脅疏老闆去他府第上拿東西以十天爲期限,但是期限還沒有到,也不能肯定,爺還是小心爲上,黃天是皇后的人,爲人狡詐,小心暴露身份!”

“什麼東西如此重要?”鳴一掌下去,桌子砰的一聲四散。衆人的臉上被濺起血花,也不敢擦去。

顧清道:“具體也不知道,只是估計此次事件於婚事有關聯!”

“怎麼說?”

“小的在賓客中有耳聞,外頭傳聞,京華樓若和靜水山莊聯姻,那麼勢必會遭來很多人妒忌,皇三子和皇二子之間的商業地盤爭奪就更爲激烈了!據說最近有流傳說皇四子並未死!”

寂四一拍腦袋突然道:“我想起來了,一定是他們!”

鳴的急切道:“說!”

“那日,靜爺向疏老闆提親的時候,有一個人他不懷好意對了疏老闆笑了笑,結帳便走!那個人正是那日黃天大鬧京華樓時候跟在他身後的走狗!”寂四此刻也是萬分焦急,畢竟此番若不是他的大意,她便也不會如此輕信以至出了事。

鳴轉身急走。卻見雨中有人走來。

那人速度極快,片刻就衝進了京華樓,雨蓬扯了下來,衆人見是星宿,有人鬆了口氣,有人一陣失望。

他渾身溼透,就着那些夥計道:“不用找她了!鳴、顧清、寂四留下,其餘人速速去回房,否則格殺勿論!”

他眼中透着殺氣,而那些人也確實相信他有這能耐,便默默退下去,寂四關上了門,他們都盯着他懷中的”東西”,被一張簾布草草地包裹着,突然間翻下了一隻無力蒼白的小手。雨水中還帶着點點血絲。

鳴的心彷彿在剎那間停了下來,他舉臂攔住了寂四,聲音嘶啞:“星宿,她怎麼了?”

星宿沒好氣道:“死了!”

鳴的瞳孔劇縮,那面罩下的臉孔看不清楚是何表情,口中只是吐道:“你說什麼?”

星宿聽着他這話,彷彿要將他活剮了一般,氣道:“我說你再不請大夫,她就死了!”

星宿又道:“寂四快去請大夫,最好的大夫!顧清,你迴避一下!”

“誒!”寂四正要出去。

“等等!”星宿又道,”寂四,你不會功夫,還是你迴避,顧清你去,現在夜深雨大,若不願來,拿刀架來!”

鳴將人搶了過來,顫抖着拉開了些布,但見疏桐頭髮散亂,衣不遮體,胸口脖頸上都有紫痕,纖巧的足踝上還殘留着鮮血,她的身體癱軟着,毫無生氣。

剎那間他彷彿有千萬把鋸子在身體將五臟都鋸裂了般,竟然蒙了,忘記了痛,幾個時辰前她還在活蹦亂跳,同他鬥氣,同他一道行走山道,看遠山風景,一起沉默;還微笑着爲他別上了茱萸,自從孃親死後,她是第一個爲他別上茱萸的人。

他將她冰冷的臉貼在自己的臉上,疏桐微微睜開眼睛,長睫毛輕輕煽動着他的臉,他看到她眼中倔強的淚光,用手去擦拭,反被她狠狠咬了一口,一直咬着,久久不曾鬆開。他看着她,與她相視,用盡可能溫柔的眼神,不想刺痛她。

疏桐的淚大顆地掉落,彷彿外頭那傾盆的雨,她的嘴脣開合着,似要說什麼話,鳴將耳朵湊近了些,她道:“如果說我想死了,你會成全我麼?”

鳴道:“會!”

他說話還是不留情面,不過她一直都相信他會!疏桐喘了口氣,淚再次奔涌了出來:“我不會就這樣死的,……我從來沒有被打倒過,……這次也不例外!”她的另外一個手上緊緊抓着一個盒子,她覺得此刻萬分孤獨,心頭的那點亮光也彷彿將要逝去,只想抓着一樣東西作爲憑藉,熬過去!

鳴將疏桐安置回了齊芳齋,他不知道說什麼,更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他只是坐在她身邊,手背上的牙印透着鮮紅的血漬。他靜靜地守候,等待大夫。

大夫來了,他迴避,大夫要水,他端水,大夫走時,他問:“傷得可重?”

