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哪裡知道戴笠在信口開河,興奮地搓了幾下手,大聲吩咐,“讓你的人繼續跟進,如果有可能,就順手幫昂山小傢伙一個忙,哼哼,英國人一直縱容日本鬼子殺人放火,這下,殺到了他們的一畝三分地上,我倒是要看看他們知道不知道疼。”
“是。”戴笠又敬了個禮,大聲答應,蔣介石剛剛佈置的任務既沒限定完成時間,也沒限定最終目標,乍一聽上去好像萬分複雜,實際操作起來卻非常簡單,即便軍統的特工人員什麼都不做,只要昂山德欽在日本人的幫助下造了英國殖民者的反,戴笠就可以向蔣介石彙報說軍統曾經在暗中出力甚偉,反正這事兒根本無法對外公開,蔣介石也不可能去找日本人查證。
“曾家巖五十號那邊,最近有什麼新動向,。”蔣介石低頭喝了一口白開水,思維迅速又跳到另外一個地方,“他們好像最近安生了許多,是不是又在籌備什麼新的輿論攻勢,。”
“據觀察好像沒有。”自打戴笠接替賀耀祖擔任了軍統局的負責人之後,軍統方面對八路軍重慶辦事處的監視力度一下子加大了好幾倍,戴笠本人,也非常重視對延安方面及其同情者的打擊防範,因此聽到蔣介石的詢問,立刻就非常肯定地給出了答案,“他們最近的重點聲討目標是汪精衛,所以暫時無暇找咱們的麻煩。”
“哦,想不到汪兆銘正式成立僞國民政府的事情,居然被延安看得如此重要。”蔣介石眉頭清蹙,有些迷惑地感慨。
在他看來,汪精衛從發表叛國豔電那一天,給日本人當兒皇帝就成了早晚的事情,所以前一段時間汪僞政府在南京宣佈成立,根本不足爲怪,然而八路軍重慶辦事處卻爲此大動干戈,各家報紙上發表譴責文章無數,並且還組織了劇本、小說等各種文藝作品演繹各朝漢奸的下場,大有不把汪精衛活活罵死決不罷休的趨勢。
這顯然有點浪費資源,據他對重慶辦事處那位主事者的瞭解,多少有點不符合此人的做事風格,對此,戴笠的解釋是:“延安那邊也是被逼急了,汪精衛的‘和平建國’那套,對敵後戰場影響極大,汪精衛麾下的僞軍,也紛紛宣稱要以赤色游擊隊爲主要作戰目標,恢復淪陷區的秩序。”
“姓汪最擅長的就是這一手。”蔣介石撇撇嘴,不屑地冷笑,“不過,他能看清形勢,以赤色游擊隊作爲重點打擊對象也好,倒省得咱們今後接管淪陷區時大費周章。”
“是啊,最好他們能拼個兩敗俱傷。”戴笠點點頭,滿臉媚笑,“還有去年的十二月事變和今年三月的晉東南事變,雖然都是八路軍撈到了實惠,然而卻對延安方面的聲譽造成了巨大的打擊,特別是一些年紀較大的社會名流,都覺得是八路軍對不起閻錫山,所以曾家巖那邊最近一直在努力向各方解釋其中因果,忙得焦頭爛額。”
“呵呵,他們也有焦頭爛額的時候,,真想不到。”蔣介石第二次笑了起來,臉上的表情隱隱帶着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關於山西新軍最後投奔八路的事情,內心深處,他可是一點兒都不同情晉系,在他看來,閻老西純屬自作自受,損失再大也是活該,但輿論界那些所謂的社會賢達,能因爲山西新軍“背主”一事將手中筆刀對準延安,就屬於意外之喜了,他們不是一向主張言論自由麼,這回就讓他們也嚐嚐言論自由的滋味兒,看看他們最後,能拿那些根本不講道理的社會賢達怎麼辦,。
“他們的確是手忙腳亂。”戴笠咧了下嘴,陪着蔣介石一道幸災樂禍,“還有一件事,解釋起來更爲麻煩,大概是去年這個時候吧,新四軍那邊把一個姓高的支隊長給冤殺了,那個支隊長驍勇善戰,素得部下擁戴,日本人懸賞十萬大洋買此人的腦袋都沒買去,結果葉挺將軍卻賞了他一粒子彈,得知他被處死後,他麾下有兩千多名弟兄開了小差,有些人甚至在一怒之下去當了僞軍,聲稱要給他報仇,現在報紙上把這件事給捅了出來,鬧得沸沸揚揚,曾家巖的人既不能確定那個姓高的支隊長是漢奸,殺得沒錯,又不能說葉挺冤殺功臣,心胸狹窄,結果被記者追問得非常被動,據說連周主任都被問得滿頭大汗。”(注1)
蔣介石原本不多的樂趣之一,就是聽人說政治對手犯錯,但是這次,戴笠的馬屁卻有點拍到了馬腿上,聽了後者的話,捏着水杯愣了半晌,才嘆息着搖頭,“是高敬亭吧,這個人是員虎將,去年新四軍把請示電報發到我這裡的時候,我還以爲他們是在做戲給我看呢,沒想到,真的說槍斃就槍斃了,可惜了,真的有點可惜了。”
