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雲疊斷,陰寒冷重。
一派蕭瑟嚴寒之中,南川帝都的天華百姓,迎來了震元三載的一歲交冬。
只是,與以往不同,今歲的天寒地凍,似乎比往常來的更加兇猛,一時間,寒冰冷霧伴隨着那不知何時流傳散佈坊間的謠言,輕而易舉的便造出了一派人心惶惶。
“凌睿王箭殺震元,楚璃候捨命護君!唉,真真想不到,竟會發生這種事!”
“是啊!原以爲凌睿王便是再怎麼混賬,終究是要護着自家人!卻不想,他竟然會這般明目張膽的行刺聖上!好在辭楚投川的楚璃候,真不愧是堂堂君子,竟然能不顧性命,爲聖上擋箭!”
“如此說來,先前咱們當真是誤會了那璃洛?!聽聞那東楚君王在來川途中,不幸被綁架,至今杳無音訊,而璃洛爲了不負聖命,竟然不顧自己生身父親的安危,執意要恪盡職守!如此這般忠心,果然難得!”
“聽說都是因爲那聖女娘娘!凌睿王仗着自己素來風流,死死扣着楚璃候的心上人不放,而楚璃候之所以辭楚投川,這其中的緣由,天下人皆知,正是爲了那心上紅顏,也就是聖女娘娘。凌睿王見不得自己垂涎的美色,被人覬覦,這才一怒之下,駕弩天龍,大開殺戒!”
“唉!當真是紅顏禍水啊!可我怎麼聽說,那聖女娘娘早就和那來自海外靈山的洱雲島島主,兩相情願?而且,那島主爲了能守得嬋娟,不惜重金購下了慕雲山莊,不日就要和聖女大婚!”
“哦?竟有此事!那洱雲島島主素來神秘,終日裡不以真面孔示人,但不知究竟是何身份?那聖女娘娘又究竟鍾情於誰?”
“聖女哪裡做得了自己的主?聽說現在已經被太后娘娘軟禁在了後宮,說什麼‘身份不明,惑亂人心’!”
“我呸!你們快別說什麼聖女長,聖女短的了!難道你們沒聽說嗎,那聖女不是別人,她真正的身份,就是那敗了成元帝江山的末世紅顏,卿蕊夫人!而那卿蕊夫人的真實底細,哼哼,怕只怕你們想都想不到!”
“什麼?卿蕊夫人!?聖女娘娘就是那禍國紅顏,卿蕊夫人?!這怎麼可能!前幾日,不還鬧得沸沸揚揚,說什麼聖女就是那鳳麟的女兒,怎麼現在她有成了前朝宮人!”
“狗屁!什麼前朝宮人!我們大家都被她給騙了,還一直以爲她聖潔高雅,卻不知道,她乃是來自北遼的最下作的軍營妓子!”
“啊?軍妓?!”
“這……這……簡直太難以置信了!卿蕊夫人,聖女娘娘,是北遼軍妓?!”
蜚短流長,伴隨着衆人一番激昂的情緒,譁然播散在天華城最爲豪華的“四方客棧”內。
伴隨着聲聲喧鬧,二樓瓊天閣內的雅室內,霎時發出一聲得意:
“本公子現在愛極了你們南川人的一句詩,叫什麼‘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花窗旁的一張雀屏躺椅上,一襲暗紅妖嬈而臥,兩顆金光閃閃的萬歲子,不緊不慢的悠然盤旋在白皙如玉的手掌上,就那麼漫不經心的圈圈繞出他的滿腹心機。
雅室正中,一掌國色天香的牡丹屏風,豔麗着光彩靜然而處。
待得墨月公子一語方歇,只聽得那屏風後,登時發出一聲沉靜清雅:
“乾坤玉鎖重現天日!如此大好的時機,公子還等什麼!”
墨月公子聞聲支肘,緩緩撐起了上身,看似漫不經心的伸手在空中悄然一番虛劃,口中卻饒有興致的念念道:
“卿蕊夫人!”
話音剛落,面前的空氣中便登時生出一副栩栩如生的人像。
墨月公子望着那懸空而笑的紅顏,微微一笑,下一刻卻猛然擡手,一把將那一張嬌俏的面容,打散無蹤:
“本公子已經迫不及待,要會一會這個所謂的卿蕊了!”
一隻白狼頃刻間幻化而出,徑直繞着墨月發出一聲駭人的咆哮。
牡丹屏風後,娥眉微蹙,朱脣輕啓,似是有一番言語縈繞心頭,卻一時間堵在喉頭,欲語還休,片刻之後,但見那一排皓齒輕咬朱脣,終究吐出一聲決絕:
“我,不許你傷她!”
……
瓊天閣內的神秘繼續上演,四方客棧大堂內的喧囂卻已經隨着衆人不找邊際的臆測琢磨,將滿室的憤怒激越到了極點。
“殺!不殺她實在難以平民憤!”
“是啊,如此這般將我南川君民玩弄在股掌之上,簡直豈有此理!”
“依我看,就把這下作妓子,和那專橫跋扈,一無是處的凌睿王,一併斬首示衆,才能解我等的心頭大恨!”