大夫輕答:“微裂,尚好!不可妄動!傷隔時間過久,失血過多!需得調息補血!”

大夫去後,疏桐漸漸睜開了雙眼,其實她如何睡得着,只是望着天花板出神。

鳴帶上房門,見星宿在門外等他。

星宿神色疏懶,若無其事道:“我知道你一定有話問我,便將自己送上了門!”

“你倒聰明!不怕我同你計較?”

星宿一屁股坐在欄杆上,翹着二郎腿:“又不是我做的,怕你甚?!”

“是黃天?”

星宿點點頭。

鳴疑惑道:“你爲何不救她?既然你救了她,爲何又遲遲纔回來?”

星宿蹭得一聲跳了起來,道:“你以爲我不想!那黃天身邊有個刀術極爲精湛的刀客喚做落葉松,我於他周旋將近半個時辰也討不到便宜,更加無法分身!後來發生了什麼我不說你也知道了,他們似乎有意要放走我們,但是這丫頭的眼睛一直直鉤鉤盯着個奇怪的盒子,我只得先將她安置起來,而後又去偷這個東西!所以才這麼晚回來!”

“你怎麼又碰巧會在那裡?”

星宿打了個哈哈:“都說是碰巧了!當然是碰巧碰上了!說到底你還是在懷疑我!”

“那又如何?你得把話說明白!”鳴向星宿出手,星宿一個趔趄恰要翻滾下去,待鳴想拉住他時,反被掌風一襲,退卻一步。才發覺這傢伙居然沒有用半分內力。

“人總有些自己的秘密,就如你一樣,又何必問得太清?!”說話間他已逃出老遠,回頭向他做着鬼臉,朗聲道,“你越動粗,我越不告訴你!好好待她!不然我會找你單挑!”他立在屋頂上,用一根手指指着鳴。

“你去哪裡?”鳴只覺得對星宿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的感覺,他並不想傷他的,卻也是防備着他。

“做賊去!”星宿答非所問,一溜煙沒了蹤影。

那個夜晚彷彿特別得深沉,吞噬了星宿的背影,也吞噬了夜的一切景色。

寂四遲遲未睡,心頭難安,是他們請走了他的養母只是要他說是瑰寶送來的信。他沒有料到是黃天所爲。

他走到疏桐房門外,徘徊了許久,不知所措,自言自語道:“對不起,疏老闆!他們以小的母親爲要挾定要說是瑰寶送來的,卻不知道是黃天那畜生的詭計。寂四萬死難辭其疚!”寂四跪在疏桐的房門外,欲尋死來彌補。

門啓,疏桐小心移動着雙腿靠在門邊,彷彿一片落葉,隨時會隨風飄走,道:“寂四!別做傻事,你死了你母親怎麼辦,她一把年紀了,全丈着你照顧了,你忍心麼!他們本是要對付我的,是我連累了你的母親纔對!回去吧,就當沒發生過!”

寂四淚流滿面,不知道如何作答。

疏桐揮揮手示意他離去。見他走遠,纔回到了案臺前,想寫一點東西,卻發現沒什麼好寫的,她拿出玉鐲,看着心中有一種撕痛。她已經沒有資格猶豫了,靜若是知道了會怎麼看她?她閉上了雙目將雙手捧着臉,孤獨和恐懼不斷蠶食着她的整個靈魂,這是一個可怕的夢魘。想來便會窒息難忍,驚恐萬狀。

一夜無眠,至凌晨漸覺睡意朦朧,直趴了去,忘卻一切。怎知窗外一人也一夜無眠,還淋了一身秋露,他推開門,渾身氣息依然冰冷,他看了眼趴在案臺上沉睡的疏桐,小心翼翼將她轉移到牀上,他看着她眼中不是憐惜,亦不是情深,更多的是迷惑,他幾次試圖對她好一些都是在證實一些什麼東西,比如他將她轉移到牀上,究竟是對她的一種內疚還是處於內心的關懷?

他沒有證實出什麼,只是覺得她在,只不過就這樣,不在了,他會想去找到她,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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