“不是做戲,是真的給槍斃了,現在外邊,對這件事說什麼都有,新四軍原本不錯的形象,一下子就失色不少,,我已經讓手下人繼續推進此事,如果有機會的話”察覺到蔣介石的興致不高,戴笠又低聲暗示。
“算了。”蔣介石的聲音突然高了起來,用力揮手打斷,“叫你的人不用再推波助瀾了,沒什麼意思,也沒這個必要。”
“啊,是。”戴笠愣了愣,趕緊低聲領命。
蔣介石輕輕橫了他一眼,繼續搖頭嘆氣,“我知道你工作一直很努力,這個事件,對打擊延安方面的形象也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機會,但是,這裡邊摻雜的東西太多了,細究起來,對誰都沒什麼好處,當年懸賞十萬大洋要他腦袋的,不是日本鬼子,是衛立煌,高敬亭之所以抗命,是他辛苦在皖中一帶建立的游擊區,被桂系那邊給盯上了,想白白拿走,而新四軍總部那邊,又想做出顧全大局的模樣,唉,反正是一筆糊塗賬,叫你的人適可而止吧,一旦被曾家巖那邊發現是你們在背後做推手,反而得不償失了。”
“是。”戴笠被嚇了一跳,趕緊低聲迴應,“學生回去後就立刻命令他們收隊,學生想的還是太少了,沒注意裡邊還有如此複雜的內情。”
一句學生,讓蔣介石心中立刻發軟,有些原本沒想做的指點,也水到渠成地說了出來,“宣傳方面,不是你們軍統的專長,千萬要小心,這東西是一把雙刃劍,稍不謹慎,就有可能割了自己的手,還有,對那些比較重要的人物,最挑選精兵強將去盯,盯得時候要保持禮貌,別因爲我信任你,你手下的人就得意忘形,咱們國民黨中,很多事情都非常複雜,有些人物雖然不掌握實權,但真的發作起來,我也需要避讓三分,更何況還有一些人,巴不得一哄而上找我的麻煩。”
“是,校長教訓的極是。”雖然不清楚蔣介石這番話是因何而起,戴笠的額頭上依舊滲出了一層冷汗,伸手抹了一把,大聲表態,“學生馭下無方,給校長添麻煩了。”
“添麻煩倒不至於。”蔣介石憐惜地拍了下戴笠的肩膀,低聲安撫,“你應該知道,儘管外界一直罵我是大獨裁者,但我這個大獨裁者,根本就是名不副實。”
“那是別有居心的人信口雌黃,校長不必跟他們一般見識。”
“跟他們一般見識,我才沒那時間,哼,我倒是希望,自己真的能做到一言九鼎,真的獨裁一回呢,如果換了眼下的德國政府,我剛纔叮囑你的那番話,根本沒必要,但眼下咱們不行,真的不行。”蔣介石一般嘆氣,一邊搖頭,一個領袖,一個政黨,這句口號喊了多少年了,結果又是如何呢,,國民黨太大了,也太亂了,大到腦袋指揮不了手腳的地步,先總理孫中山先生沒過世之前,就曾經努力試圖收攏權力,將其集中於領袖一人,但是先總理生前沒做到的事情,自己做起來一樣是費盡心血卻收穫甚微,表面上國民黨是自己說得算,但是事實上,汪、張、李、閻,馮,哪個是省油的燈,,好在張學良自己把自己那一攤子折騰垮了,汪精衛又叛逃去了日寇那邊,自己最近才終於有了那麼一點兒大權在握的感覺,但是還要時時提防着李宗仁、閻錫山、馮玉祥,以及黨內那些開國元老,稍有不甚,就可能被後者羣起而功之,(注2)
“校長爲了咱們這個黨,真是操碎了心,學生無能,有時候原本想幫忙,卻總是拖您老的後腿,想起來,真是,真是慚愧得無地自容。”戴笠眼睛又是一紅,躬着身體,哽咽着說道。
“你也不必過分謙虛。”有弟子如此,做老師的如何不會感動,蔣介石心裡又是一暖,想了想,低聲提醒:“先總理夫人那邊,儘量不要去打擾,即便她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情,你派去的人,也儘量選涵養好,舉止得體的,其他話我就不多說了,總之,你受的委屈,我能明白,也希望你能多體諒我的難處,很多事情,咱們只能一步步的來,急不得,越急,反而與最初的目的背道而馳。”
注1:高敬亭被殺事件,新四軍四支隊司令員高敬亭驍勇善戰,卻因抗命被新四軍總部逮捕,總部同時請示重慶和延安兩方面如何處置高,延安當時的回答是將高送到延安學習,蔣介石給的回電是處死,新四軍總部選擇執行了重慶的命令,高的警衛員和數名心腹也受牽連被殺,女兒餓死,葉挺將軍英雄了得,但在處理此事上,卻有些過於狠辣了。
注2:一個領袖,一個政黨,是墨索里尼最先提出來的口號,國民黨內部的一些少壯派,鑑於國民黨本身過於散亂的情況,全盤引進了這個口號,試圖以蔣介石爲領導,重新整合國民黨各派系,但在敗退到臺灣之前,都沒達成此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