……
聲聲義憤響起,滿室憤慨喧囂。
大廳角落裡的一張小桌旁,一名老嫗陡然間直起了身,滿臉急切的張開了嘴,發出一聲嘶啞含糊之聲。
身側衆人見得此狀,登時拍案而起:
“看吧!連這等啞嫗,都聽不下去了,你說不殺他二人,哪裡還有天理!”
此言一出,衆人愈發的激動,那老嫗掩面之上,卻依舊是一番急切,正要擡步去向周遭的人解釋什麼,腳上卻突然一重,緊接着便是一陣難忍的悶痛。
老嫗蹣跚跌坐回凳子,不由得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霎時,但見一直埋頭坐在對面的那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登時一臉慌張的快步挪身到了老嫗身側,一邊煞有介事的強輕拍着那老嫗的後背,一邊沙啞着嗓子,勸道:
“老婆子,你又忘了吃藥了!快,跟老頭子我回家吃藥!”
言罷,不由分說的拉着那老嫗,快步走出了四方客棧。
瓊玉閣花窗情擡,一雙明眸有意無意的掃向窗外,卻在一瞬間聽得那剛剛走出四方客棧的一對老者的低聲驚語:
“皇后娘娘,想要活命的話,趁早打消逃跑的念頭!如若不然,可別怪我單威不客氣!”
……
厚重的陰雲,在陰冷的寒風中,飄搖不定的四處躲閃,偶有一陣疾風囂張,那層雲便驚恐未定的層斷章裂成塊塊雲絮。待得疾風一歇,那些尚未來得及逃散的雲團,便在一瞬間,被不情不願的緊緊團聚在一起。
慎刑司內,燭火通明,卻依舊驅不散那無處不在的陰寒。
鐐銬加身的閬邪軒披肩散發,暢然而飲,汩汩烈酒順着他雜亂的發須,滴滴而下,徑直浸入腳下冰寒的土地。
閬邪軒對面,一名中年男子,束髮而立,此刻正一身凜然的凝視着對面牢房裡的洶涌而飲的閬邪軒,寒冰一樣的容顏上,在霎時生出片片失望和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閬邪軒飲盡一罈烈酒,雙臂一擡,便那手中的空壇,瀟灑的扔在了一旁。
“唉!”
一身輕嘆響起,閬邪軒挑眉轉身,晃動着腕間鐵鎖,似醉非醉的拉長聲音道:
“奇了!還是頭一次,有人覺得本王可憐!你這囚犯,倒是有趣!”
那中年男子,微微搖頭,旋即默然轉身,徑直面壁,再不言一語。
閬邪軒見他如此這般,也不追問,只是晃動着鐐銬,再次拎起身側的一罈酒,一邊拍掌開封,一邊冷聲揶揄道:
“有脾氣!可惜了,是個將死之人!”
那人微微側首,緩緩凝眉:
“王爺如此這般自甘墮落,死了未必不是件好事!”
凌睿王飲下一口烈酒,晃悠着鐵鎖,踱步倚身到了牢門邊:
“想讓我閬邪軒死的人,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你且說說,你盼着我死,又是因何緣由?!”
那人又是一聲長嘆,旋即正身面壁,再不與他多言。
閬邪軒來了興致,愈發的追問道:
“你不願說,那就讓本王來猜!”
閬邪軒一飲而下,幽幽道:
“我閬邪軒確曾殺人無數,但若細究,卻沒有一個是枉死冤魂!難道,閣下是因爲,仇殺之恨,咒我至死!”
那人微微搖頭,靜聲道:
“我與王爺,無冤無仇!”
閬邪軒聞聲凝眉:“哦?不是仇殺,那便是和那些牢們之外的凡夫俗子一般,是嫉妒本王的瀟灑自由,羨慕本王的豔福?!”
那人聞聲長嘆:“王爺何苦輕賤自身!如此,便是死了,又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
閬邪軒聞聲一怔,心頭不由得一緊,霎時提高了警惕:
“不是仇殺,不是嫉妒本王的豔福,那,你定然是藏身我南川的他國細作?說吧,你就是何方神聖?!”
那人聞聲冷哼,怒然轉身,旋即拱手朝天:
“我官則鳴,生是南川的人,死是南川的鬼!豈能容得你又如此這般的言語侮辱!”
閬邪軒聞聲驚愣,霎時囁嚅出一句:
“官則鳴?!你就是那剛上任沒幾天,便被罷黜了官職的慎刑司主管,官則鳴!”
官則鳴聞聲拂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閬邪軒凝眉環眸將官則鳴周身上下一番打量:
“你……不是被我那聖上賢侄,放出來了嗎?怎麼現在……又被關在這大牢之中!”
官則鳴冷哼一聲,狠狠白了閬邪軒一眼:
“官某言而有信,答應別人的事,定然會全力以赴!若是做不到,寧願一死!不像某人,拿誓言當兒戲,便是連親生父親,也敢騙!”
閬邪軒聞聲怒然,霎時寒了臉色:
“你好大的膽子!”
官則鳴怒然上前:
“早知你如此墮落,二十年前,我就不該救你!”
……